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我知道了,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他恨我,他恨我见死不救,所以不会有出路的。”胖子嘴唇抖动,仿佛连眼神都要涣散了,“看到车牌号没有,就这模型车上的车牌号,JZ0405,我早该想明白的,JZ,拒载,0405,4月5号……去年清明节,我拒载了两位客人……”
“两位?”
“是啊,那天我恰巧送一个客人到西郊印刷厂,厂门口好像刚刚发生一场车祸,客人下了车,一个男的抱着一个女的就要上我的车,我看那女的浑身是血,怕她污了我的车,不吉利,就锁死了车门没让他们上……后来那一阵我天天做噩梦,人命关天啊,那个女人肯定因为我的耽搁延误急救送了命,所以今年清明她的丈夫来拿我的命了。”胖子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浑身的生气都被一下子抽走似的,软骨虫一样瘫软在地上。
看来,那个模型汽车是给李宽的一个提示,提示他错在哪里。就像钱上的那句话对黄睦来一样。
李宽、黄睦来都与那场车祸有关;我、乞丐和陆琴老师则与一个孩童有关;那么那场车祸与孩童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对面墓室那个断腿人是不是这个联系的关键点?
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步入了一个误区,我不像是在寻找逃命的生路,更像是在追究这件事情的根源。
这也是我迷恋电脑游戏带来的后遗症么?
我拿过模型汽车,汽车上真有胖子说的那个精致的小车牌。
那个车牌是用纸片粘上去的,我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揭下那张贴纸,果然,在贴纸的反面写着一串米粒大小的字:杀人请开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杀一个人,这扇铁门就会打开?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7.杀人
如果是我理解的意思,那么陆琴杀了乞丐,对面墓室的门早就该打开。
可是,断腿人和陆琴都还在那间墓室里。
这句话一定还有别的意思。
我把贴纸传给黄睦来,他琢磨了半晌说:“这话不好理解,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扇门是能打开的,只要用对方法。如果无法开门,这句话就无论如何也不成立!”
我点点头,黄睦来说出了我心中的想法。
胖子眨眼之间恢复精气神:“什么什么,你们说那门有办法打开?!”
我们三人一起来到那扇铁门前,那扇铁门大概有两米五高,一米多宽,整个就是一块厚实的铁板,光滑平整,和铁制的门框严丝合缝。胖子上去用力蹬了几脚,铁门发出“嗡嗡”的响声,一点开的迹象也没有。胖子又把背靠上去,使出吃奶的劲龇牙咧嘴用力顶,同样没有作用。
玩密室类游戏的时候,最忌讳的是脑袋被固有思维方式所套牢。有些东西并非在常理之外,你想不到只是你没有跳出习惯的窠臼。
或者说,假设要我来安装这扇门,使得它往外推打不开,但是恰恰又是一扇能打开的门,怎么安装?
答案很简单,往里推。
我说:“胖子,别推了,这门恐怕是往里开的。”
胖子一拍脑袋:“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可是,这门没法往里拉呀,没有门把手。”
黄睦来又开始脱衣服,我们都不解地看着他。黄睦来憨笑:“我曾经在搬家公司帮过工,我们往楼上搬冰箱这种大件物品时,往往都是光着脊背,用一根麻绳兜住冰箱,弯腰,利用背部的吸力……”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人体肩胛以下臀部以上的背心部分是凹下去的,如果光背用力贴在一个平面上,压出背心部分的空气,就会形成压差,产生一股不小的吸力。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但这无穷的智慧在一块铁板面前失效了。
黄睦来光着上身吸了好几次,铁门也没动静。他尴尬地说道:“可能这门太重了。”
我摇摇头,那人给我们留下了“生路就在我们脚下”“杀人请开门”这些话,就证明这门一定能打开!只是,我们的方式不对。
先假设这扇门可以从里面轻松打开,那么,有几种打开的方式?
