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赛万鞋厂,看起来比东莞总公司的面积小好几倍。几座厂房、几幢员工宿舍楼半新不旧;办公楼却是崭新的,白玻璃在太阳下发光。田娟领着他进入厂区。田娟本来想给水波联系一份业务方面的工作,刚好生产部缺人,水波便分在了生产部。他当了一名生产主管,管理两条流水线的一切事务。包括每天的作业产量、品质与操作规范,员工们的上班纪律等等,他都要亲自过问。做这个工作,每天要在车间走来走去。大多时候,他看到某个工人忙不过来,便上前帮忙。
六七月份的天气,多雨而又闷热。车间跟烤炉似的,似乎比外面的气温还要高出好几度。虽然稀稀拉拉地安装了几台摇头扇,热气不减。水波每次从车间出来,他浑身是汗。有时,田娟见了他,问你受不受得了?水波说,还行。别人受得了,我也一定受得了。
有一个雨天,水波刚从车间出来,田娟在门口等他。水波这天中午与田娟到了厂外的一家餐馆吃饭。他们刚在餐馆里坐下来,看到一则电视新闻,长江涨洪,电视里正在播放抗洪救灾的情况。画面上,一会儿当兵的扛着沙袋艰难地行走,一会儿又出现在灾民的居住区,背着一个儿童,正在逃离洪水。接着,又一位女记者拿着话筒站在风中,她那激动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水波的眼睛直了,喉咙硬邦邦。他对田娟说他也想去支援抗洪。他问田娟是否能够从厂里抽几个人出来,一同前去。田娟愣了一下,马上给去了东莞市的姑父打电话。江远辉要一定以厂的名誉派人前去。得到许可,水波精神振奋,这天下午他一到车间,就把线上的人员聚拢起来。水波选定了几个人,可是,还没有出发,他昏倒在了高温的车间。
水波病了几天,他的抗洪计划泡汤。结束暑假生活后,水波回到学校,他收到了山歌的信,以及家里给他寄去的学费。山歌在信中告诉他,雨涝,造成夏收减产,麦子在地里出芽儿了。关于两家合作项目的一场官司,已经平息了,可是蔬菜地的瓜瓜菜菜膀在了地里。鱼塘因漫水,而冲走了鱼。
水波看了信,很苦闷。过了一个星期,田娟来找他。水波那天刚好没课,他陪田娟在校内逛了一下,田娟说为他找了一份兼职家教,让他去具体谈一下。田娟把水波带到了汉口一个熟人家里。这个熟人是她姑父的弟弟。他有一个女儿在读初中。水波看到这个小女孩,便想到了燕思。燕思已读高二了,她经常给他写信,但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水波跟这家人谈定后,他每个周末来给这个女孩补课。半年后,水波辞了这份兼职工作,他到了武汉晚报实习。在做实习记者时,每天采访、写报道,他卖力地干,但毕业之后,报社并没有留用他。
水波重新找工作,他渴望挑战自我。学校给他推荐了两家用人单位,不合他的心意,所以没有前去应聘。他想找到一份他理想中的工作。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找到一份他喜欢的职业。离开学校,他和一个同学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回到另一个没有毕业的同学宿舍住下来。
那个同学住的是学校外面的租房。四平方米左右的一个单间房,三个男人拥挤在一张一米多宽的床上,睡一晚,流一个晚上的汗,早上醒来,浑身黏乎乎的。睡了几晚,他和他的同学终于撑不住了,便露天睡亭子、睡江滩、睡楼顶。两人每天早上匆匆吃上几口馒头,分头行动,晚上到没有毕业的那个同学租房洗一洗后,他们就跑出来睡觉。睡在外面也热。那个没毕业的同学回家后,两人便又住进了他的租房。
十天后,水波的同学去其他城市了,水波没有去,他想留在武汉立足。他的口袋里只剩下五块钱,而他的工作还没有找到。水波不禁降低了择业标准。他扭头去应聘学校原来为他推荐的单位。去了,单位里却说已招了人,不再招聘了。
在一个阴天的上午,水波又找到了田娟。然后,他出现在了江远辉的办公室。江远辉打量着他问,你想要一份什么样的工作?要求月薪多少?水波想起几年前江远辉的话,让他大学毕业了直接聘他当副手,便说,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水波想不到江远辉会把他安排到成品仓当出货员。成品仓堆放着一箱一箱的皮革鞋,水波一走进成品仓,感觉那些鞋黑压压的,像几座大山,一直堆到了他的脑门。他又觉得成品仓像一个无底洞,他一走进来就掉在了这个洞里。他跟着一位师傅学习了两天,便一个人干起来。他常常拿着一本本子,一只笔,在鞋箱与鞋箱之间奔跑,清点数据。清点完了,又帮别人把货搬到运输车上。他每天要在成品仓干九个小时。有时,他晚上还要加班。在水波上班的第五天,他给山歌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只对山歌说他已经上班了,却没有具体说他在做什么工作。山歌后来去信问他,他才说出实情。
