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海即您的一统天下矣。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均为你的官与民。丧失了护维你的官兵,丧失了民心,你还会有天下吗?你的天下伟业岂不被他人夺走? ”
“听尊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尊长真乃神卦,我信服了。不过今日算卦之事望尊长守口如瓶,千万不可泄露出去。”
“请将军放心。你我同是老庄信徒,我才实算笃卦,真话相告,否则,我绝不卦算天命与人运,惑乱将军之心。”
“不!尊长推算令我心智大开,感谢尊长指点迷津。我当厚酬尊长! ”
他说完取出十两白银递给道人,又把道人送出家门,挥手而别。
那道人走后,杨增新仔细分析他的话,觉得似乎不无道理。
他思忖:我杨增新在新疆就是从阿克苏道尹起家发迹的。
而今你樊耀南却要担任阿克苏的道尹, 岂不步我发迹的后尘? 你要走我的官路而达到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的目的。
你是痴人做梦,枉费心机! 你想以木星之命来相克我的大贵福星,简直是白日做梦! 我偏偏不让你去阿克苏当道尹。
我继续让你闲置在迪化,以观后效。等我有兴趣的时候,再考虑你的去向。至于你的同乡蓝肇华,我还得好好审查一番。
长期冷落下去会引起黎元洪的不满, 倒不如将他安置在自己身边,一来好监视,二来好笼络,正如那道人所说的让他没有腾达的机会。
将他放在什么官位上合适呢? 官职小了北京政府会提出异议,强逼我将他放在阿克苏又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将他放在迪化道尹的位置比较合适, 官与阿克苏道尹等同,又在自己身边可以随时监视。
杨增新担心蓝肇华不可靠,本想不予委用,而樊耀南要求让此人当他的秘书。杨增新心想这样也可以,如果此人出了问题正好可以株连樊耀南。
他同意了樊耀南的要求,一来满足他的愿望;二来在时机成熟时,可以以此人作为向樊耀南开刀的口实。
这两个人同时被留任在迪化,樊耀南提醒蓝肇华谨慎小心,千万不可露出马脚而被杨增新所谋害。
樊耀南上任后首先到迪化和邻近的一些县城微服私访,进行实地考察,发现存在许多严重的政治弊端:经济凋敝,文化落后,贪污成风。
但他保持沉默的态度,既不干预也不制止。因为保证地位的稳固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有一次杨增新为了揣摸他的心思, 故意找他征求关于治理新疆的意见。他们谈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
杨增新看出他避重就轻,不说心里话,便指责他敷衍塞责,要求他开门见山谈一些重大问题,又举出唐代魏征直谏的例子。
樊耀南心想:你以唐太宗李世民自比就不妥当,而要我效法魏征却是应该的,于是他便直截了当地对杨增新说:“杨将军,依我看,你所实行的愚民政策是不合时宜的。如今共和之声深入人心,你再用民族之间的矛盾和隔阂来维持局面,将来恐怕隐患不少,到时候出现****将难以收拾。”
杨增新怀恨在心,脸上却不露声色地说:
“依你之见呢? ”
樊耀南直陈政见,说:
“应该革除积弊,铲除贪官污吏,发展教育,整顿财政,严明军纪,实行各民族一律平等的政策,方可安定人心,出现太平盛世。”
“言之有理! ”杨增新捋着胡须,故作沉思地说:“我会采纳你的意见。但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别急嘛! ”
樊耀南认真而自信地说:
“将军如果下决心的话,我想可以办得到。”
杨增新心里不爱听,但表面上装出挺有兴趣的样子,说:“好! 容我考虑一下再决定吧! ”
他把樊耀南送走以后,在心中骂道:哼! 你想制造混乱,破坏我的一统天下,乘虚而入。哼!看我如何慢慢调教你,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你。你来赶我下台,我到时候要你的命。
樊耀南是个很严谨的人,平时生活很节俭,处处谨小慎微,注意自己的言行,从不给杨增新留下任何把柄。
他与其他官吏有很大的不同, 既不欺压百姓, 也不贪污腐败,是个作风清廉很有抱负的人。
按杨增新的说法:他是一块铁,我也要把他熔化成水。
为此,杨增新不惜血本极力拉拢他,收买他,要把他塑造成他所欣赏的人,成为他的思想和行动的工具。
在笼络他的手法上,杨增新是软硬兼施,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和韧性。
他从政治上打不开缺口,便从经济方面寻找突破口。他经过调查发现樊耀南在北京有家室, 而且有两个孩子在北京大学读书,家庭生活负担很重。
他在新疆既没有恒产又没有经商, 仅仅依靠薪水是很难解决家庭经济困难的。于是, 杨增新派人给樊耀南送去二百两黄金。
樊耀南开始不收, 可送钱的人说杨将军说为了照顾他在边疆工作,家小远在北京,生活两地分居花销大,作为边疆津贴补助生活。
樊耀南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拒绝收钱,势必造成隔阂,使杨增新对他存有戒心,处处防范,对自己来说于事无补。
如果收下这些黄金, 也可以稳住杨增新的心, 使他疏于戒备,我好见机行事。这些黄金难买我的心,他不过是白费心机。
他杨增新为何不下决心铲除遍地的贪官污吏呢? 首先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变相的贪污犯,如果都是清廉的官吏,他不就暴露了吗?
