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特：我从来不是一个宗教上的犹大人。我的最后一次宗教活动，犹太男孩的成人仪式，是我十三岁的时候，这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除了一两次的婚礼和一两次的丧礼外，这是我最后一次进犹太教堂。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不过我依然是犹太人。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不过我知道，它并不意味着我赞成在以色列发生的事情。我谴责以色列的所作所为，我非常清楚地表达了我的这一立场。不是作为一个犹大人，而是作为一个公民，一个人。比如，我是瓦奴奴财产的受托人。他如今已经在监狱里单独监禁了九年多了，还得关九年，仅仅因为汇报了以色列的核能力。为这事我去了伦敦的以色列大使馆好多次。我妈妈活着的时候，她肯定一点儿也不会喜欢。不过当然我的父母属于不同的一代人；我理解为什么他们如此强烈地感到不能批评以色列，因为他们是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长大的。但我不是。还有一件暗中进行的事，是在约旦河西岸依然存在着羁留营，在西奈沙漠里。许多巴勒斯坦人仍被关在羁留营里，其中许多人根本没有受到指控。我想这实在是骇人听闻，而且我觉得以色列的上次大选是一场灾难。我相信那里可能确实有平民骚乱，因为实际是一半赞成一半反对。
可怕的是全世界的媒体都受到政治控制
西摩：在你发表在《守望者）上的文章中，你也谈到记忆，谈到权力、媒体操纵记忆的方式。普通人应该如何进行反抗而不被它吞噬？
品特：确实，这正是关键所在。可怕的是如今在全世界，媒体都受到政治控制。媒体与掌握政治权力的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以致很难看出两者的区别。你研究一下电视，情况就是如此。就我所能收集到的材料来看，现在全世界的电视都几乎由大约3个人操纵。打开任何特定的新闻频道，你在撒哈拉沙漠看到的与在这里和伦敦看到的完全一样，因为有一个控制中心。换句话说，新闻是高度选择性的，受到高度特殊控制的新闻来自某个地方……我不得不说，鲁珀特·默多克一词已经在我嘴边了。不过不只是鲁珀特·默·多克。如今在英国，我们的反对党与鲁珀特·默多克的关系非常好，他们很可能在下届执政。他们这样做是因为他掌握着一种权力，而他们希望插进来。这是一种非常腐败的情形。一切都可归结为权力即金钱，金钱即权力。这是老生常谈，你和我一样知道得很清楚，但是尽管如此，在许多非常令人厌恶的方面，情形依然如此。我发现非常让人心寒的是，全世界无处不存在控制，由于非常现实的原因，其对人们的腐蚀事实上到了可怕的地步。就在最近，在英国，我向一些人谈起这类事情，听众中有很多人来自大学。一个人站起来说，“喂，我同意你所说的，但我是卡狄夫大学的讲师，我自己不可能公开说这些。”另一个人说，“你不是说你会丢掉工作吧？”他说，“不，我不认为我会丢掉工作，但我不会得到提升。”这是对言论自由的不同寻常的、非常可怕的限制，顺便说一句，这是在我们所谓的民主国家。你问普通人能做什么。我想，既然我们都是普通的人，那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它呆在那里（用手碰碰额头），并且努力把它讲出来。
（原载《上海文学》2006年第2期）
法国当代女作家
玛丽·恩迪耶访谈
胡明华译
出生于1967年的玛丽·恩迪耶是一个年轻的“一级作家”，在法国文坛享有较高的声誉和地位。她毕业于巴黎大学语言学系，12岁开始写作，“岁发表处女作，主要作品有《女巫师》、《季节的天气》等。2001年，她凭借小说《罗西·卡尔普》（Ro＄ieCarpe）获得法国妇女文学奖。《罗西·卡尔普》是她的第七部小说，小说的主要情节是，罗西带着儿子蒂蒂前往瓜德卢普投靠据说发了大财的哥哥拉萨尔，但拉萨尔久久不露面，接待他们娘儿俩的是拉萨尔的黑人朋友拉格朗。原来，拉萨尔不但没有发财，反而正被警方通缉，他一直干着非法勾当，甚至比罗西还穷。小说的第二部分是罗西回忆童年：出生于贫穷之家的兄妹俩相依为命，早早踏入社会。当当酒店招待的罗西遭老板强奸并生下了孩子，被抛弃的她只好投奔哥哥。这样，情节就回到了小说的开始。第三部分的故事是，拉格朗一直照顾着罗西，两人日久生情，发生了许多浪漫的故事……以下是法国《读书》杂志记者凯瑟琳·阿洛德就《罗西·卡尔普》对玛丽·恩迪耶的采访，略有删节。
问：你的话这么少，以至于让人失去了解你的线索，你是喜欢沉默还是对此已习惯了？
