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吵杂的爆裂鞭炮声中,智磊低着头走上前握住了子寒的肩,眼中慢慢地滚出了泪珠,子寒的脸上也流下了眼泪。
在吊唁厅撑到第二天清晨,飘零和智磊抱着父亲的遗像,来到海边,母亲将父亲的骨灰洒在了海上。
父亲会不会在天国和卜咔生活在一起了呢?飘零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她感到很不安,恐惧哪天一闭上眼睛母亲也会离开自己。好象感到周围在一瞬间乱成一团似的,整片海都染成血红。
而一直跟随他们而来的遥,用充血的眼睛看着飘零,整个心都沉了下去。
在回城的路上,母亲终于开了口对飘零和智磊说,眼里滚动的泪水,不知不觉地随着苍白的脸颊而流了下来。
“活着的人,如若紧紧抓住已经死去的人的幻影挣扎的话,是很可怜的。那么,在今后的岁月里,无论走向那里,脚步都变得很缓慢。”
“妈!”似乎是因眼中涌起的泪水,使前面突然变得模糊起来,让飘零突然失去了重心,全身摇摇晃晃的。“你叫我该怎么忘呢?”
智磊脸色变得黯淡起来,感到有一股痛苦的海浪从心底卷过。他镇定住自己纷乱的心情后开口说:“阿姨说的对,如过我们整天愁眉不展,爸爸会走的很不安的。”
飘零呆呆地看着母亲的背影,忽然有种气息倒流,无法呼吸的感觉。她可以从母亲身边已流逝地时光里看到母亲和父亲相守成为一个故事后的祈祷一样,解读出母亲的寂寞。父亲喜欢吃什么,讨厌些什么,最会唱哪些歌,连看到孩子们活泼可爱的样子时,父亲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母亲好象都记得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这转眼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母亲才能忍受得了孤单。
飘零拿着书包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看着母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隔了许久,飘零说:“妈,我不想读书了,学不进去了。”
母亲把视线转过来,飘零第一次感觉到了她的冷淡。但是这个冷漠的眼神里并不只包含拒绝,更多的是无尽的伤痛。飘零怀疑自己是否没有读懂母亲的真正含义?
“飘零,不能放弃学业,就算家里再穷妈妈也要把你大学供出来。如果你现在放弃学业,评你一张高中文凭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
“可是我不想增加家里的负担,不想妈妈这么辛苦。”
母亲凝视着飘零,忽然觉得眼睛钻心地痛了起来。她不但脸色惨白,连手也在颤抖着。
而此刻正在子寒家的智磊,对曾经邀请他前往PE的何教授拨了个电话,用尽力气委婉地说出愿意出席PH举行第八届书画比赛的评审以及任教后,感到自己无法压抑那逐渐涌上的悲痛感,甚至对于自己人生所被赋予的沉重正一滴也不漏地默默承受着。
何教授听了智磊这么说,有些夸张地笑了起来,智磊瞬时跟预料的一样出现了相当敏感的反应。何教授丢下一句“PH容纳不下你这种人才”后,啪地一声挂上了电话。
智慧愣了片刻,心中有一种炙热的,汹涌的,粘稠的东西在涌动。子寒从浴室走了出来,紧张地看着他,问他,声音显得有些踌躇。
“怎么了?何教授那边谈的不顺利?”话一说完,子寒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该问。智磊把手当成梳子梳着头发,尴尬地笑了起来。
“我还是找份兼职做做?等到9月底去招聘会场,看看那些公司、企业什么的,是否需要画壁的画手。”
子寒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不过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等毕业以后?……其实时间方面我也说不准确,反正现在我已经联系上了我爸爸,等那边安排妥当之后,我就会去美国。而且,我打算带飘零去美国。只是现在……连我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否带走她,但是我希望你能照顾好她妈妈。”
智磊似乎没有听懂子寒的话似的,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美国……带走飘零?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自私吗?”