门轴在右,左侧拉;门轴在左,右侧拉;再设想大胆一点,门轴在上,下方拉;门轴在下不太可能;或者没有门轴,是滑轨,也有上下左右四个方向。
拉门没法拉,但如果是滑轨,侧推我们三个人的力量应该够了吧,可是种种方式试尽,门还是纹丝不动。
那么,还剩下最后一个安装门轴的方式,就像翻窗那样,门轴横穿门的中央。这种安装方式如果要让人在里面推不开门,只要在门外地面上装一块挡板就行。而如果能拉进来的话,也就是门,门的上半部分可以推出去。
“李宽,黄老哥,麻烦帮我搭个人梯。”
两个人都不笨,顿时明白我想干什么,胖子蹲下来,黄睦来将我扶上胖子的肩膀,用力托着胖子的腰,胖子一下站立起来。
门的上端近在眼前,我双手按在铁门的上边缘处,用力一推,门微微晃动起来。
三个人一齐兴奋尖叫:“成了!”
胖子说:“康力,你再用力顶一下,老黄,你看到下面被顶出缝隙来就抓着门往里拖。”
胖子不说我们也明白该怎么做了。
我顶开一线缝隙,上面出现缝隙了,下面自然也出现缝隙,黄睦来伸手抓住铁门下端,微微一用力,铁门就有翻转的迹象。我从胖子身上溜下来,退开一定的距离,好让黄睦来有翻转铁门的空间。
方法找对了,这扇门并不重,黄睦来一个人便将铁门下端抬起到小腹部,门下的空间足以让我们爬出去。
胖子迫不及待,连滚带爬地蹿了出去。我弯腰正欲穿行,忽听外面的胖子尖声惨叫:“杀人了!黄……老黄你杀人了……”
铁门外是一条极其狭窄的走廊,走廊正对两扇铁门的地方倒吊着一个精赤条条的男人。男人的嘴上贴着胶布,双手被反捆在背后,固定在臀部。一条绳子捆着脚踝,挂在天花的铁圈上,还有一条绳子勒着他的双肩锁骨,拴在地下的一个小铁环上,所以这个倒掉着的人连晃动一下都不可能。
最奇怪的是,在地上那个铁环的旁边,扔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也就是说,这个人可以看到这把刀,知道只要拿到这把刀割断绳子就能获救,但就是一动也动不了。
两扇铁门的上半部分,都焊着一支尖锐的粗钢筋,我们这扇门上的钢筋因为铁门翻转的原因,已经由那人的胸腹之间穿了进去,从他的后颈部位穿了出来。血顺着钢筋的尖头喷射出来,那个人嘴里也涌出血沫,不过被透明胶布挡住了,一时未能流出来。
我身子出去一半,一见这种情况连忙回头对黄睦来说:“托着门,千万别松手。”
钢筋要是从那人的体内再抽出去,那人非即刻死亡不可。
△8.医德
这时候铁门已经被抬得相当高了,黄睦来听到胖子和我的话,微微蹲下身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
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黄睦来一看到那个被吊着的人,就大喊一声:“原来是你!”跟着他用力往上一抬铁门,猫着腰就冲了出来。铁门瞬间恢复原位,钢筋一下从那人的体内抽了出来,鲜血溅了我们三个人一身。
“杀人请开门,原来是这个意思。”胖子喃喃自语,“老黄,你杀了他。”
黄睦来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门是你们让我提的,怎么能说是我杀了……”
“胖子,别胡说。咱们先把他放下来,或许还有救。”我看到那人身体还在抽搐,证明他还有生命迹象。
我捡起地上的刀,胖子托着我割断了吊人的绳索,黄睦来在下面抱着那人的身子,将他平放在地面上,伸手揭去了那人嘴上的胶布,血液顺着那人的嘴角涌了出来。
“黄老哥,你认识他?莫非他是那个撞人的卡车司机?”我把刀放在地上,脱下自己身上的睡衣裹紧那人肚子上的大创口。
黄睦来点点头,动手去解那人手上的束缚。
那人咳嗽了几下,吐了几大口血,终于睁开眼睛。他的眼神里有一股极深的怨念,让人一接触就心惊肉跳。他盯着黄睦来,语声微弱但凄厉无比:“你……出卖了我……你让那人找到了我……你让我死我也不让你……活……”
“我没有,是他自己找到你的,他不找到你根本就找不上我!”黄睦来大声申辩。
胖子忽然大喊:“老黄小心!”
