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美苏关系与世界形势剧变。
自里根与戈尔巴乔夫于1987年12月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举行高峰会谈并签署中程导弹条约后,美苏双方首脑又于1988年5月底在苏联首都莫斯科举行高峰会谈。5年前,里根曾称苏联是“邪恶帝国”,现在却亲自跑到莫斯科来,他这次颇有感慨,在莫斯科对记者说:“真没有想到我会有朝一日到这里来。”此时,苏联已开始从阿富汗撤军,国内的政治改革也在加速进行,戈尔巴乔夫强调的“公开性”正闹得十分热闹,美国与西方对苏联的变化颇为乐观。莫斯科首脑会谈的中心议题仍是军备控制、裁军、地区冲突、人权以及美苏双边关系。这次会谈的主要成果是交换中程导弹条约的批准书,签署了与军备控制和其它领域双边合作有关的9项协议和议定书。在削减50%的战略武器问题上,美苏还是没有打破最后的僵局,但双方都希望在里根卸任前达成协议。
随后的1988年是美国总统大选年。在当年秋季的总统大选中,里根的副手、已担任8年副总统的乔治·布什赢得总统大选。在华府准备新老总统交接之际,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于12月7日在联合国代表大会上发表演说时突然宣布,苏联将单方面裁军50万并裁减1万辆坦克。戈尔巴乔夫宣布的苏联单方面裁军计划令一直关心苏联军事情况与军备控制问题的赖斯感到相当意外,因为在此以前,苏联从未表示单方面减少它的军事力量,苏联领导人过去谈裁军时总是要求美国也裁减同样数目的军事力量与军事装备。赖斯意识到,苏联这样做可能与苏联国内经济情况恶化有关,同时也是向美国示好,说明苏联有求于美国。
果然,在戈尔巴乔夫在联合国代表大会上发表演说后不久,苏联方面要求与即将卸任的里根总统在美国举行两国首脑会晤,同时期望在与里根会晤期间能够会见新总统当选人——现任副总统布什。白宫同意了苏联方面的要求,于当年底在纽约安排里根总统与戈尔巴乔夫举行了里根卸任以前的最后一次美苏首脑高峰会谈。由于新当选总统布什即将在几个星期内接棒,这次美苏首脑会晤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与议程。它反映出由于苏联国内面临重重问题,戈尔巴乔夫是多么热衷于与美国及美国新领导人布什发展关系。
在这次美苏首脑高峰会晤期间,总统当选人乔治·布什对戈尔巴乔夫对他的频频示好表现得并不热情。参加会晤的所有的人都注意到,本来戈尔巴乔夫与布什的关系是当时会谈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但两人的关系在这次会谈中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赖斯认为,布什在这次与戈尔巴乔夫的会面中对戈氏不热情,主要是对戈尔巴乔夫推动改革的动机持有疑虑。特别是当布什问戈尔巴乔夫,苏联在改革开放3年、4年,或5年后将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时,戈尔巴乔夫一时无法作答,而仅以“甚至耶稣基督也难回答这个问题”来加以搪塞。布什认为,苏联的情况不明朗,他要等到对苏联与戈氏有更多的了解后再决定如何与其打交道。
1989年1月20日,白宫易主,新总统布什走马上任。布什在组成新政府的国家安全与外交队伍时,基本上全面改组了里根的人马,启用了曾担任过福特总统国家安全顾问、但不被里根看重的斯考克罗夫特将军担任他的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由他负责协调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工作。斯考克罗夫特一接获任命,马上开始着手挑选将与他在白宫共事的人,他首先想到的是正在斯坦福大学任教的赖斯。自1985年在斯坦福大学与赖斯相识以来,斯考克罗夫特一直与赖斯保持接触,并想方设法提携赖斯进入美国外交精英界。因此,在考虑布什政府国家安全委员会人选时,斯考克罗夫特最先打电话给赖斯。他说:“我打的第一批电话中就有给赖斯的。”斯考克罗夫特表示:“我选择康迪,是因为她拥有渊博的苏联历史与政治方面的知识,能够客观地评价苏联正在发生的事情。她的头脑敏锐,熟悉战略与概念化的东西。”“她精通而且了解当前的军事事务。”斯考克罗夫特认为赖斯秀外慧中,柔中有刚,称赞“她亲和迷人,但当形势需要时会像钢钉一样强硬”。斯考克罗夫特对赖斯的这些评价,表现出他对赖斯的欣赏与器重。
