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下班的人早早地回家了，天上却飞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使气温骤然间下降了许多。分局局长眼看着同志们挨饿受冻，实在心疼，想想犯罪嫌疑人再次出现降至午夜，就通知各个“坑点”的同志集合到一个小饭馆吃点东西驱寒。那时候，公安队伍管理还不像今天这样严格，在此时此刻喝一点白酒也不算什么大错，分局局长就默许大家可以喝一点白酒了。
于是之巴不得有此项命令呢，就稀里糊涂地喝了七八两白酒，还醉醺醺地说俏皮话：“呼隆一声响，来了一群科局长，都说不能喝，平均七八两。”
分局局长听见这话，板着脸说：“胡说什么呢？给你二分颜色你都敢开染坊了。喝酒的都是领导干部呀？别喝了，滚出去，到咱们汽车里歇着去，别招人显眼地误了分局的大事。”
于是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饭馆，走进了一片树林中，找到了藏匿在密林中的汽车，打开后车门，钻进去仰卧车座上，打了一个盹，又警觉地半坐半仰在后座上向车外观察。他明白分局长如此安排是为照顾自己，可也知道这里同样是岗位，怎么敢给脸不要脸呢？酒精一阵阵涌向他的头部，使他的头脑一阵阵晕眩，可是他再也不敢合眼了，生怕一合眼就会昏然睡去，只好不断地伸手拧自己的大腿，刺激自己保持清醒状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不知道拧了多少次大腿，直到23点左右，却猛地清醒了。他看到一个穿着大衣的人悄悄地向汽车走来了，人到车前看看之后慢慢拉开车门观看，并翻动了一下车上的东西。。他立即想到了这是犯罪嫌疑人在观看是否警车进而伺机作案，就悄无声息地拉上盖在身上的大衣蒙住了头脸，使人看来就是一件大衣的样子。他的伪装蒙住了拉开车门的人，此人观察翻腾了一会儿，转身走了。于是之听得真切，一等此人离开，立即掀开身上的大衣，溜出汽车，猛虎下山般地扑了过去，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麻利地掏出手铐将他拷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是什么人？”被铐住的人大声喝问。
“公安分局的，等你多时了。”于是之铐住他后，站起来踢了他一脚，“起来！半夜三更的，你来干什么？”
“大水冲了龙王庙啦！”那个人坐起来说，“我是市政法委书记赵明，来这儿检查工作。”
“市政法委书记？我还是省委书记哩。”于是之说着，拉响了车上的警笛，“眼下冒充什么人的都有，就没见过政法委书记单人匹马地夜间行走。”
随着警报声响起，两个穿着便衣的人从一边跑过来，一看到于是之将人铐上了，一个人立时吼叫起来：“胡闹！你是什么人，敢给赵书记戴手铐，快点儿打开。”
“你们是什么人……”
“小于！”分局局长也闻声跑过来打断于是之的话说，“快点打开铐子！这是新上任的政法委赵书记。”
“真的？”于是之惊恐地问着，低头去给赵明开铐子，双手颤抖着，钥匙怎么也难以对准铁铐的锁孔。
“不要慌，慢慢来！”赵明安慰于是之说，“你说得对，时下就得多个心眼，除了亲娘是真的之外，什么都有假的，素昧生平，不知真实身份的就得公事公办。”
“闪开！”跟随赵明前来的一个人眼看着于是之心情紧张地仍然打不开手铐，抢过他手中的钥匙，推开他说，“真笨！”
“对不起，对不起！”分局局长向赵明立正敬礼，赔礼道歉，“实在对不起！我们这个同志不知……”
“谁对不起谁呀？”赵明打断分局局长的话说，“我从外地调来不到一周，听公安局说你们在这儿夜晚‘蹲坑’，想来看望看望，事先没打招呼，干扰了你们的行动，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呀。”
“再怎么说，这小子……”
