【胡西东】
△1.绑架
我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有两个人。
一个穿着脏兮兮夹克的中年汉子躺在地上,胡子拉碴,皮肤黝黑粗糙,呼吸沉重有力。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胖子坐在地上,抱着双臂冻得直哆嗦,他的目光呆滞,嘴唇一直在发抖。
这是一间奇怪至极的屋子,粗水泥粉刷的墙壁,狭长的空间呈阶梯状,有40平方米左右,纵深10米左右,宽的地方接近4米,窄的地方也有3米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由宽变窄的走廊。屋顶很高,目测接近5米。屋顶上挂着波浪形的鲜红色装饰布,像咖啡厅里的那种。一个双管的节能灯悬挂在波浪布的起伏处,照亮了整个房间。
对了,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一扇铁门。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看着胖子,喉咙里忽然冒出这么几句话,声音干涸、嘶哑。
胖子听到我的话,浑身一震,忽然连滚带爬地扑到我这里,抱住我的腿,可怜巴巴地低嚎:“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了句和我一模一样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和我一样,一觉醒来,就从家里的床上到了这个地方?我朝胖子摇摇头,用脚踢了踢那个躺着的中年汉子。
胖子也摇摇头,说:“没用的,你弄不醒他的,就像刚才我弄不醒你。”
我一贯是个冷静的人,就连父母离异反目成仇拿起菜刀互砍的那个晚上,我都能做到无动于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玩魔兽。我骨子里是个绝望的人,绝望到尽头就是无惧生死。
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
我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有股辛辣的药水味。我明白了,有人绑架了我们!
可是,我只是个搞设计的月光族啊,虽然最近接了一单小生意,可是,这个设计对我来说太小CASE了,只收了委托者1500块钱啊。妈的,不会有人为了区区1500块钱绑架我吧!
仇人?
不可能,我已经做了七八年宅男,想结仇也没地方结去。
那个胖子眼巴巴看着我,我说:“别光看我,老兄,我们被绑架了,我们得想想,是谁绑架了我们。”
胖子瞪大眼睛问:“绑架?你肯定这不是监狱?不是看守所?”
“老兄,你不长眼睛么,这里哪里有半点地方像监狱,像看守所?”我翻了翻地上那个中年汉子的眼皮,观察了一下他的瞳孔,随口对胖子说,“喂,你不会是刚刚犯什么事儿了吧?”
我冷静的姿态慢慢影响了胖子,他不再打哆嗦了,小声问我:“我……犯事,对了,你是谁?你……现在……不害怕?”
“我叫康力,小人物。”我走到铁门那里,铁门是整块铁板焊就,拉不动,推不动,外面肯定加了闩!我转头对胖子说,“害怕有什么用?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知道谁绑架了我们,为什么绑架我们,有目标才有对策。”
胖子点点头:“你也是迷迷糊糊给弄来这里的?”
“算是吧,老子昨晚在家睡觉,醒来就是这里了,要不是你和我说话,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我使劲摇摇头,“对了,老兄,你说你犯事,你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不是我想犯事的,我也是被迫的……”
“到底什么事?”我听到被迫两个字,来了兴趣,说不定从这个胖子身上,能挖掘到暗中对付我们的人。
“抢劫囚车!”
一句话吓我一跳。
“说说。”
“我……我是个出租车司机,昨天吧,我……”
“对了,今天是几号?”我打断胖子的话,对于日期,我一向不太敏感,糊里糊涂的。对于生活,我的态度同样如此。
“昨天是4月4号,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如果是白天的话,今天应该是4月5号。”胖子一副吃不准的样子,估计是无法得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我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睡衣,又看看胖子。胖子摊摊手:“手表手机钱包……所有随身物品都不见了。”
“好吧,你继续说你的事。”我嘴里喃喃自语,“4月5号,4月5号……”
胖子一张脸忽然变得煞白:“今天是清明节!”
