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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诸葛亮从东吴回来后更忙了,大多时候他回来时筠已经熬不住睡着了,她身体不是很好,而这个时代的夜里不像现代那样,宿舍里大家聊着八卦看着电视玩着手机能兴奋到十二点。筠也曾拿着话本子下着大决心等他回来,然而结果往往是诸葛亮回来看到她趴在桌上,话本子半覆着面睡得正香。而他将她安置好时她往往会因眠浅而醒过来下,睡眼惺忪并笑眯眯地抬起手摸一把诸葛亮的脸来一句:“某相你真帅。”每每诸葛亮都会皱着眉头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语重心长地道:“虽则我们已是多年夫妻一把年纪,然你这么……”再一看她已经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又睡过去了,只好把下面的话憋着,忍了这来自夫人的调戏。

平静的生活总需要些调味剂,但有时剂量猛了产生的效果就不可估量,就像药喂的养生汤药放多了就真的成了药,全是苦。

药引子是公元210年仲夏,周瑜去世。筠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教诸葛果看图识数,阿楠端着井里冰过的酸梅汤进来跟筠说:夫人,听说江东那边死了个美男子。筠被高温蒸瘫的脑子动了动,才想起来:哦,是周公瑾。阿楠听得她这么说马上一脸失落:原打算让您猜一猜,您倒好,一下子说中了,一点儿神秘感都没有。筠没接阿楠的话却自顾自儿叹息道:唉……真可惜,我都还没见过传说里的美周郎,更没听过他弹的小曲儿,你说我怎么就忘了这茬呢?之前应该带着果儿去江东转转,让她从小就多见些美男子,将来有个好眼光……唉……真可惜……

阿楠咳了一声退了出去,诸葛果的小胳膊终于够到了毛笔却拿反了,朝自己脸上画了一道,筠低头咂了口酸梅汤还在叹息,冷不防手里的碗被人拿走在案上重重一磕,诸葛果手里的笔也被夺了,小嘴撇着想要哭,筠抬眼一看,诸葛亮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她跟前。

筠又垂下眼皮伸手拿回酸梅汤边喝边说:阿楠没给你送?我这儿就一碗不要和我抢哦。

诸葛亮看着她把汤喝完才问了一句:想去江东?

筠愣了下下意识道:周瑜都死了还去干嘛?

诸葛亮用平静的语气道:封棺前还是能看到的。

筠抹了抹嘴:我才没那么重口味,大热天的跑那么远看尸体,再说又不是冰棺,这种天气等我看到那脸肯定不好看了。

诸葛亮冷笑一声:这么说你还真是得遗憾一辈子了。

筠这才品出点儿不对劲,对上诸葛亮似笑非笑的眼神立马没骨气地开始狗腿:才不会遗憾,我也就一时好奇,他肯定没你好看,琴也没你弹的好,字儿也没你写得好,说话没你好听,走路没你飘逸……

诸葛亮又冷笑一声,转而望着诸葛果道:你不遗憾,果儿还得从小养个好眼光,收拾收拾,后天跟我一块儿去柴桑。话落地,诸葛亮将手里的毛笔往案上一放飘逸地离开,将袖摆扇出的风甩了她一脸。

筠觉得一定是天太热了,阿楠又没送酸梅汤,所以军师大人的脾气才会这么火爆,虽然看起来很冷静,但她好不容易飞速转起来的脑子从清凉的话语里品出了火药味儿,她想着待会儿要不亲手端一碗给人送去消消暑降降温,诸葛果看着离自己很远的毛笔哇地哭了出来。

而事实上连着两天她没怎么见到诸葛亮,见到了他也是在忙进忙出,一脸没空跟你说废话的表情,听说是是为了准备各种奔丧物什,她忽然想起电视里头诸葛亮吊孝时自带的PPT和怎么哭都不晕的妆还有爆表的颜值,想想……其实去看一场真实版的也不错哦,说不定军师大人哭起来比电视里还美,如果他要用头去撞棺材她还得拦一拦免得撞破相甚至脑震荡……她这么想着等到诸葛亮叫她出发时,她把吃着话梅肉的诸葛果塞到阿楠怀里:果儿身子还是有些弱,这大热天不能长途跋涉,你帮我带着,回头我给你捎点儿周瑜字画的高仿品什么的。