“怎么说话的？”赵明再次打断分局局长的话说，“应该说同志！这个同志很不错嘛！看到陌生人半夜三更地窥探警车，不对，你们的车辆没有警用标志，应该说在可疑之地窥探警务用车，形迹可疑，他立即实施行动是没有错的。你应该为有这样机警负责的部下感到高兴，我应该向他赔礼认错。忘了小时候课本上写的列宁与卫兵的故事了？”
“没忘！没忘！”分局局长陪笑说，“谢谢书记宽宏大量。”
“又来了！”赵明笑笑说，“什么宽宏大量？我干扰了你们的行动，让你们白白挨冻了，还是求你们宽宏大量吧。这样吧，你们今晚怎么也不好逮罪犯了，让同志们回去休息，明晚继续‘蹲坑’，到抓获犯罪嫌疑人之后，我给你们摆酒庆功好不好？”
“谢谢书记……”
“怎么又是这种话？行啦，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赵明再次打断分局局长的话，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后又返回来，向于是之伸出右手，和颜悦色地说：“老弟，拉拉手！咱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呀。我叫赵明，以后有空就到市政法委找我坐坐。”
“我一个小干警怎么敢麻烦书记？”于是之心里热热地说。
“什么小干警？谁生下来就是政法委书记？”赵明笑着一手握着于是之的手，一手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也是从一般干警干上来的，最喜欢和战斗在一线的干警交朋友，好好干吧，就像你今天这样干。对了，怎么称呼你？”
“于是之！”
“这名字好记，于是之，于是之乎者也！记住啦，你们两个都记住，于是之乎者也去找我，不许阻拦。”赵明嘱咐跟随前来的两个人一番，松开于是之走了。
5
听完于是之的讲述，田野问：“完了？”
“你才完了呢。”于是之开玩笑说，“应该问你的话说完了？当时我还真不相信他就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他走后，我问局长怎么认识的，局长才说他上任时，市委召开了欢迎会，让县（市）、区的公检法司一把手和他见面，就在见面会上认识的。”
“以后你没找过他？”田野好奇地问。
“没时间。”于是之诡秘地笑笑说，“当时正忙着找‘小蜜’呢。”
“小蜜？”
“真笨！就是现在的赵薇嘛。”于是之“哈哈”一笑说，“不过，老头子可不肯轻易放过我，经常打电话叫我过去聊天，有时还得陪他喝半斤，差一点误了我的正事，让赵薇误会。”
“真是一员福将！”田野欣羡地赞叹，其意不言自明：一个普通干警经常被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叫去聊天喝酒，下边的头头还敢藐视？政法委书记就是不说话，下边的各级领导也得把他往上推呀？难怪他随着赵明的高升也“鸿渐于木”了。
“什么福将？还豆瓣酱、芝麻酱哩。我可是一步一步干上来的，更不是人们胡说的什么赵明书记的姑爷，赵薇她爸只是棉纺厂的一个下岗工人。”于是之嘻嘻哈哈地说，顺便把干警中关于他屡被提拔的谣言也破除了。他让赵明喜欢，主要是由于自己性格幽默、敢讲实话，能让赵明在繁忙的工作闲暇时一边得到轻松的休息，另外还能掌握干警的活思想。他自己本身也做得很好，哪次“蹲坑”，他在发现罪犯后一人力擒三敌，等其他人赶到时，三个犯罪嫌疑人早被他铐在地上了，而他正坐在一旁吞云吐雾呢。此后，他又连破了几个大案，才升任区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的，接着又接连侦破了数十个大案，使该区的历史遗留案件全部得以告破，才被提到了金龙县当局长。当然，侦破这些案件，说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也不客观，说是在同行帮助下侦破的应该是现实公正的，如果说是得到了赵明的指点就更为客观公正了。
田野不服他这一说法，笑着说：“也不尽然吧！比如你一脚踢出的哪个杀人犯？”
