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以来,欧洲,尤其是东欧,是美苏冷战对峙的重点地区。欧洲一有风吹草动,总是立即牵动美苏的神经。20世纪80年代末,戈尔巴乔夫在苏联推行“新思维”改革与开放促使东欧剧变,使美国感到了一个历史性的机会。作为苏联与东欧问题的研究专家与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中苏联与东欧事务的负责人,赖斯协助布什政府制订的“超越遏制”战略,不仅是针对苏联的,而且也把东欧作为实施这一战略的突破口。1989年夏,在向全世界昭示布什政府的“超越遏制”战略后不久,布什立即宣布“美国为支持东欧民主发展将采取四项措施”,其中包括:以经援促进“经济自由”;“帮助确保东欧进行自由公正的选举”;要在欧安会范围内促使东欧“加入这个自由国家的联邦”;帮助东欧“沿着民主的道路前进”。随后,布什访问了东欧的波兰与匈牙利,分别提出了援助波、匈计划。布什的访问刚结束,波兰团结工会于8月组成新政府。匈牙利也改变了党名与国号。波、匈两国并相继开放了与西欧国家的边界。与此同时,在戈尔巴乔夫于当年6月首次访问西德之后,西德总理科尔于10月间回访了苏联,并向戈尔巴乔夫提出了两德统一问题。同年秋,在一拨拨东德民众利用各种渠道跑往西德的情况下,戈尔巴乔夫敦促东德领导人实行改革,支持东德开放边界,结果,隔绝东西德国的柏林围墙在11月9日被推倒,两德统一也开始提上日程。
目睹苏联与东欧局势的急剧变化,赖斯认为美国应该积极推动两德统一,将统一后的德国纳入美国领导的西欧集团,让欧洲逐渐成为一个“开放的完整的自由的新欧洲”。为此,在即将举行的美苏首脑高峰会议前夕,赖斯与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和国务院中有关欧洲事务专家组成一个德国政策小组,拟定两德统一基本政策,供布什总统在与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举行首脑会谈时谈判东欧问题时参考。
针对德国与欧洲问题,赖斯为斯考克罗夫特将军起草了一份分析苏联对东欧政策的备忘录,预测了苏联方面对德国统一的态度,与统一后的德国如果加入北约,苏联会采取什么样的反应等。赖斯的基本分析与预测主要有下面几条:
1苏联人对东欧的政策已失去了控制。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卷入当前的东欧事务,他们对正在东欧发生的事情没有反应。
2苏联人反对德国统一。他们认为,“德国统一将撕破苏联安全体系的心脏”,苏联人最担心的是统一的德国成为北约的盟国。“华沙条约组织如果失去东德这个支撑点将很快瓦解。苏联的防线将退缩到乌克兰的边界。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得到的一切将会全部丧失。”
3莫斯科企图分裂的两个德国继续存在,它将力图与英法一起努力来稳定当前的状态。
4现在还没有证据显示莫斯科对德国问题感到恐慌。如果苏联的影响更快地衰退,苏联人可能会重提50年代的要求,力图建立一个广泛的欧洲安全体系,或是谈判达成一个德国和平协定。
赖斯后来说,斯考克罗夫特将军将她起草的这份文件呈交给了布什总统。与此同时,中央情报局也向布什总统提交了一份得出类似分析结论的报告。根据苏联对东欧问题态度与政策的分析,赖斯与国际安全委员会中负责苏联与欧洲事务的布莱克威尔、佐立克以及国务院中负责欧洲事务的罗斯等人开始抓紧时间拟定对苏谈判策略与政策,为布什总统与戈尔巴乔夫的高峰会谈以及随后的北约首脑会谈做准备。
1989年12月初,赖斯作为白宫安全委员会的苏联与东欧事务主任,陪同布什总统到地中海的马耳他群岛与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举行布什上台后的首次美苏首脑高峰会晤。这次会晤是在马耳他附近的美苏两国军舰上举行的。这是冷战接近尾声时,美苏两国首脑第一次在两国的军舰上举行高峰会谈,颇具象征意义。为了保持平衡,第一天的会谈是在苏联军舰“高尔基”号上进行的,第二天的会谈是在美国军舰上举行的。美苏两国首脑在两天内共举行了8个小时的会谈。赖斯不仅全程参加了这两天的会谈,同时在会谈期间为美国代表团负责会议记录。由于赖斯相当熟悉并了解戈尔巴乔夫与苏联及东欧集团军队,在每天的谈判结束之后,她都会与美国代表团的高级成员一起分析当天的谈判内容与进展情况,并研究哪些预期的结果达成了,还有哪些东西需要努力达成。然后,她会根据情况,向布什总统建议在下一步的会谈中,如何与苏联方面谈判。