就见我扔在地上的那把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那人的手中,那人回光返照似的坐了起来,一把卡住老黄的脖子,将刀捅入了老黄的左胸。那是心脏的部位,黄睦来哼都没哼一声,就和那人一起倒在血泊中。
我和胖子吓呆了。胖子的裤脚往下滴着黄水,他已经怕得尿了裤子。
赶快离开这鬼地方,我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我一脚踹开另外那间墓室的铁门,同样,那扇铁门的外面有个高约三公分的铁门槛,所以只能朝里面开门。“陆琴,快带着瘸子离开这里!”
陆琴一见门开了,大喜过望,过去拖那个瘸子,她人瘦力微,怎么也拖不动。我喊胖子过来顶住门,钻进这间墓室。
墓室里有一具尸体,模样猥琐,裤子已经褪到腿弯,正是那个乞丐。
我跨过乞丐的尸体,和陆琴一起,将那断腿人拖出墓室。
因为移动的原因,断腿人又从休克中疼醒。胖子气急败坏地叫:“康力,我们是要逃跑啊,怎么能带着这个累赘!”
断腿人可能是已经疼到麻木了,这个时候反而特别清醒起来,他“嘿嘿”冷笑道:“逃,往哪里逃,我们都逃不掉!这个走廊和墓室一样有5米多高,出口在顶上,盖着盖子,先不说盖子有没有锁,这里没有攀爬工具,你有办法到5米高的地方打开盖子逃命?”
胖子不服:“我们三个正常人,搭人梯差不多能够得着。”他指了指肇事司机的尸体,“我们还有绳子,只要上去一个就行了。”
断腿人说:“有这可能,但是,如果凶手就蹲在出口那里等你露头呢,嘿,我们都做过错事,他是不可能放过我们的。”
我说:“你到底是谁,和凶手有什么瓜葛?”
“我是个医生,是个见死不救的医生,是个没有医德贩卖违禁药物的医生。”他指指自己的断腿,煞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看见没有,和他老婆当年的伤一模一样,他是以牙还牙,让我也尝尝得不到及时治疗的滋味。”
“你和李宽是与车祸有关,我和陆琴是和孩子有关,莫非凶手不止一个人?”我喃喃自语。
陆琴靠着墙壁蹲了下来,满脸愧色:“孩子的父母是一对菜农,孩子是在我们幼儿园寄读的,那天晚上,孩子父亲打电话来,说孩子母亲出车祸在医院,医生见不到钱不肯进手术室,他要去筹钱,可能没时间来接孩子,让我帮忙照料一个晚上。可是……可是我那天和朋友约好了要去唱K,就赶着孩子自己回家了……”
原来如此!
妻离子散的悲剧本来不必发生,可却在种种人为因素的促成下发生了。
是个人,都会因此而疯狂的。
“想知道我是怎么落入他手中的吗?”医生煞白的脸上竟然异常地泛起红润的色泽,“我是作茧自缚啊,前些天,有人打电话找我要一些重度麻醉剂,我报了高价,那人没有还价,还租了一个邮政的公共信箱用来和我交易,我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昨天我知道了,我去信箱收钱的时候,被自己卖出去的麻醉剂麻翻了,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满脸泪水,笑着笑着笑声戛然而止,睁着眼停止了呼吸。
△9.死路
墓廊长约5米,这头到那头只需要几步。
胖子抬头看着黑森森的出口盖子,一时拿不定主意,来回踱步。
“你真害怕他会守在出口那里等着我们?”我拔下黄睦来胸膛上的那把刀,递给胖子,“你要是害怕的话,就拿着这个,你有一把刀,陆琴小姐也有一把,咱们两把刀,拼一拼的机会总是有的。”
胖子接着刀,握得紧紧的:“谁先上去?”
我把卡车司机身上的绳子弄下来,说:“你们拿着刀,我拿着绳子,就我先上去试试吧。”
胖子一跺脚,说:“好!”
只听嘎啦一声,胖子脚下铺的砖头竟然被他跺得塌陷下去,露出一个水泥浇筑的不规则小空间,那里,竟然放着一件明黄色的救生衣!