答：两者都有。人们更喜欢自己的头脑和思考方式，但我喜欢倾听……沉默也是一种无拘无束的方式。
问：你怎么会写出这本书的呢？
答：那是在瓜德卢普岛居住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在玛丽一加朗特岛。我想写一本书’来探讨成年的孩子与他们父母之间的关系。我想它的篇幅应该要比其他的作品长，内容延续的时间也要长，要有二三十年的跨度。
问：在这个时间跨度中，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呢？是写作技术的挑战还是主要内容的变化？
答：两者都有。对于写作来说，挑战需要有充足的底气。我认为自己还没达到那一步。而且，我想看看一个人是怎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自我发展的。
问：这部小说与你以前的作品有所不同，其中既没有魔法师，也没有超自然的现象……答：这是有意的。我想用现实的笔调创造一种特别的氛围，尽量少用神奇的手法来讲故事。不用非现实的手法来营造神秘的气氛对我而言是困难的，但我接受了这个挑战。
问：你对自己的写作是怎么看的？
答：我十八岁时出版第一本书。在二十四岁的我看来，二十三岁前出版的作品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写的一本本书都是不断发展变化的，自《在家里》（1997）以来，我对自己的作品还算满意。
问：那么你不会用一个句子写一则故事即你的下本书了吗？
答：不会，我不想再玩弄语法或句法结构之类的游戏了。
问：那你喜欢再去尝试什么新的东西呢？
答：想写一些残暴的事情。我希望在这类故事中能尝试着去想象一下人所忍耐的限度。
我所写的一切都是在所有的家庭里能够碰到的故事，只不过我通过写作把它们予以夸大了。我非常喜欢像美国小说家罗素·班克斯、菲利普·罗斯或乔伊丝·卡罗尔·奥茨。这些美国作家小处理现实题材方面就从来没有过多的顾虑他们在文学界占有一席之地靠的就是勇气。他们写作的灵感也是来源于此。第一部让我震惊的小说是奥茨的《他们》，我想自己是在十三岁的时候读到这本书，接着我又读了她的其余作品，今天它们已脱销了，它们让我觉得美国是最神奇的国度。这位作家让我震惊的不是她的文体风格，而是作品所展现的天地和她把自己放在孩子的位置上所展现的写作天赋。
问：在法国的小说家中，你喜欢谁呢？
答：瑞吉·究夫瑞（Regis Jauffret）、卡洛琳·拉马克（Caroline Lamarche）、让·吕克·拉戈尔斯（Jean－Luc Lagarce）、伊夫·雷恩（Yves Ravey）和伽萨姆·法瓦士（Ghassam Fawaz）。
问：在你的作品中，地点得到了细致的描述，人物形象显然也是普通的，这就是你作为现实主义者所采取的写作方法吗？
答：当然。我出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我的童年时光是在典型的法国人当中度过的。我对于世界的认识是在那里开始的，那儿是一个很阴暗沉闷的外省。
问：你后来还在罗马和柏林生活过。
答：那是成年以后的事情了。我知道怎样描述它们，但不像在《在家里》中那么有感觉了。
问：你喜欢农村的风景吗？
答：不是很喜欢。我生长的伯斯村是一个真正粗俗和艰苦的村庄，但它培育了我，我的大部分观念和思想是在那儿形成的。
问：你说你想写一些残酷的事情，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残酷的呢？
答：典型的就是遗弃。例如在《罗西·卡尔普》这本书中，未成年的蒂蒂和拉格朗被他们的母亲所遗弃，同样的还有成年的罗西被她的父母遗弃。
问：在《罗西·卡尔普》中有三个母亲的形象，她们一个比一个更像捕食性的动物……答：不，不是捕食性的动物。罗西尝试着要摆脱蒂蒂，她不想吃掉他，而是要抛弃他，就像拉格朗的母亲一样。这差不多是与捕食方式相反的，但这样做也足够坏的了。人们怎么能在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孩身上采取报复行为呢？这个让我震惊，并百思不得其解。我努力想理解这种行为并想知道是什么导致人们这样做的。我详细地描述这一切，我喜欢带有强烈的新奇感的书。就好像当一个人离海报太近的时候，他就看不到小的标点符号了，画面也忽然全部消失了，人们所看到的东西变得奇特古怪和不可思议起来。
问：除了残酷的事情，还有什么困扰你吗？
答：奇特的事物。事物之所以奇特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或者是某种目的使然。以拉格朗为例，他在他所生活的地区不是外来人，然而他却体验到了外来者这种奇特陌生的感觉……问：你体验过什么样的陌生感呢？