△2.劫囚
胖子叫李宽,名副其实。
我们让时间回到4月4号,因为在这一天,李宽经历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劫囚事件。
4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城市的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花香味。李宽心情也不错,他脱掉外衣,将出租车停在路边,开着车窗晒太阳,听着广播,逍逍遥遥地等待客人上门。
那是接近中午11点的时候,李宽正准备出去买快餐,忽然副驾驶那边的车门被人拉开了,进来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
“开车,去削藩桥。”男人的语气冰冰冷冷的。仿佛带着凌厉的杀气,让李宽背心涌出一股冷汗,不敢多看一眼身旁的男子。
削藩桥是一座桥的名字,位于市东区,地方算不上偏僻,但也算不上热闹。从削藩桥再往东,就是市郊的削藩桥劳改农场。所以削藩桥在本市人心中,总有些不吉利的意思。
李宽发动车子:“您是去削藩桥还是削藩桥农场。”
“就是削藩桥!”男子脑袋后仰,靠在座椅靠背上,把脑袋上的棒球帽帽檐往下拉,遮住了半张脸。
一路无话,差不多一刻钟便到了目的地,李宽很有礼貌地说:“先生,您到地方了。”
那人坐直身子看了看,说:“过桥,左拐。”
车子过了削藩桥,往左拐是一条5米宽的单行道,这条单行道虽说车流稀少,但也能直通东门。在单行道上开了不到一分钟,那个人又道:“前面右拐。”
李宽探着脑袋看了看,疑惑地问:“前面?前面没岔路啊。”
那人说道:“不是岔路,看到那边的活动场没有,开上去。”
那人说的活动场,就是路边修建来给那些老人晨练用的场地,装了一些简单的器械。李宽搔搔头:“那上面不让停车啊。”
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让你开上去就开上去,出了问题我负责。”
李宽胆小,被那人冰冷的语气吓住了,方向盘一打,车子就跑上了活动场。不等车子停稳,那男人就从夹克衫里面掏出一把特大号的扳手,李宽心惊胆战,一脚踩住刹车:“你……你想干什么?”
那人打开车门,顺手从屁股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扔给他:“别走,别熄火,打着表,按时间算钱,在这里等我。”
李宽坐在车里,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走到路边的一个消防栓那里,用扳手卸下了铁阀的出水封口,然后从夹克衫里面掏出一个漏斗形的东西换了上去。李宽暗暗咂舌,心说,他那夹克衫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啊!
这个人没事动消防栓干什么,难道他是消防武警?
就在这个时候,李宽听到了警笛声,由远及近。一开始李宽还以为是火警,近了才听出是匪警的警笛声。而那个奇怪的男人,已经把扳手放在了消防栓的旋转式阀门开关上。
一辆押运警车呼啸而来……
男人拧开了阀门!
强劲的水压通过漏斗小口宣泄出来,形成一条笔直的水线,惊人的速度和力量让水箭发出撕裂空气的啸声!
水箭先是射在押运车的右前轮上,然后洞穿右前轮,射向左前轮中轴,直接将整个左前轮打得飞了出去。押运车不可思议地在路上扭了个S,然后整车弹跳,尾巴翘起,在空中旋转180°后栽了下来,侧翻在马路上。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活动场上一对秀恩爱的小情侣吓得尖声惊叫,兔子一样地溜了。
李宽也被吓懵了,张着嘴呆在车里丝毫不敢动弹。
那男人操起扳手走向押运车,撬开押运车的正后门,从里面拖出一个穿着囚服的人来。
劫囚!李宽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是干什么的了!想脱身逃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男人拖着囚犯打开了出租车后门,把囚犯往里一塞,然后自己也上了车,说:“去西郊。”
李宽一哆嗦:“大哥……你放过我吧。”
男人手中的扳手扬起:“我说,去西郊。”
李宽浑身冷汗:“好好好,去西郊。”
出租车开动起来后,那男人掏出手机,拨打了120:“急救中心吗,削藩桥东马路,车祸。”
车子开到西郊后,那个在车祸中晕过去的囚犯醒了过来,大喊大叫:“你们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警车上吗?”
李宽自作聪明代那个男人回答:“是他劫了囚车救了你,你运气好,烧高香吧。”
囚犯一脸不可思议:“我靠!劫囚车!我他妈才判三年,你们把我劫出来这不是害我吗,对了,你们谁啊,我他妈不认识你们啊,你们劫错人了吧,我就一乞丐,你们劫我干啥!”