在马耳他首脑高峰会晤期间,赖斯第一次见到苏联领袖戈尔巴乔夫。多年来,赖斯一直研究苏联问题与戈尔巴乔夫,是美国外交学术界颇有名气的研究戈尔巴乔夫的专家,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地与在书本上熟悉的这位著名的苏联领袖及其他苏联高级领导人打交道。布什总统在向戈尔巴乔夫介绍他的代表团成员赖斯时说:“她是康朵莉扎·赖斯。我对苏联事务的所有知识都是她讲授给我的。”戈尔巴乔夫当即转身对赖斯说,希望她多认识了解苏联。
当时,刚届35岁的赖斯是美国代表团中惟一的一个年轻的黑人女性,在美苏首脑高峰会谈中分外引人瞩目。由清一色的白人男性组成的苏联代表团可能会对美国军备控制谈判代表中有这么一个年轻的黑人女性感到非常惊讶。赖斯后来回忆说:“我猜俄国人有时会想:‘像你这样一个女孩子也跑到这里来谈什么导弹炸弹之类的问题?’”赖斯认为,俄国人最初可能很难以接受她这个角色。她说:“我从未想明白,这是否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或是因为我是一个黑人或者我很年轻。但总的说来,他们(俄国人)得设法与我打交道。”
在两天繁忙紧张的会谈中,赖斯虽然是双方谈判代表中惟一的女性,而且一天至少要工作14至15个小时,她后来表示说:“在那种环境中我从未感到孤单或有压力。我每天得工作14到15个小时。”赖斯当时太忙太兴奋了,哪有时间去感受孤独。她心中只有努力完成好谈判工作的冲动与能够有机会参与这次历史性的美苏首脑高峰会谈的兴奋感与自豪感。
《德国的统一与欧洲的转型》一书中,有专门一小节描写马耳他美苏首脑高峰会谈情况,大致地记录了美苏关系中的这一重大历史事件。
马耳他美苏首脑高峰会谈的内容相当广泛,包括军备控制、地区冲突、美苏贸易、苏联的人权与移民法律、东欧局势与两德统一等问题。
在军备控制问题方面,美苏双方同意在1990年6月以前完成对70年代缔结的两项关于限制地下核试验条约的修订,争取在1990年底以前签订削减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并敦促缔结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等。
由于当时东欧国家纷纷要求进行民主改革与自由选举,向西方靠近,以获得美国与西方的经济援助,因此,这次会谈的中心议题是东欧问题。
自布什提出“超越遏制”战略以来,布什政府一直将重点突破口选在山雨欲来的东欧,力图取消苏联对东欧的控制,实现“开放的完整的自由的新欧洲”,最终让东西欧融为一体。而戈尔巴乔夫则希望实现其新思维改革中的“欧洲大厦”设想,既容许东欧自主,又不希望东欧变化太快而损害苏联的国家利益。但在这次会谈中,由于戈尔巴乔夫在经济问题上有求于美国,因此在东欧问题上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戈尔巴乔夫向布什表示,苏联不干涉东欧改革进程,希望各方都让东欧国家自做决定。结果,美苏双方在战后以来第一次就东欧问题找到了共同点,双方都表示欢迎东欧的改革,不干涉东欧国家的改革进程,同时指出保证东欧稳定的重要性,包括保持边界的稳定。双方还同意保持北约与华约组织,但逐步将其作用由军事为主转为以政治为主,并可以讨论经济问题。布什后来说,他与戈尔巴乔夫商定了“确保莫斯科的盟国脱离旧式共产主义的改革运动和平进行的办法”。
这次美苏首脑会谈没有签署具体的协定,但达成了不少谅解,尤其是在德国统一与东欧改革问题上达成了前所未有的谅解。例如,关于德国统一问题,苏联方面赞成两德统一,但认为不应该人为地强行推动统一。美国方面则表示,在德国统一问题上没有迫切的统一时间表,只强调德国统一应在“自决”,德国继续留在北约和欧洲共同体内,通过和平渐进与有利于欧洲稳定,及承认原有边界等原则下进行。
为了减轻苏联人对美国主张加快两德统一背后动机的疑虑与担心,布什当面向戈尔巴乔夫表示说,华盛顿不会拒绝德国统一,但美国也不会因为柏林墙倒塌而游行庆祝。他说:“我总是克制自己,不使你们不安,所以我没有跳过柏林墙。”
戈尔巴乔夫对此表示感谢,同时也坦率地说出自己对两德统一的担心,因为苏联毕竟曾是德国法西斯侵略战争的受害国,一个重新统一、强大而倒向西方的德国,将可能是对苏联国家安全的重大威胁。因此,他认为不能强行推动德国统一,“两个德国存在,是符合历史的”。
