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松林与杨增新相处的时间长了, 自然了解他这个人善于应变,什么样的花招都能耍出来,所以,他怀疑这是对他采取投石问路的办法。于是,他立即从床上翻身而起,穿好外衣,带领一个副官,去杨增新的府上报告这件事。
临出门时,他老婆问他天黑了,出去干什么? 他只说了一句:“有事! ”
再没多说一句话,就扭头出门了。
在走出大门前,他叫上了一个副官。
他对那副官没说什么事,便领上他急急忙忙地走了。
到了杨增新的府宅,他让守门的卫士进去禀报了一声,那卫兵出来说杨将军让他进去。
他把副官留在值班室,又把随身携带的手枪留在值班室,作了登记,便被卫兵领入杨增新的书房门前等候传话。
书房门外还有两个扛枪的卫兵, 其中一个卫兵进去禀报说蒋师长有事汇报,杨增新传令让他进去。
这样通过了两道值班门岗的盘问和检查, 收缴并登记了手枪,才让他面见杨增新。
蒋师长在书房门前喊了一声报告, 杨增新才从书本上抬起头来,不慌不忙地回应道:
“进来! ”
蒋师长推开门,走进书房,站在门口,对杨增新“啪”地行了个很标准的军礼,说道:
“报告都督! 有要事汇报! ”
杨增新立即站起来,用手指了一下对面的沙发,说:“请坐下谈。”
蒋师长立即坐在沙发上,望着杨增新,等他坐下后,才张口说道:
“杨将军,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即报告给您,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
杨增新从他的表情和口气上也听出有要紧的事,便问他:“什么事,请说吧! ”
蒋松林很神秘很认真地说:
“今天下午,我的部下——丁大江营长,请我到他家吃饭,他说你的卫队副官长夏鼎劝说他参与反对袁大总统称帝, 并让丁大江劝说我,让我也参加他们的反袁组织,还说让我当司令,共同反对您,准备……”
蒋师长说到这里停住了, 认为不好直说, 嗫嚅着嘴说不出来。
杨增新有点心急地问:
“准备什么? 你尽管说,不用顾忌。”
蒋师长沉吟了一会儿,还是不敢说。
杨增新预感到对他不利,故意放松了口气,无所谓地轻松地说:
“你看你,你跟我多年了,还不知我跟你心连心吗? 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说错了也不会吃了你。再不说,我可要走了,你想说我也听不到了,哈哈……”
杨增新付之一笑,蒋师长跟着也放松了紧张的情绪,平和地说:
“他们准备推翻杨将军。”
杨增新一听这话,立即站起来走到蒋师长的身旁,拍着他的肩膀说:
“我的好师长啊!你可是我的好臂膀啊!我没有看错你,事实证明你跟我是一条心。你今天的报告太重要了,回头我重赏你。不过这件事你千万不能泄露出去,你先装出答应他们的样子,应付他们,随时向我直接报告,我不会亏待你的,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嘛! 我的好师长,你可立了大功啦! ”
蒋师长一见杨增新如此热情、如此亲切、如此不住地夸奖他,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感到轻松了许多,说:“杨将军! 你看丁大江如何处置? ”
杨增新思考了片刻,说:
“跟以前一样,装作同意他的意见,继续亲近他,继续通过他掌握夏鼎的情况,千万不可惊动他,要耐住性子应付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一切照旧,千万别引起他的疑心。”
蒋师长释然地说:
“我明白了,谢谢杨将军的教诲。”
杨增新给他倒了一杯茶,亲手递到他手里,说:“千万不能大意,从今天起,你要加强戒备,注意自己的部下,看还有什么反常现象。你设法让丁大江把夏鼎的计划和所有参加的人供出来。但不准来硬的,一切听任自然,不要急,不要强求,让他主动给你说。”
蒋师长心里想:将军真有心计,嘴上却说:
“请将军放心,我一定办到。”
杨增新盯住他,说:
“你随时向我报告。”
蒋师长点头道:
“是! 随时报告! ”
谈话结束后,杨增新亲自把蒋松林送出书房。
蒋师长一扫来时的颓唐之气,领着副官,一声不响地走回自己的家。
杨增新掌握了这个机密,感到心情很沉重。他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觉,就拿起书本来看,心想看累了好睡觉,明天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
但他手里拿着书,心里却想着刚才蒋师长汇报的事,心神不宁,索性又把书放下,到院子里散散步,清醒一下头脑。
