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发稼
气候宜人的初夏。某省城一家四星级宾馆。一次老同学聚会。
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不少是小学毕业后半个多世纪以来第一次见面。
久久端详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怪声大叫:
“还是老样子,只是头发全白了!”
“是你啊,一点儿也认不出来啦!”
……
互叫着当年滑稽的绰号,一个个兴奋得热泪盈眶。且一律来个热烈拥抱,作为见面礼,不论是男士还是女士——须知当年我们小时候是极为封建的啊,男女同学之间连话都不说一句的呢。
我和M同学同住一室。
他是我小学五、六年级的同桌,是我儿时最要好的小伙伴。可惜后来我们分别上了两所相距很远的中学,中学毕业后又各自考取了上海、南京的名牌大学,读完大学,听说他随父母去了B市。
几多风雨、世事繁迭、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沧海桑田、人生似戏。如今我已由当年的光头村童修炼成一个银发皓然的学者,每逢笔耕一日后深夜独处,常会怅然念想起我那位曾经形影不离的小伙伴。
人世间竟有这等近乎不可思议的奇事,好像早已从这个世界上悄悄“蒸发”掉的他,今天居然一下子零距离、面对面,同住一个房间!
那种劫后余生的感慨唏嘘,那种恍似梦里,由于骤然相见而生的那种激动乃至狂喜,是不消细说的。
原来,他早已不叫小时候的名字,现任××美术学院的院长,饮誉海内外的一名大画家。他既工传统丹古,又擅西洋油画,中西兼长,均成大器。他在国内外成功办过数十次个人画展,履迹遍及五大洲 。雅士均以有他的藏画为荣。他坦言,他现今画画,等于画人民币、画美金、画法郎马克、画英镑欧元。他还办了几家大公司,已积亿万资财,用他的话说,“金钱已对我没有意义。”国内多处名胜风 景区均有他的私人别墅,且均有“专人”为其守管……难怪,这次小学同学聚会,每人的交通开销、酒店食宿、游览娱乐、纪念物品,总之一切费用悉由他一人包揽,“小事一桩,何足道哉!”
小时候的贴心伙伴,历经半个世纪后一旦得以重逢,那说不尽道不完的知心语、肺腑话,恰如滔滔江水,彻夜流泻,不知东方之既白。
万没想到的是,我俩几十年同住一个城市,都算是各自领域里的名人,居然一直无缘相遇相认,盖我与他均以“笔名”成名,连户口本上名字都改过了之故。
倾谈真正是海阔天空,无所不涉。不知从哪个话茬引起了“红袖添香”的雅题,他忽然两眼放光,兴致陡增。他说他在离家不远处,设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画室,每周数次去画室“创作”,那里有 一位年轻貌美的绝色佳丽做他的模特儿。他和模特儿各有一把专用钥匙能开画室的门。他见我对此颇为好奇、极感兴趣的样子,便慨然邀请我什么时候在他“工作”之际参观他这个秘密画室。我问模特 儿是不是穿的比基尼呀,他说这你就老土了,模特儿必须是一丝不挂的,而且其姿势任我调遣摆布,你去了一看便知;还说他画了一阵,若是感觉有点累了,就和模特儿相拥一阵,亲亲她,看看她高耸 坚挺的双乳,轻抚她娇嫩雪白的肌肤,感觉真好啊感觉真好,很能助我画兴。
他还说他拥有多名铁杆异性“粉丝”,既有半老徐娘,也有二八小妹,都是可以一起过夜的那种,我说那不是情人吗,你真是个风流画家呀。他轰然大笑,随即重重地捶我一拳,道,我看你这个大名人 是白活一辈子了,你不是看我红光满面、精气神儿十足么,《黄帝内经》采阴补阳说看来你是一窍不通啊,可怜可怜!……我说我现在正担任一个全国一级学会的会长。这个穷学会由于缺乏资金,庶几无法开展学术活动。他慷慨应允,“好说好说,有困难找我来!你们开会,到哪里的酒店、度假村都可以,有山有水、风景 秀美的地儿,南方北方任你挑,绝对包吃包住,老板都是我的哥们儿,我送几幅画去就什么都有了。”
……转眼间暑消秋来,复又寒去春临。
两年一度我主持的学术年会,还有一个多月即将召开。窘困于经济之极度拮据,令我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嗨,有了!我忽然想起画家同学的许诺,遂厚着脸皮拨通了他家的电话,告以我面临的困难,请他伸出援助之手。
电话那端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现在,现在不便多讲。晚上我给你发伊妹儿。”
是夜,打开电脑,果然收到他的电子邮件:
“亲爱的老同学,真对不起,夫人正和我闹离婚,儿女全站在她一边,我身心两伤,万念俱灰,万没想到,万没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