一听智磊这么说,子寒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而的我自私地就想把她留在我的身边。”
智磊上身前倾,表情立刻暗了下来。他用手撑着额头,没再说话。子寒扔下一句“我去接飘零上学”,然后像一阵风似地消失不见。
在烟家大门外,有一个人背着左面湖水反射而闪烁着不停的阳光走了过来。当快靠近大门时,他看见飘零从里面走了出来,心中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走上前去轻轻地唤了一声飘零名字。
是周舟。在丧礼的哪天,他还有邵明辉前来吊唁时和飘零匆匆一别之后就好象再也没有见过了。
这时,飘零和周舟忽然停了下来,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一样,彼此之间只是一直望着对方。周舟望着想要勉强露出微笑的飘零,那种混杂的表情立刻使他的心头被一股虚无飘渺的不安感笼罩住。
他问她,“过的还好吗?”却是轻声的细语的哀伤。
飘零稍稍地凝视了周舟一下,眼角忽然泛起了泪光,不知不觉随着苍白的脸颊而流了下来。她转过身去,有种痛苦不堪的心灵寻不到方向的感觉,一片混乱。
她擦掉眼泪,干咳了两声,以明朗的声音说:“令你费心了,我过的很好。你呢?过的好吗?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不管她装作如何开心的样子,周舟始终都忧郁地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心疼和焦虑。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舟像要咳血的似地很费力地说:“我?刚好经过。……很好……”
说完,他凝视着飘零的脸一会后便转移了视线。因为他害怕一直看着飘零的脸,心就会变得又痛又酸,甚至希望能和她在一起,却又无法达成的梦。
“我下个月要离开这里,去上海了,可能会很久才会回来。你?会不会来送我呢?或者想要什么礼物?”其实,想说的话不是这样的——飘零。现在的我们,应该是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们之间都只是一对普通朋友而已。而我,突然发现这个词好陌生,而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令我心痛。看到如此痛苦的你,我该怎么办呢?
飘零没有回答周舟的话,觉得周舟很奇怪。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飘零转回视线停留在周舟身上,然后露出浅浅的笑容时,身后传来遥的呼唤声:“飘零!”
“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路上堵车。”遥一路小跑来到飘零身边,对着周舟呵呵地笑。
遥的到来,令周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紧闭着双唇用力点了几次头后,对两人说:“我过去拿资料了,有空一起出来吃顿饭,好吗?”
飘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点了点头,然后和遥向学校走去。
遥和往常一样,仔细端详飘零的神色,凭直觉确定她心情并没有以往那样糟糕后,才长长地嘘了口气问道:“周舟今天怎么会来?”
飘零摇了摇头,回过头来望着遥,正要说出口的一刹那,她忽然感到耳边“嗡嗡嗡”地响着,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副空壳一般。紧接着眼前一黑,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飘零?!”遥霍地睁的了双眼,蹲下身一把抓住了飘零的胳膊大喊着,那心焦如焚的呼喊声,飘零已听不见了。
怎么办?怎么办?遥的脑子一片空白……
在去医院之后,在未确定飘零的病情下,遥不敢惊动飘零的母亲,独自在走廊外的椅子上坐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虽然闭上了眼睛,眼泪仍然不听使唤地流下来。
这时,医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遥从椅子上站起身,哽咽地问道:“医生,飘零她还好吗?她只是太累了才会晕倒对不对?”
医生从护士手中结果病历在上面签上字后,对遥说:“是病人自身就有贫血,由于营养不良所以才导致昏倒。而对于她的孩子,如果不注意补充营养,恐怕会氧供应不足,影响胎儿生长发育,即使以后能够足月妊娠,孩子生下来也会个子小……”
孩子?遥用一副听不下去的表情截断了医生的话,“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她?她怎么会有孩子?”
“我们在跟病人做检查时,已检查出她怀孕了。估计有一个多月。”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遥自言自语地说着,向病房走去,而蜷缩在病床上抱着脚的飘零没有任何回应。不过,遥这也不是为了要听回答才说出的话。
“孩子是子寒的吗?”
飘零不说话,把头埋到了手腕中,在追寻流逝的时光中,孩子的父亲便一目了然。
“告诉我好吗?孩子是不是子寒的?”
