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国一夜之间失了君主，清晨赶到寝宫的侍卫看见南宫朔与步延风倒在地上，黑色的血流了一地，然而致命的根本不是刀伤。步延风紧紧抱着雪嫣，侍卫想要将两人分开却终究徒劳，死去的三人脸上都带着微笑。
半个月后，姬逸之与南宫浅痕回宫，楚烟络与姬夜前往燕国。
冬天的白雪落尽，河上的薄冰被日光慢慢融化。
“听说那天燕王王妃并没有跟皇兄回燕国，而是与你去了双月湖。”姬逸之拂去墓碑上的点点青苔，扫去绿衣的碑上渐渐显露出了墓主的名字，“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啊，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我怎么可能刺激她。”南宫浅痕耸肩，顺手在墓前放上了一双鸳鸯绣鞋，“大概是觉得活着太没意思了。”
姬逸之沉默片刻，嘴角露出些许无奈：“幸而我不是皇兄。”
“话说回来，燕王殿下在燕国做什么呢？”
“自从她死了以后，夜夜醉酒，似乎也不管国事了。”
南宫浅痕微微一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哦？那燕国这样真的不要紧么。”
“朕已给他派去了朕的心腹辅佐他，近期应该不碍事。”姬逸之浇下一杯淡酒，将断裂的琵琶丢弃到旁边的火炉里，柔和的线条映着橘红的火光，反而让人看不清神情，“骠骑将军托你好好照顾她，结果还是这样，你就不怕他怪你？”
南宫浅痕扯了扯嘴角：“她自己要死，就算我拦下了，以后还是会死，倒不如痛快一点。”
火舌吞吐着那柄橘红的琵琶，姬逸之再度陷入沉默。
“这似乎是殷若素的东西。”
“管它呢，若素当初都没带去凌烟阁，说明不是很喜欢它。”又扔下一叠冥币，南宫浅痕起身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不过阿朔到死也没有回忆起来从前的一切。”
“是啊。”
姬逸之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到死，南宫朔都认为楚烟络是他最爱的人，他那时已不记得南宫烟络了。所以他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扔出南宫浅痕并将楚烟络托付于他，似乎那些痛苦的往事早已成了一张白纸。
“这样也好。”南宫浅痕笑笑，“我活着还能开心点。”
“青国好好么？”
“放心，步延风的旧臣都处理干净了，剩下的都是我带去的人。”南宫浅痕拍了拍双手，“走吧，她好歹和阿朔葬在一处，也该安心了。”
姬逸之起身，雪白的衣衫拂在墓碑的青苔上，勾勒出碑上红色的字迹。
大胤骠骑将军南宫朔之墓，南宫朔妻楚烟络之墓。
姬夜最终还是放她走了。
一直向北便是双月湖，南宫浅痕站在青国的国土上目送姬逸之的离去，那天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个秘密，然而发生了什么却只有他知道。
双月湖，却不像冬季的其它湖水一样冻得不能动弹，不大的湖面上却只有一层弹指可破的薄冰。本是与南宫浅痕并肩而走的楚烟络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这片湖水。
“雪嫣为步延风而死，步延风又因雪嫣的死而心生绝望，你说雪嫣是不是白死了？”
南宫浅痕微微一怔，略略偏头看向身边形容瘦削的少女，似乎又料到了什么。
楚烟络没有期待他会回答，兀自说了下去：“如果雪嫣将毒药放入步延风的酒杯，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那么步延风一定会在死之前扭断雪嫣的脖子。”南宫浅痕扯了扯嘴角，对着光秃秃的枝干吹了声口哨，“或许阿朔不会死，但是他们两个还是逃不脱结局。”
逃不脱结局……楚烟络忽地陷入沉默。
“听说你被封为青王了。”良久之后的开口已转移了话题。
“是啊，父亲和弟弟都为国捐躯了，陛下不册封我实在说不过去。”又是一个玩笑，然而楚烟络却看到了他嘴角的苦涩，“洛襄的南宫府该拆了，不过青国也确实是个伤心地。”
“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呢？”
“继续在青国放浪形骸，喝酒作乐。”南宫浅痕戏谑地笑了，随即看到楚烟络脸上愕然的神情，“啊，如果我励精图治的话，皇宫里的那位可是会不安的。”
楚烟络笑笑，目光回到了双月湖上。
“顺便再娶个青王王妃帮我传宗接代。”
楚烟络微得一怔：“殷若素呢？”
“埋葬在南宫府的荷花池了。”南宫浅痕的脸上看不清神情的变化，眼帘却遮掩了他的双眸，“南宫家就剩下我一个，我怎么能因为自己而断了香火？女人嘛，还是可以享受的。”
“到死都不明白真相真的好么？殷若素一直以为你在利用她。”
“知道又怎么样，反正于事无补，倒还会多演一出苦情戏，多费力。”说得漫不经心，南宫浅痕的脸却扭想了别处。
楚烟络听见他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在抑制什么即将被勾引出的情绪。
“你呢，准备一直做燕王王妃，还是——”南宫浅痕随即将头转回，神情变得意味深长，“回到你那个世界？”
倒吸口凉气，回到那个世界……楚烟络苦笑，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回去。
“回到我原来的地方。”
答得那样平静，她的目光却仍然停留在双月湖上。
——原来的地方。
神情有那么一瞬的变化，南宫浅痕亦向双月湖上看去，湖上的薄冰却被风吹碎了：“真怀念啊，那天若素就躲在这下面伏击我，竟还不舍得用出全力，然后什么也不知道的阿朔以为我就要死在刺客手里了，奋不顾身地来救我，那时他还以为你是三妹。”
湖中的薄冰在楚烟络眼中微动，少女展开一个笑靥：“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回去了。”
南宫浅痕转身翻上白马，对着双月湖比了个手势。
马蹄飞扬，锦衣在楚烟络眼中越行越远，知道看不见他，楚烟络转向了双月湖。
谢谢你的成全。
闭上恢复清亮的双眸，她的整个身子往前倾去。
几日后，南宫浅痕带侍卫打捞尸体，然而辛劳了一天一夜也没有见到本该在这里的楚烟络尸体的影子，漂浮在双月湖上的只是她那天穿的衣物而已。
——对不起阿朔，只是我觉得她的心已经跟你走了，若阻止，只不过会留下个活死人而已，我认为这是对她最好的照顾。
南宫浅痕收起楚烟络所有的衣衫，独自纵马前往燕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