“蔫坏！”于是之哑然失笑了，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时候。
6
冀中的乡村里有个传统习俗，每逢春秋农闲季节，许多村子要过庙会，表面上带有宗教色彩，实际上是轻松一下为抢秋夺夏做准备。因此，过庙会时，三里五乡的乡亲们提着香纸点心去该村庙里烧香上供，拿上礼品再到亲戚朋友家走亲串门喝酒吃饭，到趁着庙会人多之际前来摆摊的小商贩摊上购买一些农具、衣物，或者到庙会村搭起的戏台下看戏。这种庙会实际上是人们相互交际、物资交流的一种平台。
这种庙会曾一度被以封建迷信的理由而禁止，到改革开放以后不仅又被百姓恢复，而且还被赋予了新的内容和形式。
庙会前许多天，村委会的干部们和各民间社团的管事们就开会部署，忙活起来，清理卫生，布置舞台，请戏班子，向友好单位和本乡在外地有成就的人发邀请以壮声势，组织安排维持秩序的人员等等，生怕哪个环节照顾不到，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乡亲们家家户户打扫卫生，洗碗刷盆，买酒备菜，像过大年一样忙活起来。村里那些有头有脸的、老板商人们分外重视，还早早地给朋友、领导们打电话下请帖，准备停车位，甚至算计着自己门前的汽车数量和价位能比谁家强。在外地工作的党政干部此时不敢怠慢，接到请帖必来，没有请帖也得回来，回到家乡后还得准备上几桌酒席待客，不然将会落下忘祖背亲的话柄。
于是之本身不是忘本之人，自然乐于此道，家乡村里过庙，每次都要想法回去看看。这年四月初八，据说是佛祖诞辰，他在三月下旬就接到了回乡过庙会的帖子，不敢怠慢，当即和爱人赵薇合计了回乡过庙会的事儿。四月初六，赵薇按计划回老家做准备，打扫卫生、洗碗盘子，按照略高于村干部的标准备烟、备酒、备菜，通知亲朋好友……四月初八上午，于是之安排好局里的工作，向县政法委书记请了半天假，十点前赶回了老家，看到赵薇和几个同学帮着摆桌备菜后，打了个招呼就去拜乡亲了。中午时分，老宅的堂屋院里备了五桌酒席，热热闹闹地开了场，他作为东道主免不了到宾客桌上敬酒让菜、猜拳行令地热闹一番。他是村里出去的“大官”之一，表现得更应谦逊，不仅要逐桌敬酒，而且要接受别人的回敬，菜也顾不上吃一口，一圈下来，已经是头昏脑胀了。接下来，他又到村干部准备迎客的地方凑热闹，同应邀前来的县干部们喝酒，一圈下来已经酩酊大醉了。这时，口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县局办公室主任亲自打来的，说是下午市里有一个重要会议，局长和主管刑侦的领导必须参加。于是之急忙晃着手机向大家说明情况，又踉踉跄跄地赶到家中与亲朋们致歉道别，接着匆匆离开了家乡。
屋漏偏遇连绵雨，船坏偏碰顶头风。
于是之在这天就遇到了这种情况。他本来可以乘车直接到市局所在的省城的，只因害怕市局要求汇报刑事案件侦破情况自己喝多了记不清楚，就从省城外环绕回到金龙县公安局拿笔记本，无形中耽误了一些时间。他赶回县局，拿上笔记本，催促司机加速往市局赶，不料车到市县交界处遇上了堵车，无法通过。他眼看着开会时间将到，心急如焚地跳下车，摇摇晃晃地前去协调疏通道路，一眼看到从后边车上下来的田野和刑侦大队大队长，急令他们帮忙。他下车后走得太急，再加上酒精作用下的两腿不稳，一不小心踢到路边一个卖破旧衣服的小摊上，顺口喝问道：“你咋跑到这里卖货了？”
正在全神注视撞车争吵的卖货人抬头一看，一个大个子警官站在面前，他身后还有两个虎背熊腰的警察，也没听清警官问什么，撒腿便向庄稼地里跑去。
于是之在朦胧中凭职业习惯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大对头，喊一声“快追”，他身后的田野和刑侦大队长便猛追过去，只跑了几十步便将其逮住，押至于是之面前。于是之一边让田野通知交警前来开道，一边询问面前的可疑之人：“你跑什么？”
“我……我怕。”可疑人哼唧了许久，才从嘴里蹦出了这几个字。