阿楠撇撇嘴道:夫人,我还是想跟着伺候您,您身体也不好。

筠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儿,我自己懂医,你还得在家照顾子衡不是。

诸葛均眼角一抽看向自己的二哥,却看到了二哥黑着的脸。

暮色西沉,江水半遮着落日,氤氲水雾拢着江面,筠忍不住伸手抓一把,然后愣愣看着掌心,诸葛亮看着坐在船头出神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解了鹤氅给她披上。正神游的筠被突如其来的不明物体罩下时惊了一下,回过神时便觉得鹤氅上的余温一寸寸透过被江雾侵得有些湿冷的薄衫,熨贴到肌肤上,直直暖到心里去。

诸葛亮在她旁边坐下,因着甲板上还有人,放弃了搂她入怀的念头,那日醋意上涌冷着脸讽刺了那么一番,事后想想自己都觉着好笑,都这么个岁数了,竟还真没控制住为几句话吃醋,冷静下后想跟她和解和解,却忙得连回府见她的时间都没了,下午上了船,处理完公务去找她时她却不在舱里,来甲板上就看到她对着夕阳,伸手去抓雾气,抓了一手空,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酸了一下,莫名觉得不该带她来这一趟。

筠转头看了诸葛亮得侧脸一会儿忍不住问:醋吃完了?

诸葛亮方才心中不舒服被她这一问搅没了,也看着她坦然道:吃完了。

筠噎了下,没成想这人这么直白承认了,还想着会嘴硬呢,心里却还是喜滋滋的,唇畔勾起笑想往他肩上靠,却被他一句有人给弄得僵在那儿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外面,是在保守的古代,又想着竟这么容易被他看穿了意图,耳根子一红不再理他专心看夕阳。

诸葛亮回头看了眼,甲板上的人都十分识趣地不知道躲到哪儿了,于是覆上她的手,宽大的衣袖刚好遮住,他不经意似的问:你说你那个时候来看过这长江,跟现在看到的一样吗?

筠笑起来:怎么想起问这个……那个时候的江面没现在这么广,可能河道也会有些不同,但我觉得看起来,区别不是很大,有首歌叫做临江仙,专门儿写这滚滚长江水的,经典啊,荡气回肠的。

诸葛亮笑道:唱来听听,成日里哼哼的都是我听不懂的唧唧歪歪的调子,没听过荡气回肠的。

筠白了他一眼:什么叫唧唧歪歪?我明明唱的是古风歌?

古风?诸葛亮摇了摇头不解道,成天不是这个死了就是那个亡了然后就一个人对影成双?

筠再撑不住把头埋在手臂里笑得快抽了,半晌抬起头抹着眼泪:哈哈哈你吐槽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哈哈哈你怎么可以这么犀利哈哈……不行了我再笑会儿……

诸葛亮敲了敲她的头:你倒是唱不唱了。

唱!哈哈哈唱!筠使劲止住笑,酝酿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摆出一张沧桑脸,诸葛亮看着她各种调整表情看不下去了,索性也转头看夕阳。

过了好一会儿,筠才开口唱起那句:滚滚长江东逝水……

诸葛亮凝神听着,筠唱完一曲,两人都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夕阳缓缓沉入广袤的江水里,天水交界处的霞云如血,直到霞光也快要全部散去,筠才惊觉自己已留了满脸的泪,诸葛亮从袖中抽出帕子帮她抹去:不要想那些。

筠点点头随即梗着声音撑出个笑:你猜我最喜欢里头哪句话?

诸葛亮垂眸略一思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筠摇摇头笑起来:错!我最喜欢那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看夕阳的……话说回来,自你出山以来,还是头一回这么陪我看夕阳。

诸葛亮也笑起来:那以后就多陪你看。

筠撇撇嘴狐疑地看着他:你这种大忙人能安安生生睡个好觉都难,还有时间陪我看夕阳?

诸葛亮哑然,他也知道自己太忙以至于很多时候忽略了家人,然而这还是头一回听她这么委屈地抱怨,顿时心里就愧疚起来。

筠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捏了捏他的手小声道:不过没关系,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工作狂,心里头心心念念的是汉室,你是卧龙,如今已然腾飞,便再不可能回退,只要,我和孩子们在你心里占那么点方寸之地就行,毕竟,我也不能太贪心了。

诸葛亮苦笑:你这是安慰我,还是在诚心让我更愧疚?

筠噗嗤笑了出来恨恨道:明知道我不会安慰人!你自己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哎,你看,金星!

诸葛亮随着她的手看过去,长庚星镶在西天的余霞里,它将在黑夜的开始绽放它的光,也将在逆行之后于黎明最黑暗的时启明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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