自从结束在华府五角大楼一年的研究工作回到斯坦福后,赖斯一直不能忘怀在美国军事权力中心所感受到的那种能够参与并创造历史的特殊经历,她喜欢做学问,但更愿意参加公共事务和参与能够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国防与外交政策决策过程。因此,接到斯考克罗夫特将军请她参加布什新政府的电话后,赖斯非常高兴,欣然同意加入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团队,并马上办好斯坦福大学的辞职手续,到华府报到。
在斯考克罗夫特引荐赖斯加入白宫安全委员会之际,美国国务院政策计划司新上任的负责人罗斯也竭力想把赖斯招揽进国务院,但他动作迟了一步。
布什政府上台后,仍将对苏外交作为美国外交政策的中心。由于赖斯熟悉了解苏联与东欧国家事务,斯考克罗夫特安排她在国家安全委员会苏联事务部门工作。
赖斯对能进入白宫为布什总统的国家安全团队工作十分兴奋。她永远忘不了在白宫第一次见到布什总统的情景。对她来说,能进入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呆一会儿本身就是令人永远难以忘怀的经历。赖斯后来说:“那经历真是奇妙!”“我进入椭圆形办公室时兴奋极了,简直不知所措。任何人说他们第一次进入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时没有不知所措,那是在对你撒谎,因为你走进那里,那里拥有一切历史……”
作为国家安全委员会中苏联事务方面的工作人员,赖斯的主要工作是收集并分析有关苏联问题的信息情报资料,与国务院、国防部以及中央情报局负责苏联事务部门的有关人员协调合作,提出对苏建议与政策,供布什总统在决定对苏政策时参考。
当时,切尼担任布什政府的国防部长,贝克担任国务卿,海军上将威廉姆·格罗威担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黑人将军鲍威尔于1989年10月接任此职),这三个人都是国家安全委员会的重要成员。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成员基本上都是中老年白人男性。时年34岁的赖斯是布什政府国家安全委员会中惟一的女性,并且是年轻的非洲裔黑人女性。因此,她在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团队中十分显眼。
共和党长期以来被人称为是一个白人的政党,在其高层以及政府决策权中鲜有少数族裔成员,特别是黑人女性成员。赖斯被接受进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与外交团队,对于帮助改善布什政府的多样性形象,增色不少。
赖斯在斯坦福大学的同事麦克佛教授指出,赖斯加入布什政府的国家安全队伍时是单枪匹马去的,“她去华盛顿时没有自己的一班人马”,也不属于任何团体派系,“她既不是某个学派的一个成员,也不属于军方的某个派系,或是布鲁经斯思想库与罗兹学者中的一员”。赖斯是她自己,是布什团队中独一无二的、具有鲜明个性的成员。《火神团队的崛起》一书的作者曼恩认为:“作为一个非洲裔美国女性,赖斯在由白人男性占统治地位的苏联事务与军备控制队伍中,代表着一种独树一帜,坚强特立的次文化。”曼恩强调说,从加入第一个布什政府的那一刻开始,年仅34岁的赖斯就是其国家安全团队中的事业的重要推动者。她脚踏实地,敏锐,富有创造性,机智灵活地周旋于布什政府国家安全团队的各部门与各派别之中。斯坦福大学与赖斯关系比较接近的布莱克教授非常关心她在布什政府中的工作情况。他发现赖斯从在大学做学问到转到政府部门工作后,转行顺利,干起来得心应手,特别为她感到高兴。他说:“她做那份工作如鱼得水。”
赖斯在白宫中的工作不仅得到同事们的肯定,还得到布什总统的欣赏与器重,并很快与布什总统及其家人建立了比较亲近的关系。当布什就任总统后不久与家人回到位于缅因州的肯纳贝克港海边别墅度假时,赖斯作为国家安全委员会中主要的苏联与东欧问题专家,于1989年2月首次应邀到布什的私人别墅,向他简报有关苏联与东欧集团国家的情况。赖斯在为第一个布什政府工作期间,成为布什家族位于缅因州的肯纳贝克港海边别墅的常客,这拉近了赖斯与布什及其家人的距离。布什总统的夫人芭芭拉对聪明年轻的赖斯既关心又欣赏。
在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除了收集分析有关苏联与东欧问题的信息情报资料,为布什总统制定苏联政策出谋划策,赖斯还充当斯考克罗夫特将军的助理,协助他决定应该接见哪些外国政府的外交官员及其会谈内容,并具体安排与参加这些会晤。赖斯说:“我们参加会谈”,“我会帮斯考克罗夫特准备他在会谈中将谈些什么。如果某个问题在我这个层次无法解决,它就会提交到斯考克罗夫特、贝克、切尼与鲍威尔那里去。我的责任是保证斯考克罗夫特对问题有所准备。”
加入白宫安全委员会负责苏联与东欧事务工作之后,赖斯有条件接触她以前根本无法看到的有关苏联与东欧集团的信息情报。通过这些信息情报,她发现,自冷战以来一直与美国争夺世界霸权的苏联正在走下坡路,美苏关系和整个东西方关系都处于剧变的前夕。全球第二超级大国苏联成了一个在困境中挣扎的“动荡帝国”。1989年,戈尔巴乔夫承认,苏联的改革“不仅没有摆脱80年代初陷入的严重危机,而且某些经济与社会政治发展的进程甚至更加尖锐化了”。