这二百两黄金肯定不是他自己的,他绝不会自己掏腰包。他不是常常用库存的黄金作为招兵买马的资金吗?
他不是常用库存的黄金收买人心吗? 为了将计就计,我不妨先收下。
樊耀南仍然不改变他的政治主张, 多次在会上提出应当从迪化着手进行改革, 铲除腐败分子, 他表示愿意出面搞这项工作。
另外他提出各民族一律平等,不能搞民族仇杀,不能推行愚民政策,应发展文化教育事业,实现真正的民主与共和。
他的这些主张得到不少人的拥护,他们都主动向他靠拢,认为他才是真正关心人民疾苦的人。
也有反对他的人,在背后攻击他,在杨增新面前告他的状,说他有野心,应当除掉他。
而杨增新又何尝不想除掉他呢? 但他怕黎元洪总统找麻烦,怕北京政府追究元凶,所以,他怒在心头,笑在脸上,仍然采取笼络的办法收买他。
他又以官爵来收买樊耀南的心,使其归顺自己,为己所用。
他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来鼓励自己,不要动摇征服樊耀南的决心。
他把樊耀南请到自己的办公室,与他平心静气地交谈着,说自己桃源胜境的来之不易,讲述了稳定大局的重要性。
樊耀南明知他是指自己在会上的发言有过激与不合时宜的地方,要自己今后务必不要再发表与他政见相左的意见。
樊耀南装作洗耳恭听的样子,心想:我与你相争对我无益,还不如闭口不谈,免得激化矛盾有碍于我日后的秘密行动。
杨增新见他缄口不语,以为樊耀南默认了他的主张与意见,觉得此人并不十分顽固,可以转化过来。
杨增新以亲近的口气说:
“我觉得你是个难得的人才, 我想让你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不过,今后你要保持沉稳,不要随便发表意见,免得被人忌恨。我很关心你的前程,有什么要求和意见可以直接和我谈,你以为如何? ”
樊耀南心想:你的目的在于让我追随你,指鹿为马。我若公开对抗你,岂不暴露了我的初衷吗? 保持沉默不等于屈服。大丈夫做事应当能屈能伸方不失英雄本色。
他说:
“将军的话也是一番好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由于冲动而说出的话有时会招人忌恨,这也是常有的事,我以后尽量注意就是了。”
杨增新听他已采纳自己的意见,心想:“铁杵磨绣针,功到自然成。”我在他身上花大工夫,还怕他不归顺于我?
他说:
“我提升你担任督署军务厅长和交涉署署长,继续保留你迪化道尹的官位。望你尽心尽力。”
樊耀南心想:他又以官位来收买,足见他用心良苦。我假装感激,以迷惑他。
他说:
“在下才疏学浅,能得到将军的重用,实在感激不尽。我今后务必尽心尽力,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
杨增新心想:谁晓得你说的是不是肺腑之言。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嘛! 先给他戴上“金箍”,日后再慢慢收拾他吧!