他在院子里绕着花园走着, 附近的卫兵和门岗都睁大眼睛看着他,也不感到奇怪,因为他常常睡不着觉就出来走动走动,他的卫兵们都知道他的这个毛病,也就不紧张了,反而倒觉得很新鲜。
杨增新一边走着,一边闻着花香,觉得浑身一阵轻松,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不由想出了一个如何侦察夏鼎内幕的计划来。
他虽然没有怀疑蒋师长的密报有假, 但却怀疑丁大江是否说话有假,因为,他了解丁大江有吹牛的毛病,有好大喜功的表现。
杨增新心想:我杨增新待你夏鼎也不错,不是看在同乡的份上,我会让你当我的副官长吗? 你怎么就会变了心,你怎会联络人对我下毒手呢?这会是真的吗?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喂肥的狗,反会咬我,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真有这种事,算我杨增新瞎了眼,竟让一个恩将仇报的人当我的副官长, 这岂不是把虎狼拴在自己的身边吗? 这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他平日成天在我身边,要杀我那太容易了。如果真有这件可怕的阴谋,我的命危在旦夕,我不能大意,必须立即派出密探去侦察,看有无这样可怕的事,如果没有,是万幸,但也不能再让夏鼎留在我身边,应当调出去;如果有的话,我可要当机立断,一定除死他,一定要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地全都铲除掉。
他想好了一个侦察的妙计,脸上泛起欢欣的喜气,慢慢踱回他的书房。
在督军公署的左边一条街上有一个剃头铺, 剃头人的手艺很高明也很利索,而且店铺很宽敞,除了剃头还可以坐在沙发上聊天、下棋、喝茶。
剃头铺的后面是住房,里面住着剃头人的家眷。后面的房子也很宽敞,如果前面人多了,可以到里面的房间里喝茶、闲谈、打牌。
这家剃头铺的主人名叫谢文福,是个四川人。他来这里时间不太长,人们都不了解他的根底,只知他的手艺很不错,所以人们都愿来他这里剃头刮脸。
他的剃头铺离督署很近, 所以那些当官为将的人也常常到他这里剃头。
夏鼎和李寅也常到他这里来剃头刮脸,因为时间长了,加上谢文福又很殷勤,逐渐混熟了,也就随便来随便走,剃头不但不收钱,有时还留他们到后屋里喝茶、吃饭。
谢文福有个妹妹很风骚,人长得并不怎么美,但很妩媚,又会唱川戏。只要夏鼎和李寅一来她就表现得特别热情,请他们到后屋里听她唱川戏,所以,夏鼎和李寅为了与这川妹子调情,也乐于常常到这里来闲聊。
闲聊当中免不了把有关反袁独立的事流露出来, 谢文福也就知道了关于他们准备干的事情的一鳞半爪, 品出了他们话中的弦外之音,却装着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埋头干活。
有一天,他们领来了杨壹也在这里刮脸剃头,完事后又到后屋喝茶闲聊。这时候后屋里没有人,他们关住门悄悄谈论着关于在元宵节杀死杨增新夺取政权的事, 不料被在窗户底下拣菜的谢文福的老婆听到了。
她一声不响地坐在窗户外听了几句杀杨的话, 差点吓昏过去。但她怕这三个人发觉,强忍住一动也不敢动地仍然坐着不出声。
只有两分钟的时间,这三个人就住口不说了,很快走出剃头铺不见了。
到了晚上,谢文福的老婆把她听到的话告诉给谢文福,他听后嘱咐老婆千万不能说给任何人,包括他的妹妹也不能知道,免得祸从口出。
这一夜谢文福表面上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但内心里却非常高兴,非常激动,搂住老婆不住地亲着吻着。心里说:好老婆,你为我找了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为了答谢你, 我今夜好好满足你。于是他爬上老婆的肚皮, 像馋猫见了肉似的一阵凶猛地进攻,直把老婆搞得晕过去。
第二天天亮后, 谢文福一声不响地出门了。他怕被人看出来,在洗澡塘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化了装,戴了一副墨镜,贴了小胡子,穿上了军装,走出洗澡塘。
经过乔装打扮的谢文福俨然是个军人, 根本看不出他就是原来的谢文福。
他看看表,上班的时间早到了,便迈开军人的步伐向将军府走去。
将军府里有几道门岗, 都没有拦住他,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为什么他如此畅行无阻呢?
