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京中人人都知苳家长女胆子大,不光胆子大,还是个没脑子的。
因着苳家的门楣,前几日宜容郡主婆母安国候夫人生辰,苳家自然收到了帖子,苳老夫人带着苳家这个之前名不见经传的长女去了。
宴席过半,宜容郡主带着一群姑娘家游园,也不知道这苳家女发的哪门子疯。竟众目睽睽下推了南安将军家的独女下了水池里。
三月的天,这池子水是宜容公主想法子引得活水,冰冷刺骨,想想就让人打个寒颤。
事情一发生,李妃便跑到了中宫,见了皇后就是哭:“我哥哥只这一个子嗣,虽是女子,可怎么也是疼在心窝子的。也活该有这一遭罪,臣妾只求……只求……”只求什么却是怎么也不愿说了,众人也不难猜,无外乎是不愿见到苳家女安然。
皇后尚未表态,太后那边便怒了。
一道懿旨下去,苳家女行事鲁莽,皇太后近日深感体乏,便令其前往九安山的青岩寺抄写经书。一来定定性子,二来为太后祈福。
懿旨一下,苳家女连夜被押到九安山,竟等不到人求情。
至于这经书什么时候抄到头,那就看皇太后哪天忆起往昔,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再行定论了。
而在九安山的苳家女……
青岩寺的后山上,一棵歪脖子树上飘飘荡荡挂了跟白绫,白绫底下握着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瞧那骨节不似女子纤细,想来是一位男子。男子握着白绫,哀哀怨怨的道:“只愿下辈子投在平民百姓家,可以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再不愿忍这相思之苦。”
“你胡说八道,平民百姓可没那闲情雅致谈情说爱。”堪堪等那人把话说完,苳梅躺在树上,踢着腿认真反驳。
男子闻言朝上狠瞪一眼,继续哀哀怨怨道:“愿来世阖家幸福,望来生能与她长相厮守。”心里默念,下一辈死也不要和这毒舌丫头扯上关系。
苳梅不负他所望,嘴里的一根草咬了又咬“那姑娘可没殉情的意思,表哥只怕你来世只能当她爹了。”
顾子旭一口老血憋在心头,拍死她的心都有了。谁能告诉他,他那温温柔柔的小表妹什么时候成了毒舌妇?
苳梅一个起身,居高临下的坐在树上,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声音悠长情意绵绵的唤:“表哥……”
顾子旭打了个寒颤,颤巍巍的抬头:“怎么了?”
苳梅向下抛了个眉眼,顾子旭只觉得今年六月定有飞雪,这不正常的有些诡异:“我下不去了。”
顾子旭闻言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自己滑下来”
苳梅的眼神瞬间就换了,顾子旭不情不愿离开了歪脖子树,站在树下闭上了眼大义凛然道:“来吧,表哥接着你。”
然后只听一声闷响,顾子旭哭着道:“我的老腰。”
苳梅跳出他的怀抱,眼里狡黠闪过,遥遥看了远处一眼。
等顾子旭睁开眼的时候,苳梅已经一脸心疼的看着他,嘴里关切的问着他有事没,瞬间顾子旭就觉得:嗯,这丫头还算有良心。
文云轲站在远处,刚才的一幕落在他眼里,那双本就暗沉的眸子缩了缩。
“小姐,这个地方连根鸡毛都没有,我跑下附近村里,找了户人家买了两只鸡。”
“鸡?”顾子旭双眼一亮,腰也不疼了:“快,烤吃了,正好给我补补。”
拿鸡的小丫头翻了个白眼退后两步。
苳梅幽幽的朝他看去。
“哎呦。”顾子旭重又捂着腰,一脸痛苦状:“表妹啊,表哥的腰伤了,这可都是表哥……”
“闭嘴。”不等他说完,苳梅也已经双眼放光的瞅着,瞬间顾子旭闭了嘴。
“来这三天了,三天里连点油腥我都没尝过,要是祖母知道了,不定怎么心疼呢。”顾子旭瞥着苳梅,一脸的哀怨状,心里控诉。要不是你这死丫头惹祸,祖母会就事把他流放吗?他的芊芊丫头,几天了都没见一面啊!
“我家小姐也没得吃。”小悠不满的嘟囔,非常鄙视蹭吃蹭喝的顾子旭,麻利的拿出打火石就着地上早就拢好的干材点火。
“公子,您是要上前去看看吗?”
“什么人?”顾子旭耳尖,回头去看,就见文云轲已经带着人走了出来。
“京中魏国公府顾家的。”待人走近了,顾子旭先行一礼,比之刚才不知道正经了多少倍,道上自家府名。脚上步子移了移把旁边的苳梅掩了个严实。他是奉了家里老夫人的命随着表妹来这寺里护她周全,可这表哥表妹荒郊野岭又只有一个丫头,难免引人遐想。
“故人。”文云轲回了一礼。
顾子旭脑子转了两转,怎么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抱歉,可否道上名姓?”
文云轲目光隐隐朝他身后略去,顾子旭浑身一紧,把苳梅挡的更严实。眯了眯眼,这人是冲着他表妹来的。
苳梅摇了摇头,从顾子旭身后走出来,小悠先是一慌:“小姐。”
“你莫不是也是来替她讨公道的?”
顾子旭听这话莫名其妙:“你们认识?”
苳梅回头冲着他一笑:“表哥先把东西烤着,我去同他说几句话。”
顾子旭点头,同时拦着小悠。
“阿梅,是你吗?”他怕这是一场梦,醒了就全没了。
苳梅直盯盯的看着他,眼也不眨的,突然的泪水肆意夺眶而出:“是啊,只可惜走在你前头,不知你夙愿可得偿?梁王可登帝?”
血染了满京城,那一日泼天的红,夜夜萦在她心头。
“阿梅。”文云轲看到这样的苳梅,不自觉心悸,不知是慌还是惊。
“阿梅?”她勾唇反问,“你有资格叫这个名字吗?,苳家阿梅,文家长媳已经死了,死在了七年后。你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谁吗?她是从地狱爬上来的。”苳梅情绪险失控,红了双眼。
顾子旭担忧的看了一眼。
文云轲抖着唇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想上前抱抱面前的人,却不及他抬步,那人就防备的往后退。
苳梅撩了撩眼前的碎发,一双透澈的眸子含着恨意,继续道:“我到文家五年,孝敬长辈,友爱手足,对下人从不打骂。换来的就是你抬了一个又一个和她相似类似貌似的女子。”
文云轲渐渐失神,那五年他对她不住,可之后呢?“你被劫太子府,身怀有孕,为何自主堕胎。”
那是他二人的孩子,也是他上一世心里过不去的坎。
但他不怪她,只想问一问……
苳梅一愣,碎发掩了眼里神情,抬起头还是那张怒容的脸:“你命人在我衣食住行处处动手,我到文家五年不孕,一朝去了太子府有孕?”她眼含鄙夷,其中之意心知肚明。
她仰头看着天,努力把泪憋回眼里,一闭眼到底泪水顺势而下,她转身回走两步,声音飘渺:“上一世从何处想都是你对我不住,今生若你有心,便不要来招惹我了。”
这一世的第一次会面,说来还是让她乱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