戈尔巴乔夫在会谈中对布什总统表现出来的支持苏联改革与尊重苏联利益的诚意表示满意,并当面向布什宣称,苏联不再认为美国是敌人,希望美国继续留在欧洲。苏联方面在会谈后更进一步宣布,通过这次美苏首脑高峰会晤,“我们已经把冷战埋葬在地中海底”。布什则表示,戈尔巴乔夫是完全靠得住的伙伴,“我们即将开创一个美苏关系的新时代”。
四推动德国统一与欧洲转型
马耳他会谈结束之后不久,苏联等华约5国发表声明,宣布1968年出兵捷克是错误的,应予谴责。1990年3月,华约国家外长会议及随后的华约政治协商会议,都提出转变华约职能与性质的问题。接着,匈牙利提出退出华约,波兰与捷克则主张解散华约军事机构。至此,华约的瓦解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在苏联做出较大让步的情况下,美苏裁军谈判取得了突破,苏联同时对东欧剧变采取了放手政策,并对德国统一开放了绿灯,同意召开美国方面提出的“2+4”(即两德与美苏英法)会议讨论德国统一的外部安排。
戈尔巴乔夫虽然使尽浑身解数力图改善与美国的关系,但结果并没有给苏联国内的政治与经济改革带来任何助益。美国并没有为苏联方面提供戈尔巴乔夫所期待的及时经济援助,苏联国内的形势更加动荡恶化,特别是波罗的海三国要求独立的行动在1990年春闹得不可开交。布什政府借机进行干预,反对苏联中央政府采取强硬手段解决问题,并以可能破坏美苏关系相威胁。在美国的压力与国内反对派的推动下,戈尔巴乔夫在当年春天宣布苏联实行多党制,反对派开始加紧角逐最高权力,尤其是叶利钦,已成为戈尔巴乔夫强有力的挑战者。
赖斯观察分析了苏联与东欧局势的急剧变化,认为形势对美国极为有利。她适时地向她的老板斯考克罗夫特将军建议,在苏联自顾无暇之际,应抓紧时机加快推动德国统一的进程,促进欧洲的整合与转型。本来,在马耳他美苏首脑高峰会谈中,布什总统根据赖斯等人的意见,在会谈中当面向戈尔巴乔夫提出了东西德国自决进行统一的问题,但苏联方面担心德国统一后会给苏联的国家安全带来威胁,主张德国统一应慢慢进行,以拖延两德统一问题。
马耳他高峰会后,西德总理科尔顾虑苏联的反对,提出了一个两德统一的5年计划时间表,以期在5年时间内实现德国的统一。但赖斯此时认为科尔的5年统一计划太缓慢,苏联可能在这期间改变主意,加强对德国统一的干预。因此,她于1990年初写了一份备忘录给斯考克罗夫特将军,认为两德统一的时间很关键,美国应该尽快推动德国统一。赖斯认为,德国问题是东欧的核心问题,德国问题解决了,东欧问题也就解决了。
根据赖斯的建议,布什政府与西德的科尔政府加快了实施两德统一的步伐。1990年春,在美国与西德的推动下,同时也在苏联方面的默许下,德国统一的进程加快了。当年3月,东德第一次举行了自由选举,赞成德国统一的东德社会民主党成了多数党,东德的共产党成了少数党,东德新的政权结构为两德统一创造了条件。
布什政府抓住时机,推动二战中4个盟国战胜国(美英法苏)的外长与两德外长于5月初在波恩召开“2+4”会谈,讨论并预测德国统一的可能性与后果。赖斯参与了出席“2+4”6国外长会谈的美国外交代表团,为这次会谈做了大量工作。由于参加会谈的6国外长对两德统一与统一后德国的归宿问题有不同的盘算与意见,谈判进行得非常艰难,没有达成令各方满意的协议,最后仅联合发表了一个支持德国统一的声明。赖斯后来对这次会谈的评价是:“6个决定德国未来的国家融入了一个有利于实现德国结束分裂的协议圈。”
在这种形势下,布什计划与戈尔巴乔夫于5月底6月初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举行两人之间的第二次高峰会谈。这时,赖斯已被斯考克罗夫特将军任命为国家安全委员会苏联与东欧事务的资深主任,并成为布什总统安全事务特别助理,使她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参与对苏政策决策的核心层。
1990年5月31日至6月3日,布什与戈尔巴乔夫在华盛顿举行了美苏首脑新一轮高峰会谈,并开始与其讨论德国统一问题。赖斯全程参加了高峰谈判,而且是布什总统在会谈中的主要助手之一。
这次会谈涉及裁军、地区性冲突、美苏双边经济和文化关系、德国统一与欧洲安全等热点问题。通过会谈,美苏签署了包括军备控制、核能利用、贸易、科技,以及关于销毁和停止生产化学武器的协议等共15项协议或协定书。双方声明要在当年底前达成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和削减欧洲常规力量的协议,并表示要在地区性冲突上进行合作,以减轻紧张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