因为,他手里有杨增新准予通行无阻的手谕。那手谕是杨增新亲自签名盖章发给的,所以,那些卫兵不挡他,他们都认识杨增新的签名和名章, 也知道这是特殊人物有特别任务去见杨将军,所以,他们也就放行了。
一进杨增新的办公室,出于激动和紧张,出于邀功心切,他没有注意办公室内还有几个人,也没考虑这些人和夏鼎、李寅有无关系,他以为这几个人肯定是将军的心腹人,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就“扑通”一声跪在杨增新的文案前,紧张而又讨好地说:“将军! 夏鼎和李寅他们密谋要造反,他们要杀……”
杨增新立刻明白了,当即站起来命令谢文福住嘴,而且亲自上前打了他一记耳光,并趁机使了个让他不要说的眼色,谢文福顿时明白了,捂着脸跪在地上低下了头。
在座的五个人中有两个是云南人,也都认识夏鼎和李寅。他们听此人这么一说立即脸色大变,心中像打鼓般跳个不停,猜测这人说的话不知是真还是假,揣摸杨增新是否相信?
然而, 杨增新在这突然出现的事件中保持着异常的冷静和沉着,他在心中思忖:如果此事传扬出去,惊动了夏鼎、李寅和他们的同伙,将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弄不好会引发这些人提前兵变,提前对他下毒手。为了稳定大局,为了稳住夏鼎、李寅及其同党,不使他们提前行动,杨增新装出一副盛怒的样子,一拍文案,大声吼道:
“你一个当兵的竟敢挑拨我们的同乡关系,竟敢诬陷我的部下,竟敢造谣惑众,破坏我的和平和安宁,挑起事端,实在可恶!来人! ”
当即从门外冲进两名荷枪实弹的卫兵站在门内望着杨增新。
杨增新指着瘫倒在地上的谢文福,对两名卫兵说:“把他拉出去,立即枪毙! ”
这两个卫兵立即如虎扑羊般扑上去, 把哀告求饶的谢文福拉出门去,扔在西花园,开枪打死了。
杨增新听到枪声,松了一口气。
在座的五个长官,也长出了一口气。
两个卫兵进来报告说,谢文福已被枪决在西花园,尸首怎么办?
杨增新一挥手,说:
“埋在花园的西墙脚下。”
谢文福究竟是什么人?
他和杨增新有什么关系?
谢文福是杨增新的一个心腹长官介绍来的剃头匠, 那长官和谢文福是同乡还有点远门亲戚。
杨增新看在那心腹长官的面子上, 让谢文福以剃头为名充当他的督署密探,也就是不属侦探局管,直接由杨增新指挥。
那剃头铺是杨增新为他开设的, 一切费用都由杨增新暗中替他支付。他名为剃头,实际上暗中收集情报,随时报告杨增新。
他认为这次的情报价值很大,会使他升官发大财的,所以,他有些得意忘形而泄露了机密,白白送了一条命。
谢文福充当杨增新的密探,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这是杨增新严格限制的。
谢文福之死,他的家人一点儿消息也不知。
杨增新密令那位心腹长官亲自在夜里通知谢文福的家人,说谢文福出差去了外地。命令他的家人,不论什么人问起谢文福为何不见,一律回答说他回四川接老母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