他说:
“望厅长日后多多配合我,为新疆的稳定大局多加操劳。”
樊耀南心想: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假人面前不能说真话。
他说:
“请将军放心! 我当尽力配合将军,稳定大局,不负将军的一片苦心。”
杨增新当即取出写好的委任状发给他,他双手捧过,向杨增新恭行大礼,表情十分庄重而又诚恳。
送走樊耀南之后,杨增新显得百无聊赖,颓唐至极,愤愤不平地把桌上放着的蝇甩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发泄心中的怒火,仿佛那蝇甩子就是樊耀南。
樊耀南回到卧室关住门,把那两张委任状看了一遍,皱着眉头卷成筒,狠狠地摔在床上,仿佛看见了两条蛇。
他心想:你想让这两顶乌纱像两条毒蛇缠住我,然后再慢慢地毒死我,我才不会做你的殉葬品。
但在表面上樊耀面对杨增新做出了一些让步, 按照杨增新的旨意办事,也不再提什么过激的批评的意见了。
他在暗中时时提防杨增新对他采取阴谋手段加以陷害和暗算。他并没有利令智昏而丧失应有的戒备。
他们在相互利用的关系中各怀心思各有谋略, 都企图将对方打倒。
他们都以超人的智谋在暗中较量, 谁也不愿轻率地暴露自己的心机。
樊耀南在与杨增新和平周旋的同时, 并没有忘记黎元洪交给他的任务,他派秘书蓝肇华四处活动。
蓝肇华在伊犁革命党起义时就结识了不少伊犁军界的人,他打听到原来在伊犁与杨缵绪有交往的军校毕业生宋金山和高士豪两人现在是伊犁马步两营营长,现驻扎在奇台。
这两个军官在过去伊犁革命党起义时都暗中参加过杨缵绪的起义军,与蓝肇华也秘密串连过。
蓝肇华秘密到奇台面见宋金山,二人相见后十分高兴。蓝肇华把自己和樊耀南的关系以及他们的官职向宋金山作了详细介绍。
宋金山把高士豪介绍给蓝肇华, 他们三人聚在一家饭馆里饮酒畅谈。他们谈起杨缵绪都很钦佩。
蓝肇华把杨缵绪在北京的近况作了详细介绍, 并说他在国会当议员时大肆抨击杨增新的治疆政策, 而且出版了一本小册子论述了杨增新的阴谋手段,提出了撤换杨增新职务的主张,得到黎元洪总统的赏识。
他们都来自湖北,出身于辛亥革命党人所创立的军校,自然有一种安全感,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晚上宋金山把蓝肇华留在自己的宿舍, 高士豪听说蓝肇华的朋友樊耀南在迪化当上了大官,而且一连戴了三顶厅道乌纱,十分羡慕,觉得自己有了靠山,便也跟他睡在一处,谈北京的革命运动,谈迪化的近况,谈杨增新的毒辣之事。
在谈到马福兴被杀的事件时, 宋金山和高士豪二人都很感慨,说马福兴太轻信杨增新的谎话了。
他们都说杨增新心肠歹毒,利用时可以结拜兄弟,不用时翻脸不认人,捅黑刀放黑枪,杀人不眨眼。
宋金山说杨增新把他的堂父三兄弟杨飞霞放在伊犁当镇守使,杨飞霞留学日本,有进步思想,倾向共和。
正因为他与杨增新的政见相左, 最近被杨增新免职搁置不用,成为赋闲之人。杨飞霞害怕挨枪子,穿上道服,装作道人,以韬晦之计远离政界,成为庶人。
宋金山和高士豪都与杨飞霞过从甚密,很有交情。正是由于这种关系,他们才被杨增新调离伊犁驻守奇台。
他们都有被削去兵权的预感。
他们都对杨增新有很深的成见。
两人还谈起他们所敬佩的具有军事谋略的张键, 在塔城白俄窜犯边境战争中为杨增新立下了战功。
等局势稳定后,杨增新便撤去了他的塔城道尹,调回省城不予重用,使功臣闲坐冷板凳。他们都认为杨增新对功臣采用“卸磨杀驴”的可恶办法。
他们说自己的命运将来肯定不如杨飞霞, 杨飞霞是他的堂父三兄弟,命运尚且如此,他们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他们义愤填膺地说与其被任意宰割, 还不如及早动手推翻杨增新的独裁统治,建立民主共和的新政权。
正在此时, 从伊犁来了一个过去曾与宋金山一同参加伊犁革命的军人名叫苏同岚,此人长得很魁伟,而且很健谈。
他是从西伯利亚入塔城, 尔后转入伊犁再到奇台找宋金山的。他本是日本留学生,思想进步,也是在暗中进行革命活动的激进派人物。
他到关内参加了冯玉祥的部队, 而今奉冯玉祥手下人的指示,到伊犁策动武装起义,配合冯玉祥进军大西北的部署。
冯玉祥此时跟苏联的关系密切,曾到莫斯科会见斯大林,得到苏联的援助。而倾向苏联的冯玉祥已占据甘肃省,打算消灭残余势力向大西北进军。
他的战略目的是占领整个大西北。
他也很想占据新疆从而打开与苏联的通道。
他的西北战略联络处就有关于如何联系新疆革命党人的机构,并设有专人负责联络工作。
而苏同岚就是这个机构派来与宋金山联系起义的人。
联络机构的目的在于让有革命基础的伊犁再度发动起义使一池死水的新疆活起来,掀起革命的风暴,迎接冯玉祥的西北军入疆,实现真正的民主与共和,走苏联式的道路。
苏同岚熟悉伊犁情况,而且与宋金山是要好的挚友,所以,派他来联系宋金山掀起伊犁革命。
苏同岚在伊犁听说宋金山驻扎在奇台,便来奇台找他,正好与这三个人碰面了。
苏同岚开始不敢轻易讲他的意图, 也不与高士豪和蓝肇华深谈。但宋金山却主动在他面前讲杨增新的独裁统治如何不得人心,自己被调离伊犁是杨增新的调虎离山计,日后可能会被削去兵权等等。
在这种情况下, 苏同岚才对宋金山一个人悄悄地谈了他的来历与目的, 宋金山看了苏同岚所带来的联络证件以及冯玉祥所签发的手谕,相信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