水波在一个傍晚去邮局给山歌寄了信,他就又回到仓库了。他正忙碌着,田娟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田娟说让他干这个工作真的是屈才了。她为自己没能帮到他而惭愧。水波说她不必这样,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对他来说很重要。不管是什么工作,他都会珍惜的。田娟说让他耐着点。
水波说谢谢你。田娟说不谢,别说谢。水波又抬头,他听这句话好像山歌说的。他曾经每次对山歌说谢谢时,山歌说不谢。田娟又说下班后,她请他唱喝水。请你喝水。
田娟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仓库门外。水波又开始专心忙碌。晚上十点多,水波下班后,他正要回宿舍,田娟在后面叫他一声。田娟跟上他说,你饿不饿,走,一起去吃点东西。
水波说,我不渴也不饿,正好。
田娟扑哧笑出来,说,亏你说得出来,你说话也太实在了吧。你不饿,我可是饿了,陪我不行?
水波没有推辞的理由。他跟田娟一同出了厂,到了饭堂门口,田娟让他进去,水波说真不吃,田娟便也不去吃饭了。她又跑进商店买了一瓶橘子水给水波,她自己买了一些点心饼干。他们在附近的公园里坐下来,田娟问他想不想知道她的爱情故事?
水波正在考虑自己工作方面的事情,他是不甘心只做一名出货员的。如果说这个工作一开始对他还有一点挑战性,那么,一旦熟悉了,一切按部就班,除了获得一份工资,很容易坠入一种平庸状态。
田娟一边吃着饼干,问他听到她说话了吗?
水波慌忙说,听到。
田娟原来在大学里谈了一位男友。男友是个北京人。她跟他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男友说让她以后嫁到北京。两人试婚了一段时间。也就是那段时间,她的思想发生了变化。他们周末到旅舍开房,平时各自上课。不久,两人又同时搬进了同一租房住下来。男友对她很好,但她渐渐地发现他是一个非常狭隘的人。她有时跟男同学聊天,被他碰到了,他虽然当时不说什么,但一回到租房就满脸不高兴,甚至几天不理她。他还让自己的朋友暗中监视她。他是在乎她的。但她觉得她几乎变得不自由起来。他的作为让她对婚姻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她主动提出分手了。两人分手,她也很伤心。因此已到了大龄,她还没有结婚,跟这件事有关系。她对婚姻产生了一种怀疑,一种恐惧,一种拒绝。
田娟平静地说着,说完了,她又说,水波,你该给山歌一个完美的婚姻。
水波说,这也正是我想的。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啊?
田娟说,这个,我真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水波又想到了自己的工作。他把自己打算离职的想法告诉了田娟。他明白,一个人只有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路,才有希望实现自我价值。他的工作虽然普通,但他并不厌弃。他辞职的原因,一是想回家看看;二是他不甘平庸,觉得自己必须勇敢地去接受生活新的考验。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要去探索。
田娟说,我同意你的想法,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去送你。也欢迎你再回来。
水波离厂的时候,田娟真的送他了。她把他送到火车站。水波跟我说田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是他先前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