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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多年以后

41

似乎没有遗憾,就不能被称作青春。很多年少的日子,很多的猝不及防,很多的互相伤害。我总是想,如果当时我们都能成熟一点,那故事的结局会不会不同?我的心里一直有个疙瘩,硌得我的心慌意乱,却又总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放下。

我是流潋。

当年的故事似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此后,那些安静的岁月,沉静得午夜梦回般。我经常想起那些离开了的人,姐姐,安若里,安悦,蓝圣玄,还有唯熠。安若里去了北京以后,安悦也逃离了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这座城市对安悦来说究竟是栖息地,还是摆脱不了的束缚。可是安悦离开的那天晚上,打了电话给我。说的话也很简单,她说,有爱的地方,就会有期待,有期待的地方就会有束缚。

安若里当年的邀请,其实我知道或许、也许我可以应允。但是,我早就知道,我们两个人的路,在高二的那天,就已经分道扬镳。蓝圣玄去当兵了,走的时候甚至没有打一声招呼。而唯熠,那个在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人,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我一直没有换过电话号码,我总奢望着某一天从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话语。

本来喧闹的青春,如同烟火般,灿烂过后如同死亡般沉寂。我听说过一段很忧伤的句子,一生经历一次的青春,目的只是听见一次花开的声音,看一次花落的寂然,然后散场。

所以现在也仅仅是,我们这一群人的青春都散场了。只是散场的时候,我们都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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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跟高中生活的最大区别在于空闲时间的多少。高中的时候,一心扑在学习上,永远是做不完的作业,听不完的课,高三那会甚至梦里都在背英文单词。大学以后,人就慵懒了很多,基本上没有什么作业,也不会有可怕的老师天天在耳边念叨着要好好学习,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偶尔会逃课,教授也不会天天点名。好像越是不同的生活,越是让那些过去走得越远。经营一段过去需要勇气,因为已经发生的事实,无法再去改变。

流潋每个星期天都会泡在图书馆里,周围的同学纷纷找到了另一半,各种花前月下去了。全宿舍的女孩子都有男朋友了,经常会撞到她们的男朋友在楼下徘徊,想必是在等女朋友。流潋每次经过都会目不斜视,装作不认识般走过。

流潋每个星期都会回一次家,如同她当年说过的那样,她留在了这座城市。回家的时候,家里总是寂静的。客厅的正中摆着姐姐的照片,照片前面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白色的菊花,花瓶里的水很清,妈妈每天都会换一次。每次花枯萎的时候,妈妈就会及时地去花店买一束回来。妈妈只买白色的菊花,带着某种难以道明的偏执。

星期六日的时候,就算爸爸在家,家人之间也很少交谈。流潋偶尔会去厨房帮忙,但整个过程都是安静的。吃完饭就各自做各自的东西,流潋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绣十字绣。有时候绣到三更半夜的,去厕所经过爸妈的房间,里面的灯都是亮的。

每个星期天的清晨,流潋总会早起去浇花。院子里的花圃总是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紫色的、淡蓝的、粉红的五彩缤纷。流潋最喜欢的就是紫云英,花朵儿很小,可是很漂亮。每个星期天晚上流潋就得赶回学校,妈妈总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随意看着电视节目。流潋每次从客厅经过,总会目不斜视地走到玄关处,换了鞋子就出门。

如果爸爸在家的话,就会问她要不要开车送她去学校。流潋坐过几次爸爸的车去学校,每次都是开到学校门口,下了车,简单说了一句再见,流潋就头也不回地往学校走。偶尔爸爸会叫住她,问她生活费够不够用。流潋总是转过身来耸耸肩,就走了。

三年了,这个家的沉默维持三年了。他们沉默在各自的悲伤里,谁都无法为谁疗伤。

可是那时候的我,多么渴望一丝丝的温存。我想在17岁的季末,找到一点思念的温度。可是我们只会看着伤口溃烂,直到在岁月中,失去爱的能力。

43

朴傲东有时候会来学校找她,第一次来的她的学校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她的宿舍。舍友说有人找,而且是个男人时,流潋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到底会是谁?到了宿舍楼下的时候,朴傲东穿着黑衣,叼着一根烟,丝毫不顾来往人群的侧目。一看见流潋就说,你跟同学处得真不好,这么艰难才跟别的同学打听到你的宿舍地址。