答：我感到在一个大多数人不知道你的社会作为一个作家的陌生感。这种感觉把我分成了两半。我还感到作为一个混血儿的陌生感，但不是通过一种使人痛苦的方式，而是一种客观存在的方式。这就是为什么在安的列斯住三个月会是非常愉快和新鲜的原因了。在那里，也是在法国，外来人却是那些有着白皮肤的人了。
问：你创作灵感的源泉来自哪里？
答：书籍、报纸和听到的、看到的故事。我利用这些资源写作，而作品的相关人物并不完全就是他们自己。罗西？卡尔普这个人物是我观察过和接触过的十五个或二十个年轻女人的综合。我一直对这些过早就有孩子的女性很感兴趣。我想弄明白她们在经历了这种奇特的事情（即十七八岁就有孩子）之后是怎样变为成年人的。
问：在这部小说中，你喜欢的人物是哪一个？
答：拉格朗。我把他看作是一个好人，他能把自己完全放到别人的位置上，替别人着想。他试图用最正确的方法来做事情。
问：你是怎样写作的？预先设计好整个故事或情节线索吗？
答：我预先构思一个粗略的框架，大致地组织一些内容因素。然后陆续地做完其他的一切。我知道自己写到哪儿就够了。否则，我会迷惑的。
问：在开始写《罗西？卡尔普》时，你是怎样想的呢？
答：开始只有一个人物，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去瓜德卢普和家人团聚，但她过得很不好。她希望能摆脱这个环境，逃走，但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发展。
问：这就是后来你为什么又插入了卡尔普的父母这对恶毒夫妇的原因吗？
答：他们在这之后并不比以前更坏。他们是冷酷的人。
问：你认为一部好小说或坏小说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答：一本好的小说应该关注永恒的人性。
问：你的孩子不看你写作吗？
答：不，她们知道我在做什么，但她们看不到。这些书都是在她们睡觉的时候写成的。我给她们都保留着空闲时间。
问：你有野心吗？
答：在艺术上有，社会上没有。我愿意让自己在一些特别的事情上获得成功。我希望自己能拥有一种历史的、政治的想象力，但我想这种情况很难出现。这缩小了我的写作领域。但我可以经常变换文学的类型，从剧本到长篇小说、中篇小说。
问：你在《罗西·卡尔普》之前已经出版了一部剧本《希尔达》。
答：我十一月份完成了它的第二版，我现在写第三版。在写作一出剧本的过程中，写作更迅速、更简洁、无需太多的内容，这让人很高兴。我第一次在剧院舞台上看你所说的《希尔达》时，我就很认同它。
问：你写作的时候有什么动机吗？
答：有的。是吸血鬼。吸血鬼吸人的血，而那个被吸过血的人自身也变成了吸血鬼。这违背他的意愿。因为这个缘故，有些吸血鬼也是可怜的，因为他们是这个法则的牺牲晶。也因为这个缘故，第一个吸血鬼的出现决定着周围其他人的命运。这第一个吸血鬼还算是幸福的，因为他不受另一个吸血鬼的控制。我不相信吸血鬼，但我喜欢这个形象。
问：在吸血鬼的国度，你喜欢探究什么样的人物境况呢？
答：把孩子和被认为是牺牲者的父母联系起来的那种关系。
问：当你十二岁开始写作的时候，你对文学有什么期待吗？
答：我希望它能把我从真实而平凡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在税看来，那是可怕的。写作教我用一种独特的方法看世界。
问：现在你对文学的期待是什么？
答：它使我脱离于真实的生活范畴之外。而真实仍然是可怕的……在真实生活中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和抽象的事情，而文学使它们变得明晰，并面目一新。文学能把令人痛心的、可悲的故事转变成悲伤的叙述，却使它变得更崇高了。它可以让你懂得，即使那些损害过你的人物，他们对你的生活也是有帮助的。
问：你和让·伊夫·尚德雷在一起生活，他是你的丈夫和孩子的父亲，作为一对作家夫妇，这种夫妻关系难以处理吗？
答：我们过着非常普通的家庭生活。我们既互相倾听，也互相冷酷地指责。我们都是对方的第一个读者。
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答：让伊夫·尚德雷买了我的第一本书，给我写了一封读者信，我们就认识了。
问：你不怕你们的，写作风格会混合吗？
答：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写作是不同的，就像我无需担心自己会变成一个男人一样。我们两人的世界就像两性之间一样是有差异的。
问：你愿把你的工作比喻成什么颜色的呢？
答：黄色，酸酸的柠檬黄。
（原载《外国文学动态》2006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