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南，29岁，白羊座。毕业于本市艺术大专，曾在夜总会担任领班和DJ，相貌英俊，性格外向，能说会道，交友甚众，尤其善于博取女人的芳心。去年年初他在夜总会与沈萍相识，立刻展开猛烈的追求，半年前与沈萍结婚。婚后辞去工作，频繁出入于本市各种高档娱乐场所，花钱毫无节制并且暗中包养多个情人。但近一个月来，他的手头似乎比较紧张，曾多次向周围的朋友借款，据说是在外面欠了不少赌债。”
看到这里，小刘有所收获，分析道：“这么看来，张建南和沈萍的婚姻的确出了问题。张建南需要向朋友借钱还赌债，说明在经济上已经受到了沈萍的控制。那么凌广锋说沈萍在秘密策划离婚，这个可信度就比较高了。”
“嗯。”罗飞点头表示认同。
小刘得到队长的鼓励，精神头“噌”地长了一截。他兴冲冲地将资料翻过一页，继续往下看。
这页纸上的男子和张建南相比，实在是寒碜了很多。他身形瘦小，可能连一米七都不到；眼睛藏在大大的镜片后面，那近视看起来至少也有五百度；头发腻乎乎的，软软地搭在脑门儿上，又长又乱；一件半旧的白衬衫，领口处露出内衣领子，西裤松垮垮的，过长的裤脚遮住了皮鞋，给人一种很不利落的感觉。
在照片下方，是这名男子的履历。
“凌广锋，28岁，天蝎座，毕业于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硕士研究生。性格内向，喜安静。交友不多，但口碑甚好。高中时和沈萍是同学。凌广锋考入清华大学期间，两人曾有过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但凌广锋毕业回到龙州之后，两人却因生活方式相差过大而分手。凌广锋对沈萍似乎念念不忘，几年来再未找过女友，两人多年来仍然保持着联系。”
“清华的高材生啊。”小刘叹道，将那照片再次审视了一遍，忍不住摇摇头，“从外表真是看不出来，就这照片，还真有点‘技术民工’的意思。”
“技术民工？”罗飞第一次听说这个词，颇有些不解。
“呵呵，这是网络上的流行语，用来形容这些高学历的工科毕业生。他们在各自的专业里都是技术高手，不过往往其貌不扬不修边幅，与人打交道的能力也比较差，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技术世界里，整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在这一点上就像是劳苦的民工一样。所以就有了‘技术民工’这个词。他们自己似乎也认同这样的称呼，还经常挂在嘴边自嘲呢。”小刘难得遇到罗飞不懂的事情，说起来神采飞扬，头头是道。
“技术民工……”罗飞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心中感叹中国文字的神奇。的确，这样的技术人员有某些与民工相同的特质。罗飞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因为他们和民工一样，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建设者，“民工”这个词理应获得人们更多的尊敬。
可惜的是，社会上绝大部分人的想法却和罗飞不一样，他们欣赏的是那些享受财富而不是创造财富的人，是那些善于表现而不是独蕴内涵的人，就好比张建南和凌广锋，当这两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人们的目光往往会集中在前者身上，而后者注定会在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独自寂寞。
沈萍是不是也由于这些原因才和凌广锋分手的呢？当她投入张建南的怀抱之后，才比较出前男友的好来，所以她要在离世之前和张建南离婚。这个计划只有凌广锋知道，说明后者终究是她心中最信任的人。
在罗飞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小刘已经把资料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的目光跳动了一下，刚才罗飞翻到这页资料时的神情也是如此。
让他们动容的正是照片上的男子——翡翠湖度假村的老板郑天印。
成熟、敏锐、干练、老辣——这就是郑天印给人的印象，这感觉仅仅透过一张照片便已清晰无误地传递了出来。他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剑目，面部表情绝对称得上和善可亲，但那眼神中却透出一种锐利无比的感觉，即使只是和照片对视，你也会觉得这个人早已看透了你的心思。