“怕什么？”
可疑人低头不语。
“于局！”田野过来说，“交警到了！市局的会……”
“操蛋！”于是之这才想起了此行任务，手指刑警大队长说，“你就不用参加市局会议了，这小子实在可疑，你把他带回局里查一查。”
刑侦大队长奉命押送可疑人回县局了。
于是之和田野立即乘车通过了交警疏通过的道路，直奔市局。
市局会议室里已经聚集了全市辖区内的县（市）区主管刑侦的大队长以上的领导，已经升任省政法委书记的赵明与省厅厅长、市政法委书记、市局局长等领导端坐在主席台上，马上就要开会了。
于是之一看这阵势，知道会议重要，酒被吓走了一大半，慌忙找地方坐下，头也不敢抬地听会。
会上，市局局长首先通报了一起案情：昨晚，省城有一家五口全部被歹徒杀害，家中一些衣物被抢，可是存款单和银行卡及藏匿较好的金银首饰保存完整。市局分析该案，认为该犯并不熟悉受害人家庭，由外地人作案的可能性较大，命令各县（市）区公安部门加强巡逻，防止案犯潜逃于市区之外。
赵明则讲到该案案情重大、性质恶劣，引起了市民惶恐，已经惊动了省委，日前天渐转暖，已到案发高峰期；不点名地批评了一些公安部门领导警惕性差，还在酗酒；代表省委主管副书记责令市局必须在一周内侦破此案，否则省委副书记将亲自前来坐阵督办。
大家都明白赵明所谓的省委领导亲自督办意味着什么：省委领导都亲自干起来了，还要你们这些小喽罗干什么！因此，个个不禁心惊肉跳，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于是之觉得自己的醉态已被赵明看到，吓得一散会就避开赵明，偷偷地打道回县了。
回到金龙县公安局，刚刚在办公室坐定，就见刑侦大队长喘息着跑了进来，立即恢复了常态，笑着骂道：“跑什么呢？当‘小三’让人家男人堵住了？”
“不是！不是……”
“是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于是之学了戏剧《智取威虎山》上的一句台词，打断他的话说，“不是这个，就是到饭店里吃饭没给钱，让人家追上来了。坐下好好说，作为一个刑警，也得像大将军一样，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连规矩也忘了，像什么样子？”
“你一脚踢出个杀人犯！”刑侦大队长坐下后说。
“我是不懂法的人呀？就是犯罪嫌疑人也不敢动手动脚啊。”
“你把自己办的事都忘了？”
“我办的事多着哩，谁知道你说的什么事？行啦，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咱们去开会的路上，碰到的摆摊儿人是个杀了一家五口的杀人犯。”
“你说什么？”于是之的身子一抖，想起了市局会议精神，惊讶地站了起来，把刚才训斥刑侦大队长的话抛到了脑后。
刑侦大队长也急忙站起来汇报情况：这是个河南省的乡下人，前些天来省城找活儿打工，可是转了十几天，既没找到活儿，更没挣到钱，身上带的盘缠也花光了，无奈之下，昨晚溜到一个豪华住宅区行窃，撬开门窗后被人家发觉，情急之下，拿起那家的菜刀，把这家5口人全部杀死，开始寻找现金。他不知道这家人基本上是刷卡消费的富人，家中没多少现金，翻腾了许久，只好卷起了这家的一些衣物而逃了。他想自己做得无声无响，无人知晓，一家五口全部被杀，没人报警，就想趁警方发现前把这些衣物卖掉后外逃，想了想觉得在市区不保险，就到金龙县和市区交界处的路口摆上了摊子，不料刚刚摆上就被醉酒的于是之一脚踢翻了。他看到于是之面红耳赤的样子，以为自己的罪行暴露了，面前的警察就是来缉拿自己的，本能地起身逃跑，却被于是之等人拿个正着，他一被押送到金龙县公安局，一经审讯，就很快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刑侦大队长闻听他的供述，惊得蹦起老高，听说局长开会回来，急忙跑来汇报，就发生了刚进门时的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