流潋撇撇嘴,说了一句,我又不是交际花。朴傲东过来也只是陪她在操场上随便走走,花圃那些地方流潋是绝对不会去的,因为那里是恋人们的约会圣地。朴傲东跟她的对话也不多,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的交集点或是相似点,不知道可以谈些什么话题。可有时候,流潋真的觉得,就这样静静的陪伴也是温暖的一种。

深秋的校园,萧瑟的夜。凉风阵阵,流潋已经穿上了长袖的衣服。朴傲东说请她吃拉面,硬把她从宿舍里叫出来。朴傲东说的那家面馆离学校很近,经常有很多学生光顾。流潋穿了一件西瓜红的针织衣跑到面馆的时候,朴傲东连面都帮她叫好了。

不要辣椒、不要葱、不要香菜跟酸豆角,这是她的惯例。朴傲东一见她进门,努努嘴,叫她坐。流潋冲他点点头,大大方方地坐到他对面。

朴傲东打量了一会她,然后说:“西瓜红,很少见你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哦,”流潋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上次去逛街的时候,看见正打折,就买了,不好看吗?”流潋倒是觉得换一换衣服的颜色,改变一下心情也不错。

朴傲东耸耸肩,“也没有,感觉还挺新鲜的,不错啊!”没多久,朴傲东那一碗拉面都已经吃光了,就光坐在那,看着流潋吃。朴傲东平时挺爱抽烟的,可是流潋受不了烟的味道,每次闻到烟味都咳。这点倒是跟晨雅很像,不过她们本来就是两姐妹。

晨雅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三年了。这三年里,世界万物斗转星移,唯有她留在永恒的记忆里,一直是18岁的样子。那个女孩会在阳光下,穿着白色的校服,撑着一把伞,静静地站在那儿。其实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停了一会儿,朴傲东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话题,“你参加了‘致秀’平面模特选拔赛,为什么,你缺钱吗?你不可能缺钱啊!”

“往事不堪回首。”流潋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皱了皱眉头,仿佛回想起来都很痛苦。“本来是一个朋友要参加,找我作陪,我想闲着也是闲着,看着奖金挺诱人的,就去了。后来发现很麻烦,平面模特竟然要求会乐器,我想我是没什么指望了。”比赛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蛮顺利的,仅仅是简单的走T台跟肢体协调方面的训练,结果到后面越来越麻烦。好比让一个学中文竟然要求人家精通数学,咋看咋不着调。

听着流潋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觉得惋惜呢,还假的觉得惋惜。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那皱起的眉头似乎又挺纠结的。这样的情况,朴傲东一下子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这个话题。

因为没有特别的话题,所以沉默显得气氛很尴尬。三年前,朴傲东曾多次跟她提起唯熠,流潋最后说了一句——你再提他,我以后都不跟你讲话了。从此以后,朴傲东再也没有提过一次。流潋说:“吃完赶紧走吧你,我也要回学校了。”在学校里随便走的时候,也有遇到同学,同学都会用很暧昧的眼神看着她跟朴傲东,然后问她跟他是什么关系。

人类喜欢看到某样东西后,凭第一印象下定论,所以即便流潋知道他们都误以为她跟朴傲东是情侣关系亦懒得去澄清。朴傲东就会微笑着解释说:“我是她哥哥。”然后同学们就会在一片“你哥哥对你真好呀!”之类的话中,离开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我哥哥?”第一次听到朴傲东如此解释两人的关系时,流潋发出了疑问。朴傲东耸耸肩,说,我本来就比你大啊!