小刘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片刻，情不自禁地惊叹道：“这个人可不简单。”是的，这也正是罗飞的判断。如果说张建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凌广锋是颇具内涵但貌不惊人，那郑天印则是一个内外兼修，各方面都让人不容轻视的厉害角色。
这个人的履历也说明了同样的问题。
“郑天印，41岁，摩羯座。早年参军，转业后经历复杂，摆过地摊，开过饭店，还干过拆迁工程。为人精明，擅长交际，遇事极为冷静，能够在任何情况下为自己谋求到最大利益。性格坚忍，曾被人骗得倾家荡产，也曾因暴力纷争进过监狱，不过最终都能扭转颓势，绝境逢生。五年前完成了原始积累，并且打通了人脉，生意越做越大，主要涉及餐饮和娱乐行业。两年前投资建设翡翠湖度假村，以俱乐部的形式发展了一批有钱人作为会员，据说获利极丰。”
“看起来还是个传奇人物。”小刘挠了挠脑门儿，既羡慕又佩服地说，“这种人就是命硬，越是挫折多，挺过来之后命数就越旺。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大难不死，看来他的后福小不了啊。”
4、应召女郎
罗飞“嘿”了一声，不置可否。这时却见彭辉带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过来，那应该就是见证了张建南接电话的当事人。于是他和小刘一同迎了过去。
彭辉往身后指了指：“罗队，这就是那个女孩，她叫冷芸芸。”
冷芸芸的脚步懒散得很，彭辉的话音停了许久她才慢吞吞地走上来。她抬起一只手象征性地遮着阳光，然后皱眉咂了咂嘴，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你是冷芸芸？”罗飞客气地问道，“我们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不是都说过一遍了吗？”冷芸芸甩出不耐烦的语气，“怎么又要问？”
见冷芸芸这个样子，彭辉有些按捺不住，板起脸斥道：“你什么态度？这是市局刑警队的罗队长。”
冷芸芸斜起眼睛瞥了瞥彭辉：“刑警队长怎么了？我犯法了吗？犯法你们可以铐我。”
彭辉被噎得脸一红，想发作又发不出来。罗飞却只是轻轻一笑，他拍了拍小伙子的肩头，示意对方不要着急，然后开始打量眼前这名女子。
不可否认，这绝对是个美女，大约二十出头，高高的个头，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她穿着一套两截式的泳衣，肩头很随意地披着一条浴巾，窈窕有致的身形展露无余。
冷芸芸并不回避对方的审视，她先是和罗飞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又大大咧咧地用手搭起凉棚，自娱自乐地向着湖面远眺起来。她的手指纤细，长长的指甲上涂着嫣红的油彩，散发出媚惑的光芒。
片刻后，罗飞收起了目光，很随意地问了句：“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冷芸芸爱理不理地看了看罗飞，反问，“外地人不能到龙州来吗？”
罗飞“呵”了一声，并不和对方抬杠，又继续问：“你做什么工作的？”
冷芸芸慵懒地看了罗飞一会儿，回答说：“在外企，做文秘。”
罗飞又是“呵呵”一笑：“你从来不用电脑吗？你的指甲这么长，怎么打字？”
冷芸芸一怔，脸上现出谎言被戳穿的愠怒。不过她很快回复了先前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白了白眼道：“切，爱信不信。”
“我不信。”罗飞直言，“而且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冷芸芸瞪眼看着罗飞，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很明显心中已不太平静。
“你是外地人；你对别人隐瞒自己真实的工作状况；你经常和警察打交道，自以为对付警察有丰富的经验；在穿得很少的情况下，你对陌生男人的目光毫不介意……我想这些线索已经足够用了。”罗飞转头看向助手，“小刘，你对龙州市内的酒吧、夜总会、娱乐城、洗浴中心这些地方都还熟悉吧？”
“那当然。”小刘笑嘻嘻地回答罗飞，眼睛却看着冷芸芸，“我可是在治安大队干过好几年呢。”
冷芸芸躲开小刘的目光，先前的傲慢劲头消失不见了。