那男人冷冷地说:“没错,劫的就是你,乞丐!”
△3.修墓
“说下去啊。”我催那个胖子李宽。奇怪男子劫警车救乞丐,多么离奇的事情啊。越是不合情理的事情,就越容易理出线索,所以我很不满意胖子讲到这里忽然住了口。
“没了,那怪男人讲完那句话,我就莫名其妙昏迷了,再醒过来就是身处这鬼地方了。哇,好冷……”胖子抱着胳膊,眼睛忽然睁得很大,“看看看,那个人在动。”
他说的是一直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我转过脸去,果然看地上那个中年汉子浑身抽搐,嘴里往外面吐着白色的泡沫,脸色铁青,腰部渐渐离开地面,和头脚形成弓字形。我说:“不好,这个人有病,癫痫痉挛了。”
胖子说:“什么癫痫痉挛?”
“就是羊痫风,快过来帮忙!”
我们按住那中年汉子连掐带弄,终于把他稳定下来。癫痫这病一阵一阵的,劲头过去了就和正常人一样。等这汉子清醒过来,果然和我们所想的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身处这个地方,更不知道是谁把他弄来这个地方的。
胖子问了他的名字,知道他叫黄睦来,是个瓦工,也就是搞建筑的泥水匠。
事情越来越蹊跷了,一个身犯癫痫的瓦工有什么绑架的价值?
我们费了老大的劲才让中年男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然后胖子问他:“你昨天在干什么?”
黄睦来说:“收钱。”
“收什么钱?”
“工钱啊。”黄睦来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衣服的口袋里七掏八淘,居然掏出了一大叠人民币,看样子足足有一万多块,他松了口气,说,“还好,工钱没丢。”
奇怪了,绑架者搜走了我们身上的所有东西,却没有动黄睦来的钱。
胖子无动于衷地看着黄睦来数钱,懒洋洋地说:“数什么数啊,工钱不少,但要有命花才行啊。”
我说:“黄大哥,你还记得你昏迷之前的事情吗?”
黄睦来停止了手中数钱的动作,脸上慢慢表现出迷惘的神色,喃喃道:“在收钱,他把钱给我,我数好,装进口袋……后来……后来……不记得啦……”
胖子精神一振:“给你工钱的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高高瘦瘦,带着墨镜,下巴上有稀稀拉拉的胡子茬?”
黄睦来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胖子一拍大腿:“果然是那个疯子!”
看黄睦来迷糊的神情,胖子又原封不动地把他昨天碰到的事情讲了一遍。黄睦来听完后说:“你是说那个人上午劫了个乞丐囚犯,顺便把你绑架了,下午给了我工钱,又把我给绑架了?”
胖子点点头,指指我,加上一句:“还有,晚上去了他家,把他给绑架了。”
黄睦来一脸不信的表情:“世上有这样的神经病吗?绑架我们总得有个道理吧。我想不通我哪里得罪他,我帮他干活可是一丝不苟的。”
胖子大惊失色:“你帮他干活,他付你工钱,你不会也是帮这个疯子抢劫警车吧?!”
黄睦来两眼一瞪:“胡说八道,你才抢劫警车呢,我帮他修墓,修一个大墓。”
我奇道:“修墓?”
黄睦来说:“是啊,今年开春后,他就来找我帮他在西郊修个墓,工钱两万八,先给一万二定金,修好后再结余款。条件是只要我一个人修,要保密,清明节前必须完工。我一看工钱给得不错,当然答应了。这墓奇奇怪怪的,我也是上个礼拜才结束完工,他让我4月4号到工地结账……”
“你等等!”胖子忽然像个皮球似的蹦了起来,“西郊,你说是西郊,那人劫囚后就是让我拉他去的西郊,你也在西郊……喂喂喂,老哥,你看看四周,好好看看……”
黄睦来醒来后就被我们围着说话,还真没好好看看身处的环境,他在胖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游目四顾,脸色越来越激动:“没错,就是这地方,就是这地方!”
我说:“这是什么地方?”
胖子瞥我一眼:“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黄老哥修的那座墓,操,那个疯子把咱们丢在墓室里面!”