流潋懒得跟他争辩,况且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也就放任一切,顺其自然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人生太过纠结,反而会不快乐。

朴傲东笑了笑,抬了一下眉毛。“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都会先开口叫我走。”他停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流潋的头,“流潋,我还是喜欢你长发。”

流潋突然发起呆来,仿佛在想什么。三年前的夏天,她毅然剪去了长长的秀发,留了一个很清爽的学生头。理发屋的发型师跟她说,她长发比较好看。流潋坚定地告诉人家,她一定要剪短发。发型师愣着看了这个奇怪的女孩子好久,最终听从客人的意见,帮流潋剪了一个清爽的短发。当时刚剪完头发,流潋对着满地的落发发了好久的呆,连发型师都以为她后悔了,还担心小女生会随时哭出来。

流潋却说:“如果不对自己狠一点,怎么承受别人给的伤害?”流潋付了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瞬间,她都认不出自己来。可是无所谓,流潋从理发屋跑出来,沿着马路上阳光的方向,快速奔跑起来。想甩开一些东西,最起码让自己活得快乐一点。

我剪短发,是因为我觉得我不够坚强。

如果回忆落在时光里,那要用怎样的方法,找到我们失去的人?

“那么喜欢你就自己留。”流潋挑了挑眉,狡黠一笑。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正色道:“我长头发跟我姐像一点,还是短发。”

朴傲东说,你跟晨雅一点也不像,真的。

44

大学实在有很多的空余时间,又或许是跟高中太过忙碌的生活相比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太多的空闲时间,流潋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后来在学校的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兼职,也就是处理学生借书还书这些琐碎事务,做好记录,然后在放学之前,把图书馆收拾好,拖干净地板就可以下班了。跟她一起工作的是一个艺术系的男生,那个男生很安静,性格很孤僻,常常不讲一句话。不仅如此,他几乎不跟任何人打交道,对待任何人都很冷漠。可能是这样的性格,他也没什么朋友,经常都只是一个人。

那个男生叫项新,经常喜欢带一杯双皮奶进图书馆的人。进来以后也一言不发,把书包扔在桌子上,然后低头吃他的双皮奶。流潋曾经想提醒他不要在图书馆里吃东西,但他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实在让人很难开口。

拖地的时候,项新也是从来不动手的,静静地站在门口,身体斜倚在门框上,凝视着费力拖地的流潋,不发一言。唯一一点算是比较好的是,他会等她做完所有的工作才一起离开。每次流潋跟在这个表情跩跩的男生一起去饭堂,都深怕自己会消化不良。

他没有什么朋友,自己也没有,即便不说话,两个人从图书馆出来还是会很自然地坐到了一起。人家说艺术系的男人都很艺术,很有魅力。人家都说中文系的女生都很有才气,很有气质。流潋觉得项新的魅力她从来发掘不到,至于她自己,才气基本也没有,凡是高雅有哲理的话,她都说不出来也写不出来。

所有人认为的既定事实里,在现实中总是有偏差。在年岁的增长中,仿佛是跟命运俗成的约定,阅历更多的人生,就会发现人生更多的不完美。流潋一直想做一个安静美好的女子,现在她喜欢女子这个词,女生或是女孩,那只是未经世事才会有的称谓。而女子则象征着作为女性独有的成熟魅力,是一种遗世独立的风景。流潋希望自己终有一天成长为一个不喧闹的女子,有着某种特别的执着,像向日葵一样。

而这次也一样,项新懒懒地斜倚在门框,催促她快点把地拖完,收拾好清洁用具早点走。来交接的图书管理员也刚好来到,流潋收拾好清洁用具,把图书馆的钥匙交还给管理员。忿忿不平地跟在项新的身后,一边瞪着他一边碎碎念,“每次都催催催,又不见你来帮我。”

项新耸肩,毫无愧疚地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谁让你是女人?”项新走在流潋的前面,很高很瘦,夕阳把他的身影描绘出来。

流潋皱眉,又若有所思地看着项新的背影,“你那么看不起女人啊!”