“去查一查，看看她是从哪个场子里出来的，让她老板以后多照应照应。”罗飞特意在“照应照应”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小刘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却不急着挪步。
“别啊大哥，都是混碗饭吃的……”冷芸芸这下终于急了，口气软了下来，“你们问什么我说什么还不行吗？”
小刘和彭辉相视而笑，对罗飞又多了一份钦佩。后者此刻却皱起眉头，似乎陷入了新的思考中。
片刻之后，罗飞突然抛出了一个看似与案情毫不相干的问题：“谁给你付钱？”
“什么？”不仅冷芸芸愣住了，小刘和彭辉也是莫名其妙。
“是张建南带你来的，现在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离开？谁给你付钱？”
罗飞这么一说，小刘和彭辉品出了些味。像冷芸芸这样的风尘女子，一般对警察都是能躲则躲。她跟张建南出台的过程中，张建南被人杀死，她必然会成为警方重点询问的对象。可她却留在现场不走，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她还没有领到自己的“工钱”，而这个付账者显然不是张建南。
冷芸芸已经感觉到什么事也瞒不了罗飞，老老实实地答道：“我们都是每次下钟以后，找度假村结账。”
罗飞暗暗点头，看来冷芸芸的到来只是度假村里一种特殊的“营销策略”。这就合理了。现在度假村里出了命案，老板郑天印被人刺伤，自然顾不上给冷芸芸结账的事情，而冷芸芸又不甘心白出来一趟，所以才会留在这里等待。
不过更多的疑点却在罗飞脑海中不断凸现，他步步追问：
“你来度假村陪客多少次了？”
“没多少，大概……大概三四次吧。”
从冷芸芸吞吞吐吐的语气中，罗飞料到对方一定是隐瞒了真实次数，不过这个并不是他要追寻的重点。他继续问：“都是陪张建南吗？”
“是的。郑老板要求我们只能陪一个客人，否则客人会生气。”
“你们之间——我指和度假村，是怎么运作的？”
“郑老板会提前通知我们老板，为他的贵宾预定服务。比如张建南今天要来度假村，我就会提前准备好，全程作陪。度假村和我们娱乐城之间结账，完事之后我也能从度假村这里领到小费。”
“张建南在度假村里有哪些活动？”
“白天就是游游泳，喝喝酒什么的。晚上他们会聚在一起看足球，然后各自回房间，然后就是……”
小刘看着冷芸芸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了一声，这后面的龌龊事情是男人就能想到。不过他立刻就感到了罗飞严厉的目光，连忙把笑憋了回去。
“进度假村的时候，门口有个牌子，你注意到没有？”似乎要训诫一下自己的助手，罗飞板起面孔问道。“嗯——”小刘挠挠脑袋，“好像是个宣传广告，还有价目表……”
罗飞继续追问：“贵宾会员一年的年费是多少？”小刘现出苦色：“这个……我不记得了。”
“一年两万。”罗飞顿了顿，又沉吟着问，“你认为这样的收费，能支撑起这些服务吗？”
小刘一愣，这的确是个问题。凭他对娱乐行业的了解，像冷芸芸这样的女子，出台全天的收费怎么也得以千计数，一年两万元的贵宾会费，是绝对支撑不起这些服务的。那度假村又凭什么给客人安排这样的服务呢？
“照着这个线索查一查，这度假村很可能是个赌球集团。”
罗飞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困惑中的小刘和彭辉。是的，结合张建南欠下大笔赌债的背景，翡翠湖度假村很可能就是以入会为幌子，事实上暗中操控着地下赌球活动。对于张建南这样的大赌客，要从他身上攫取赌资，一些小小的投入是不在话下的。郑天印是个出色的生意人，这点道理他自然比谁都明白。
5、案情重现
看着罗飞郑重的表情，冷芸芸心中不免有些发虚，她伸手拢了拢头发，神色慌乱：“大哥，这些事情我可不知道。我……我什么时候能走？”
罗飞看着对方的眼睛，冷芸芸再也不敢与他对视，只能颓然地垂下头去。这些细节被罗飞尽收眼底，判断出女孩没有说谎，她对翡翠湖度假村内部的秘密并不知情。
“你很快就可以走，”罗飞的语调缓和了一些，“不过你必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再详细地描述一遍。”
“好的好的！”冷芸芸忙不迭地点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从哪里开始说起？”
“我问你答就行。”罗飞开始切入正题，“你今天见到张建南是什么时候？”
“早上九点钟，我们约好在市里见面，他来接的我。”
“你们几点到的这里？到了以后干了些什么？”