“不要再问了,我求你不要再问了。”飘零的声音越来越深沉,深深地刺痛遥的心,让她很难受。匆匆跑到外面,在不知所措下,她拨通了智磊电话。
走近病房的智磊,一看到飘零憔悴的容貌,双眼立刻红了起来。而原本在一直注释着墙面上的挂钟的飘零,转过目光看着智磊,那目光中,竟找不到看人该有的正确焦点。
“烟飘零!飘零!”智磊稍稍地停下了脚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心痛地问道:“绝对不能饶恕叶子寒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智磊一拳砸在了墙上,“怎么能对你做出这种事情呢?怎么会变得这么不负责任呢?”智磊辛苦地忍住想要转身的心情,不去看飘零眼角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泛起泪光,然后加紧脚步向外走去。在经过遥身边时,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无声地流出了他一直忍住的眼泪,听到飘零那使人惊骇的话语。
“孩子不是子寒的。”
“什么?”智磊霍地睁大双眼,从心里叫喊着飘零的名字。
“孩子不是子寒的,不是!”飘零的双眼又开始簌簌地流起眼泪。
“那孩子?那孩子是谁的?”遥问出这话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猜侧到孩子的父亲是尤辰。但是直接从有飘零中听到那两个字时,还是感到很惊怔,一瞬间神智也感到越来越模糊。
“是尤辰,孩子是尤辰的。”
智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与其让他看到飘零痛苦的神情,好象有种不可饶恕自己的感觉。是自己无能,没有保护好她。
长久的沉默之后,智磊终于慢慢地问道:“飘零啊,你现在想怎么处理呢?啊?”
飘零本来在抽泣着,听到他的这句话,忽然间愣住了,很久才回答:“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遥心中焦虑地想着,“我觉得,你应该让他知道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事情。毕竟他是孩子是父亲。”
飘零沉默了,心里泛起忧愁。
回到学校的飘零,遥的话语仍在她耳畔萦绕,令她无法集中精神去听课,意识也变得很模糊。纵使浑然不知的子寒守护在她身边,开导着她。她总是默默不语,心里觉得想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可是要说的事情又太多,而刚刚理出的头绪也变得乱七八糟。
“对不起!”飘零放下手中的筷子,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视线转向另一边,不去看子寒。她说:“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教室。你们慢用!”
“飘零?”遥抬起头望着飘零,心里感到一阵心酸。因为飘零心中所想也正是遥一直想着的问题。这件事情该不该告诉子寒,而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都觉得一阵心痛。所以她想,飘零要和自己说出那种话的话,心里一定会比自己更难过挣扎。
子寒伸手拉住欲将离开的飘零,双目中充满深邃的感情。但是子寒此时好像不明白飘零的内心世界所受的煎熬,因为从飘零的表情里看不到任何异状。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与飘零分开,会与她分开的这么一天。
像噩梦的一样,来的太快了。
“飘零?!”
“真的很对不起,我先回教室了。”
“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不了。”飘零的拒绝几乎是于第一时间脱口而出。她抽回手,向外走去。
子寒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赫然有种前面没有一个人,自己的双手毫无目的地在空中乱抓,像是在做特技表演似的。
而对于这出讽刺的爱情剧,坐在靠窗的思影淡漠地扯了扯嘴角,追随着飘零的脚步向外走去。
“烟飘零!”思影劈手拉住了飘零的胳膊,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尖锐的说道:“看来,现在的你过的很不错嘛?”
飘零皱起眉头,斜盯着思影,“我过的好与否,好像不关你李家大小姐的事情吧。不过,你倒是看起来很开心的嘛?”
“的确!我是挺开心的。看到如此难受的你,我的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思影看着她的脸,像叫骂一般说了出来。
飘零默然不语,望着思影的双眼许久才说:“你很可怜,你令我感到你很可怜。”
思影听了飘零的话,皱着眉头说:“你不觉得你自己跟子寒格格不入吗?”
“你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你们一家人如今的状况,难道你还想拖着子寒和你们一起死吗?”
飘零沉默了,她的脸一时变得很僵硬,但不久就转变为没有表情的脸。
思影握了握拳头,忍不住说:“我这一生中从来就没有失过手……这是第一次。所以我告诉自己,今后我绝对不能再失手。”
“你不觉得,都是别人在忍让你吗?”飘零缓慢地转过身去,“若你我调换下身份,也许你比我输的会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