“不是看不起,是讨厌而已,是讨厌。”项新重复了那句话,想了一会,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伤人了,又补充道:“但你不讨厌,不过也只是这样子而已。”说完这句话的项新突然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刘海在额头上撒下淡淡的影子,跟水印般,带着某种莫名的情绪。走到饭堂门口的时候,项新回过头来看流潋,“人在本质上都是孤独的,所以,讨厌或喜欢之类的,有什么好在乎啊,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流潋撇了撇嘴角,“是啊,以前看的一段话,现在想来还蛮有道理的。”

“什么话?”

“你喜欢我或是讨厌我,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我活着并不是为了取悦你。”

项新停下脚步,等流潋赶上来,学校饭堂的门口很多人在穿梭,项新细心地把流潋拉到人少的地方。“说得没错,每个人都应该有这样的魄力,所以,流潋,你不讨厌。”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女人啊?”流潋绕过一个人,站在项新的身旁,两个人都点了盐焗鸡饭,趁着师傅在忙活的时候,流潋随意问了这个问题。

项新接过盐焗鸡饭,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答道:“因为什么,因为女人很麻烦吗?好像也不是。不知道,讨厌就是讨厌,哪来的原因。”

“那你会讨厌你妈妈吗?”流潋在他面前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拿起筷子跟勺子准备开动。这个时间点饭堂的人不算爆满,但流潋讨厌人多的地方,尤其是不怎么通风,人口密集度还那么高,感觉连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项新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咬着筷子,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

“挺讨厌的,很烦,太爱管东管西了,非常讨厌的一个人。”

流潋笑了一下,把筷子放下来,“我妈妈从来不管东管西的,可我总觉得她不喜欢我。”

项新耸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项新吃饭很快,三两下就吃完了。他是一个很爱干净的男孩子,吃完饭以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纸巾,自己抽出一张,把剩下的都扔到流潋面前。流潋很少见到男生平时会带纸巾的,可是项新跟别的男孩子不一样。

流潋端详起项新擦嘴的样子来,他的刘海很长很碎,非常干净的感觉。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刘海的影子很清晰地映在他的额前。项新的眼睛很干净而且犀利,是很明亮的那种,跟秋水差不多,干净透明且有灵气。睫毛很长,眼皮下终年凝固着淡淡的影子。那纸巾的手指很修长白皙,比女孩子的手都还要好看。

被流潋这么看着,项新的脸突然红起来,他不自在地晃晃脑袋,说:“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话尾还没落音,项新已经离开了座位,突然又回过头来,“纸巾记得还我。”

流潋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咬了咬下唇,爆出一句,“项新,你这个小气鬼。”

45

傍晚的时候,爸爸打过电话给她,说晚上7点会过学校来,给她送了点家里煲的骨头汤跟菜。流潋原本劝爸爸不用过来了,反正她每个星期都会回去一趟,不用为了点骨头汤特意过来,甚至她没有告诉爸爸,明天她就放假了。爸爸却说今天重阳,是中国比较大的节日,通常在这样的节日,家里人都会聚在一起吃饭聊天。流潋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爸爸早就在那等她了。

昏暗的灯光下,爸爸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外套,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其实现下的气温不算低,南国的高温总是迟迟停滞。可是那孤独的身影偏偏给了流潋这样的感觉,爸爸很冷,而且在发抖。流潋在看到爸爸的那一刻,停住了脚步,呆呆看着爸爸的身影,然后大步跑上前去。爸爸看见她跑过来,很开心地笑了一下。

“我昨天打电话给你,你又说忙功课不回家,我就给你送了点菜跟骨头汤过来,吃了饭没有,怎么穿这么少衣服,冷吗?”

流潋接过爸爸手中的食盒,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冷,爸爸,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流潋随意找了一家附近的餐馆,也没有点餐就走进了里面的一个角落里,拉开椅子坐下来。爸爸的动作比较慢,流潋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的时候,爸爸才拉开椅子坐下来。谈话的内容也单调得可怕,无非是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流潋经常会听到这样的话,奇怪的是,她不觉得枯燥,反而觉得这样絮絮叨叨的话语有种特殊的魔力。

闲聊的时候又聊到了妈妈,爸爸的眼神是落寞的,他说:“你妈妈她,还没能从失去晨雅的打击中走出来,这三年来,让大家都费心了,流潋,你这三年很少笑。流潋,现在只有你能给妈妈带来希望,所以……”