“大概十点一刻左右吧……到了以后停车、寄存物品什么的，忙了一阵之后就开始聚餐吃午饭了。”
“多少人在一起吃的饭？”
“有十五六个吧，坐满了一大桌。”
“其他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有几个眼熟，应该也是这儿的常客。”
罗飞把凌广锋的照片展示在冷芸芸面前：“当时这个人也在桌上吗？”
“他……”冷芸芸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他是我们吃到一半才来的。”罗飞捕捉到冷芸芸情绪的变化，立刻追问：“怎么了？这个人有什么不对？”
冷芸芸抬头不解地看着罗飞，似乎对方在明知故问。“不就是这个人杀了张建南吗？”“哦？”罗飞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张建南就是接到他的电话以后，才拿着刀离开的。不是他是谁？而且在饭桌上大家就看出来了，这个人跟张建南有仇，还不是一般的仇，是大仇！”
电话的事当然是这次询问的重点。不过罗飞决定把这个问题往后放一放，他要先将外围的信息摸清楚。“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人坐下来之后，根本就不吃饭，只顾盯着张建南看，目不转睛。当时大家都觉得奇怪，张建南被他看得实在没办法了，就拿起桌上的红酒敬他。”
“张建南并不认识他，是吗？”
“应该不认识。因为敬酒的时候，张建南是这么说的：‘这位朋友是第一次来吧？我敬你一杯。’”冷芸芸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然后那个人也站了起来，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红酒和张建南碰了一下，不过眼睛还是一直盯着张建南看，那目光死死的，特别吓人。”
“嗯，接着说。”罗飞对这样的细节似乎很感兴趣，非常认真地倾听着。
“两人碰了杯之后，张建南很快就把酒喝完了，可那个人却没喝。张建南可能是看气氛有些尴尬，就开了句玩笑说：‘怎么了？这可是好酒啊，你不喜欢？’那个人把酒杯举了起来，不过他还是不喝，只是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发寒的话。”
“什么话？”
“他说：‘酒倒是好酒，只是血腥味重了一点。’”冷芸芸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表述不太满意，又补充道，“我只能重复他当时的话，但是却表达不出那种感觉。他说得很慢，语气冷森森的，反正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看面前的红酒，还真有点血液的幻觉。”
罗飞与身边的两个小伙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他们没有亲历现场，但是这句充满了愤怒与仇恨的台词却将凌广锋当时的情绪清晰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罗飞又品味了片刻，接着问道：“那张建南有什么反应？”
“嗯……”冷芸芸略回忆了一会儿，说，“他一下子愣住了，脸色难看得很。憋了半天以后才反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那个人也不回答，还是瞪着他看，然后把一杯红酒都倒在了桌面上。张建南这时已经忍不住了，他脸涨得通红，暴跳起来，指着那个人的鼻子，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桌上的其他客人看到这个情形，都纷纷散开，生怕他们打起来误伤到自己。
“可是那两个人终究没打起来，就在气氛正紧张的时候，郑老板赶过来把两个人劝开了。他把那个人拉到了一边，劝了张建南几句，说‘有什么事我负责搞定’，张建南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我也跟着走了。”
“嗯。”罗飞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展开话题，“后来你还见过那个人吗？”
冷芸芸点头道：“见过。午饭过后是游泳的时间。大家都换好泳衣来到浴场。我又看到了那个人，他还穿得严严实实的，真是个怪人。”
“所以他没有游泳？”
“是的。他根本就不会游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