根据她掌握的信息,赖斯相信戈尔巴乔夫讲的是实话。首先,苏联的改革没有带来预期的经济发展,而是使形势更加恶化。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巴尔金已明确表示,苏联的经济已经“处于危机状态”。主要表现是:企业生产不振,商品短缺,市场萧条,食品供应紧张,人民生活水平下降,通货膨胀加剧,预算赤字严重,财政出现危机。1989年苏联的国民收入增长率降到历史的最低点。苏联人民对现状不满增加,社会动荡不安。其次,苏联国内的民族问题矛盾重重,不可收拾。1987年开始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归宿问题,引起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两共和国的争端,以致在1988年发生流血冲突。1988─1989年,波罗的海三国,格鲁吉亚、摩尔达维亚、乌克兰等共和国与民族地区,到处成立民族主义组织,要求主权独立与脱离苏联。苏共与苏联中央政府企图以调整和完善联盟体制来维护苏联,但似乎已无力回天。与此同时,苏联长期控制下的东欧,在80年代末开始发生剧烈变动。一些东欧国家为了摆脱国内困境,在外交上纷纷转向西方,以获得西方的经济援助与支持,这严重地削弱了苏联的外交影响与地位,也损害了戈尔巴乔夫在苏共党内的声望与影响。面对这种新的急剧变化的形势,赖斯与布什政府中的许多人知道,美国现在需要新的对苏政策。
对于应采取什么样的对苏政策,是否继续实行前任里根总统在他的第二届总统任内后期推行的与戈尔巴乔夫积极打交道的政策,布什政府内部有不同的意见与争论。国务卿贝克与总统国家安全顾问斯考克罗夫特将军主张应继续积极与戈尔巴乔夫打交道,支持他推行的改革与缓和政策,并在世界事务中与苏联在军备控制和地区安全与稳定上进行合作。但国防部长切尼等军方鹰派主张加强与苏联内部反对派的联系,促使苏联政权与东欧集团的彻底变化。
1989年3月,贝克领导的国务院起草了一份文件认为,美国现在正处于一个其重要性不亚于二战后期的转型期,苏联“重返独裁”的可能性已经很小,美国不仅应帮助戈尔巴乔夫,而且应向苏联提出要求与挑战,引导苏联按照美国指明的方向转变。美国国务院的这份文件还列举了一系列苏联应进一步改革的方面:结束苏共一党独裁专政;结束指令性计划经济;取消中央集权;实行土地与资本所有权;建立更加自由的经济体制等等。但国务院的这份文件没有提出宏观的有远见的对苏战略与政策,仍局限在继续遏制苏联的冷战窠臼之中。另外,贝克领导的国务院在布什政府上台初期将工作的重点放在中美洲与尼加拉瓜问题的谈判上,对苏联问题重视不够,令布什总统很不满意。
就在国务院这份文件出台的同时,斯考克罗夫特领导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也于3月间向布什总统提交了一份主要由赖斯和国家安全委员会苏联与欧洲事务高级主任布莱克威尔共同主持起草的关于美苏关系与对苏政策的详细报告与备忘录。斯考克罗夫特后来指出:“康迪的备忘录列出了我认为将指导发展美苏关系全面战略的基本前提,它阐明了与戈尔巴乔夫打交道的四个基本步骤。”
赖斯起草的有关苏联问题的备忘录,具体地列出了布什政府制定对苏联政策时应该注意的主要问题。她特别强调了美国与北约盟国的关系,指出在与戈尔巴乔夫打交道时,不能忽略东欧国家的问题。她勾画的与戈尔巴乔夫打交道的四个基本步骤包括:制定明确自信的外交政策,改善美国的外交形象;确信美国的盟友了解美国对他们及军备控制的承诺;采取积极行动,包括对东欧国家提供经济援助,推动这些国家摆脱对苏联的依赖与控制;通过美苏合作,努力推动地区安全与稳定。赖斯在其备忘录中特别强调说,当苏联旧的政治体制结构已不能有效运转时,它已被迫对外开放,寻求外部世界的指导与帮助,这为美国制定新的对苏政策提供了可能。美国应该提出“超越遏制”的具有前瞻性的对苏政策与战略,促进苏联的全面转型,引导它转变在国内外的行为方式。
斯考克罗夫特后来在他与布什合著的《转型的世界》一书中指出:“康迪在其备忘录中提醒我们,苏联国内现在是焦头烂额,正在向外部世界寻求思想与资源,以便重建它每况愈下的体制。显然,我们也许能够利用苏联当前的困境,大力推动我们整个对苏议事日程。这正如康迪所指出的,这是一种观点,可以帮助我们树立促进苏联转变它在国内外行为的新视野。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目标,是与我们过去的对苏政策不同的,很有特点的,积极进取的新观点。这一包含了四个方面内容的战略,成为布什政府早期制定对苏政策的一个基本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