流潋低下头,打断了爸爸的话。“我不是晨雅,也永远取代不了晨雅在妈妈心里的位置。我一直都记得,我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我是你,跟另一个女人生下的孩子。”流潋拼命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水,手却在颤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负气说出这段话。或许是压抑太久了吧,这三年里,这个念头无时无刻在她的脑海里百转千回。比起过去十几年来,这三年她内心所承受的一切更甚以往。

接着是可怕的沉默,爸爸一脸呆滞的表情,流潋甚至有些后悔说出这些话。这个话题后来不了了之,流潋也不记得是怎么散场的。她站在街道的一旁,看着渐行渐远的汽车尾灯,转身往跟学校相反的方向走。

其实我真的已经已经很努力了,我很努力让妈妈看见我。可我知道,我永远也取代不了姐姐在妈妈心目中的位置。因为我不是妈妈的女儿,我没办法弥合她的伤口,如同也没有人能弥合我的伤口。我也会难过啊,我也会因为被人忽视而难过啊!可是那又能怎样呢?这世上珍贵的东西永远是稀有的,所以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晨雅。我也曾经以为我能当她的影子,可是这个世界连阳光都没有。我沉默不代表我没有受到伤害,只是我更在乎你们,比在乎我自身还要多。

流潋没想到自己会遇见项新,在一条小胡同里,项新竟然抱着一个男生。流潋听到项新用很痛苦的声音在低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要这么对我?到底我做错了什么?我忠于我自己的情感,我喜欢男生,那又怎样?”

那个被项新抱着的男生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帽子随意盖在脑袋上,挡住了大半张脸,流潋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见他双手抓着项新的双臂,让项新立定站在他面前,“项新,这个就是现实,在这个世界,在人们的眼里,我们就是异类,我们就是疯子,所以,我们必须放弃我们自己真正的想法,去迎合这个社会,这就是现实。”

黑衣男子的声音很笃定,流潋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摸了一下项新的头。项新停止了激动,仰起头,很专注地望着他眼前的男生。

“项新,答应我,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好吗?别让你妈妈伤心了好吗?项新,我是爱你的,就算我离开了,可我还是爱你的。”

项新愣了愣,呆看了他前面那男生好久,然后蹲在地上,小声哭起来。流潋很少见到男生哭,确切地说,这是流潋第一次看见男生哭,在流潋既有的印象里,男生是一种流血不流泪的生物。可是这一次,流潋看见一个大男生如同一个孩子般哭泣着,自己也有点手足无措起来,站在原地忘了躲到一边去。

项新还蹲在地上哭,黑衣男子已经离开了。项新没有去阻止他,流潋一直以为男生是不会哭的,痛到深处也只会一个人默默流泪,然后坚强得如同没有受过伤害。所以在看到项新哭的那一瞬间,流潋反而移不开脚步。

项新很快就发现了流潋的存在,他擦干眼泪,冷冷地看了流潋一眼。流潋立刻感到一股寒流从脊背往头顶上升,全身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流潋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不知所措地看着项新。

“你想干什么?想嘲笑我吗?那就嘲笑吧,愚蠢的人,自以为是的家伙。”

项新冷冷地挤出这句话,转身就要走。流潋拉住他的手臂,语气很急促,“项新,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干什么?项新,我……”

项新狠狠地甩开流潋的手,眯起眼睛,一道寒光从他眼里射出来,“我不在乎。”说完这句话,项新迅速地消失在流潋的视线里。

流潋站在原地,望着项新跑走的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明天回到学校,两人见面该如何打招呼呢?还是什么都不说,假装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流潋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是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该如何弥补。这种感觉就像有些东西被弄砸了,虽然不是自己动手的,但那个东西就是碎在自己的眼前,胸口总有莫名的不安。