“奇怪,这是干什么用的?”胖子话还没说完,突然之间,墙壁四周发出乌鲁乌鲁的响声,跟着墓廊墙壁上的四处地方忽然水泥剥裂开,喷出水来!
该死的,我将救生衣拿开,果然下面放置了一个按钮开关,开关上的电线深入土中,不知道通向哪里。这个开关一定控制着一座水泵,触发开关,水泵就会抽水输送往墓室里预埋的水管。
“他要淹死我们!”胖子抢过来按那个开关,怎么按也没有用,他干脆提起开关用力一扯,连着开关的电线断了,但是水还是不断涌进来。
我说:“李宽,没用的,这种开关是单次设计,利用电磁力触发另一个开关启动,所以这个开关只能开启,不能关闭。”
胖子说:“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是在家SOHO的宅男,职业是帮网络游戏做器械设计,比如什么兵器啊机关之类的,可是我很少接到生意。最近只在网上接到过1500元的小CASE,就是设计这种单程电磁力开关。
不是吧?那我岂不是跟医生一样惨,被自己的设计害死。
空间很小,水已经漫到我们脚踝了。
陆琴忽然伸手去取救生衣:“我是女的,我不会游泳。”
胖子一把捞住救生衣一角:“我也不会游泳。”
两个人拉锯一样扯着救生衣不松手,互相谩骂,终究女人还是不及男人的力量大,救生衣慢慢移向胖子这边。陆琴眼里冒出凶光,忽然一松手说:“给你!”
胖子的力道用空,打了个趔趄,就在这时候,陆琴扑进他怀里,在胖子脖子上连划了十几刀!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救生衣就重新到了陆琴手中,而胖子,死了!
这一切都没有让我觉得悲愤,我只是忽然觉得很搞笑,我们连那个“凶手”面还没有见到,7个人就死了5个。凶手说“生路就在你们脚下”,为何我们选择的偏偏都是死路。
陆琴手里还握着滴血的刀,警惕地盯着我。
我说:“你穿上救生衣吧,我不用,我会游泳。”其实我最多算是半个旱鸭子,在水里只会胡乱扑腾,游泳根本谈不上。
胖子死了,现在,就算我和陆琴搭人梯也够不着那个出口盖子了!
救生衣的款式和我以往见过的有些不同,从布与布的层次间可以看出有几圈钢丝横绕着腰身,在前面形成搭扣。陆琴穿上救生衣,救生衣的搭扣也比较奇怪,居然是一把普通的铜锁。陆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铜锁锁上了。
我想,这救生衣穿上岂不是脱不下来?除非有铜锁钥匙,可我没见到钥匙啊。我和陆琴都沉默着,不说话。也许,等水足够多的时候,陆琴就能浮上去打开那个出口了。
水很冰凉,渐渐淹没了我的腿弯、腰眼,淹没了我的脖子、嘴巴、鼻子……我开始胡乱扑腾,陆琴也在一旁扑腾,跟着我听到陆琴尖叫:“我浮不起来,天啊,这救生衣里面塞的不是泡沫,是海绵!”
我有心无力,无暇他顾。
不知道扑腾了多久,我终于碰到头顶那个铁皮盖子。
轻轻一顶,盖子就被掀开了。上面是塑料大棚,透过大棚可以看到灿烂阳光。
△10.尾声
在入口盖子的旁边,端端正正地安放着一个空气压力开关。拨动开关,外面灌溉水井里离心水泵的喧嚣声停止了。
塑料大棚里有一张藤椅,藤椅上躺着一个男人。
藤椅的旁边有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有两个木头盒子,每个盒子上都有一张照片,一张照片是小男孩,另一张是个朴实的女人。
阳光透过塑料大棚照射在男人的脸上,男人的脸是青色的。那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有的脸色。
我注意到男人的手里有一张纸片。
纸片上有字:
如果没有买到假农药,那么我现在已经陪我家人去了。
两间墓室,一间是为他们准备的,一间是给我和家人的。
游戏结束了,每个人都罪有应得,不是吗?
你是走出来的那一个,我知道你是谁,你的心在活路上,所以你走了活路。
你过了一个有意义的清明,你会期待下一个清明的。
亲爱的继承者,
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