△4.窥孔
从黄睦来的口中,我们了解到这座怪墓的大概地理位置和它的结构。
西郊的甜水河边有一大片农田,承包给菜农种植大棚蔬菜,那一片可以说是本市的菜篮子基地。而怪墓就修在一座蔬菜大棚中,也就是说,怪墓的地面出口在一个蔬菜大棚里。
有人事先由上而下挖好泥坑,放进去砖石水泥,黄睦来的任务就是用砖石水泥砌墙来加固泥坑。黄睦来说,泥坑是每天挖一点,而且肯定是有人在晚上挖好,再准备好他要用到的砖石,而他就每天加固晚上挖好坑的部分。
怪墓就这么一点一点修好,整个墓包括两个墓室和一条走廊,总体呈“凹”字形,不过要想像一下“凹”字段下半部中间会有一道隔墙。
也就是说,两个墓室有一半仅仅一墙之隔,而另一半则隔着一条走廊。
两个墓室的门对开,通向走廊。
如果黄睦来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雇主很可能是一名菜农。
一名菜农,有什么理由去劫持一名犯罪的乞丐,有什么理由绑架我们几位?
我们三个人围坐着一筹莫展,我说:“黄老哥,那人有没有说过修这怪墓是干什么用的?”
“嗯,我记得有一次问过他,我说哪有人家把墓室修这么高的,比活人住得还宽敞哩。”
胖子伸着脖子问:“那疯子怎么回答?”
“他说,这地方是先给活人用,再给死人用的。”
“什么……意思?”胖子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冻得直搓手。
我说:“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既然这怪墓是黄老哥修的,我们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出去?”
胖子兴奋地说:“对对对,不是两个墓室就隔着一道墙吗,说不定那边墓室的门是开着的呢,我们打破那堵墙就行了!”
“没用的,没有工具怎么破墙,那些墙可全是承重墙,双排砖扁砌加水泥钢筋浇注,宽度足足有三十公分呢,没电镐都整不动它。”黄睦来憨憨苦笑说,“再者说,你要能打破隔墙,干吗不直接打破对着走廊的墙?”
胖子搔搔头,强词夺理:“我这不是想看看那边房间有没有人嘛,说不定也关着人呢,咱们集中一下,人多力量大嘛。”
我心中一动,胖子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既然有两个墓室,那么,那边的墓室要么关着和我们一样的“人质”,要么就是歹徒的工作间。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联系上彼此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帮助。
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就可能立刻带来危险。
“要是能透视,看到那间房的情况就好了。”我说。
“我有办法。”黄睦来勾勾手,“跟我来。”
我和胖子屁颠屁颠跟在黄睦来后面,看他走到隔墙的墙角那里,用手在那片粗糙的水泥涂层上摸着,说:“我记得这预埋了水管,水管头上包了塑料纸,只是拿水泥随便在上面涂了一层。”他从衣服上扯下一枚金属纽扣,在水泥上来回摁,良久,只听轻微的“扑簌”一声,黄睦来说:“成了。”
果然,在他的手指肚下,水泥裂开,露出一根金属水管。
胖子嘀咕:“疯子果然是疯子,居然在墓室里安水管,他想干什么,难道死人还会爬起来喝自来水?”
黄睦来没有理他,对我说:“你看,这夹墙内预先埋了根通往地面的水管,然后用直角三通头导向两边的墓室,所以,只要我们这边用东西捅过去,捅破那边的薄膜,就可以看到对面墓室的情况了。”
问题是,用什么去捅破?
结果还是黄睦来有办法,他脱掉外衣脱掉衬衣,然后脱下背心,将纯棉背心卷成细滚状,慢慢用手指塞进水管,一点一点往那边顶。
胖子看得起劲,对黄睦来说:“让我来让我来,你赶紧穿衣服去,光着膀子可别冻感冒了。”说着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抹抹鼻涕起劲地塞起背心来。忽然间胖子“啊呀”一声,愣在那里。
我和黄睦来忙问:“怎么了?”
胖子结结巴巴说:“有人把……背心拽了过去。”
我连忙凑近水管往对面看去。
水管那头,是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女人的眼睛。
女人的眼睛往后退,渐渐露出一张惊恐的女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