流潋转身回学校。

为什么总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那么糟糕呢?今天跟爸爸也是这样,本来好好的一个见面,偏偏被她弄得不欢而散。现在项新的事情也是,也许她可以说出什么话来化解尴尬的,像是——我觉得同性恋也没有什么,又或者拍拍他的肩膀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小子深藏不露啊,又或者用不屑的语气说,尴尬毛啊,现在社会这么开放。

总之现在一切都搞砸了,懊恼完也只能回去睡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46

人类的社会有个不变的规律,当你跟别人不一样,又或者当别人都向上长的时候,你却向边上长,当你有可能,仅仅是可能会伤害到别人的时候,这个社会就有足够的理由排斥你。只要与众不同,都会成为主流观点下的牺牲品。只要你与众不同,这个世界就能用不公平的眼光审判你,然后默默地把你抹杀掉。

这个世界,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曾经以为自己不会跟这个世界妥协,最起码,不会轻易放弃了爱情,去成全别人所谓的体面。可是最终,两个人都选择了放弃,简单地说再见,说再也不见面。可是心里从此心里多了一个伤口,无论用怎样的深情都无法温暖的伤口。

我们都选择了离开,而我再也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人。

项新在黑暗的小巷里乱跑,沿着那个熟悉的方向,一直跑,不知道自己想跑到什么地方。跑到气喘嘘嘘的时候,跪倒在地上,用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以为呼吸不了的感觉,就跟被扼住了喉咙一样,闭上眼睛,就会失去所有痛苦的知觉。

海辰,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以后我们都不再相见,如果我们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那么所有的欢笑,所有的记忆,是不是都死去了?如果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那么我们往后的日子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懂得我,失去你以后,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夜幕星光,可是这些黑夜的繁华,海市蜃楼一样遥远。项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慢慢往学校走。今天过冬,很多同学都回家了,本来今天学校有假放的,可是临时学校有点事,也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就把假期推迟到明天去了。无所谓,没有假放反而最好。呆在学校里,谁也不用见,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他的面前。项新看到车上的人穿着咖啡色的休闲外套,用十分优雅的动作从车上走下来,皱了皱眉,打算转身逃掉。

但是那个人的动作比他快,一下子就跑到了他的身边,搂住了他的肩膀,非常亲热地把他揽进怀里,笑容非常迷人地说:“用不用一见到我就跑啊,我这个哥哥有那么可怕吗?”

项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项谨,你来这里干什么?”

项谨摊摊手,耸了一下肩膀,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并没有介意项新冰冷的态度,“接你回家啊,你明天不用上课吧,我跟你的导师打听过了。”

“我不回去。”项新还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无奈项谨的手跟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真是可恶的家伙,到哪里都一副笑眯眯无公害的样子,装什么装啊!

“干嘛啦,还在生妈妈的气。”项谨一手搭在项新的肩膀上,一边使劲地把他往车的方向拉,项新都已经很不耐烦了,他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一边说一边使劲黏在项新的身上。项新跟他差不多高,可是力气没有他大,好不容易项谨才把项新拉到车旁。

“你个王八蛋,放手啦!”项新气冲冲地把项谨的八爪鱼扯下来,“谁要跟你回去啊,那个家没有我更好,我对你们来说,眼不见为净更好吧。”

项谨不由分说地把项新推进轿车里,并且快速地锁上车门,一脸坏笑地朝旁边的项新挑挑眉,项新没好气地别开脸,“项谨,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项谨无所谓地撇撇嘴,然后专心开车。项新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车摇摇晃晃地往前,然后听到项谨在讲电话的声音,听得出来他是在跟妈妈讲电话,内容也无非是今晚他会跟项谨回家,很无聊的对话。项新甚至怀疑,电话的那一头的那个人,到底希不希望见到他,又或者,她根本希望没他这个儿子。

到了家的时候,项谨把车停在家门口,招呼项新一起进门。项新打了一下呵欠,扬扬手,“我先回房间,我累了,想睡觉。”

项谨还想说什么,项新一下子闪到里面去了,直接从旁边的楼梯上了二楼的房间,一到房间立刻关门反锁开灯,一连串的动作,连项谨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项谨望着二楼的灯光,嘴角抽搐了一下,喃喃地说了一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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