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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救命恩人”

诃黎布石跑出大将军府的朱红大门,向右拐弯,沿着宽长的大路径直向北奔去。和他并辔驱驰的是安弥子。马蹄扬起了滚滚的尘土,飘向街道两边挂着各色招牌的“香料店”、“绸缎庄”、“草药铺”、“水果店”……摆地摊的小贩避之惟恐不及,桑葚、革杏子抛撒满地、四处乱滚。人们惶惶不安地注视着这支十万火急的马队,猜测发生了什么变故……

诃黎布石一股劲地夹着马镫,一眨不眨地盯着远远横亘在天边的火焰山。那赤裸在阳光下凸凹不平的天幕上,映现出嵌刻在他脑际的一幕幕往事:他背着死去母亲的哲丽娜,穿过躺着死尸的街道,随着挥刀舞剑的铁流来到经受了战火洗礼的刚刚收复的大将军府邸……他把哲丽娜当作亲妹妹,一有空闲便带她到街上去玩,无论她要什么吃的、玩的,只要他口袋装有一铢钱,都从不让她扫兴……那时,大将军府的后院还是一片荒滩,长满了齐胸的蒿草、蓬乱的树丛。他们常来这儿摘桑葚、采野果子,有一次还抓了只刺猬。哲丽娜高兴得不得了,就把它带回来,扣在木盆里。她又害怕又想看,在揭开木盆的时候,被刺猬扎了手,刺出了血点,痛得噙着泪……

后来哲丽娜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他们之间也像架了一幅无形的屏风。见面少了,独处的机会更少了,哲丽娜的倩影反倒时时走进他的梦境。最难忘的是去年夏天,他跟着张雄全家进山避暑。有一天打猎,他和哲丽娜并马追赶一只黄羊。以他百步穿杨的绝技,黄羊早就死于箭下了,但他偏偏虚放几箭,把黄羊赶到山沟的深处,才一箭射倒。哲丽娜不等站稳就从马上跳下来,欢叫着跑过去。而布石却愣在坐骑上看呆了:随风波动的碧草地上,飘飘欲飞的彩裙,纤纤扭动的腰肢,青春少女的魅力,如诗如画,如梦如幻,使缤纷的大千世界黯然失色,也令他热血冲顶,不能自持,恍如看到龟兹石窟壁画中的仙女。

当哲丽娜双手拖着黄羊,步履蹒跚地走回的时候,一只粗大有力的手突然攥住了她细嫩的小手。她像只受惊的小鹿抬起慌悚的眼神一看,是诃黎布石。那张熟悉的面孔,她一下子认不得了。浓黑的眉毛下,顾盼生辉的眸子竟变成了两个琉璃球,傻气,呆板,甚至有一丝凶光;嘴角抖颤着,微厚的双唇半张着,没有一句话,像个哑巴。哲丽娜吓坏了,骇怕地叫着:“布石哥,你怎么了?”一面想把手抽回来,可是,怎么也挣不脱。

“嫁给我吧,哲丽娜。为了你,让我死都行!”

哲丽娜连连说:“不行,布石哥,这不行!”

她的目光和他的饥渴的、热烈的目光相撞,又电光石火般地分开。她背转身去,咬着手绢不禁嘤嘤啜泣起来。

诃黎布石吓坏了,局促不安地立在她的身旁。手不知往哪儿放,话不知怎么说,只笨拙地重复着:“算我没说,你别哭!”

哲丽娜反而扭着肩膀哭得更伤心。

这时,那只受伤的黄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歪歪斜斜地逃向沟里。诃黎布石大叫一声蹿过去,抽出佩刀捅进它的心窝。然后靠着黄羊坐在芳草地上,捂着脸,为自己的鲁莽、冒失懊恼不已。

半天,他听见哲丽娜窸窸窣窣的脚步停在他的面前,过了好一会儿,又听到哲丽娜的声音:“这把佩刀真漂亮……”

他既没答话,也没动弹。他不明白她的用意,不知该怎样作答。

“送给我吧,肯不肯?”哲丽娜轻声细语地说。

那声音虽然很小,很轻,诃黎布石却听得真真切切。他惊愕地抬起头,火辣辣地、疑惑地看着哲丽娜。哲丽娜只是低头瞅着脚上的红皮靴,眼皮也没抬一抬。

在诃黎布石的家乡,那个沙漠边缘的偏僻小村里,自古传下一个规矩,男女青年若以佩刀相赠,就是定婚的标志。难道……

但是在哲丽娜的表情中,诃黎布石看不出这种热情。何况她又怎会晓得他们家乡的陈规陋俗呢?然而从哲丽娜纯真的表情中,他分明地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亲近和信赖……

想到这里,诃黎布石耳根发烧,心慌意乱。他用眼角扫了扫安弥子,幸好并没有注意他。平心而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堂堂的折冲将军,为什么做这种毫无意思的事呢?可是,他的情感、他的心思确实被哲丽娜牵动了。

马队来到了金章门前。

金章门是高昌外城的一座城门,门楣的火红方石上凿刻着先王麹伯雅的手书,甚为恢宏、气魄。城门东、西两侧是两条店铺鳞次、摊贩栉比的街道。此刻,正是买卖兴隆、车水马龙的时辰。

诃黎布石无心观赏这些,带着马队一溜烟地跑出城门,直向石窟寺方向而去。

马队驰出城门不久,东侧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闪出了一条窄路,一辆装饰典雅的轿车从人河中迤逦而出。十个马弁骑着骁腾有神、金羁络头的骏马呼喝开道,护卫车驾,车前不远处是一名骑在黑走马上的武将。这位武将四十开外的年纪,个头不高,膀宽腰圆,肥头大耳,胖得流油的黑脸膛上留着两撇翘起的黑胡子,连鬓胡髭把半个脸遮得严严实实。滞浊的外突的眼球使他的目光显得阴冷而多疑。他的长发梳成四根辫子,垂落在后肩,随着马的行走在银花黄绸的长袍上摇来摆去。他就是吐屯大人阿史那贺男——西突厥可汗的嫡子。

突厥是我国古代北方的一个部族。公元六世纪时,游牧在阿尔泰山一带。首领姓阿史那,初属柔然,为锻奴。西魏文帝大统十二年(公元546年),首领土门击败铁勒,收其众五万余落。废帝元年(公元552年)破柔然,建政权于今鄂尔浑河流域。疆域最广时,东至辽海,西达里海,南到阿姆河南,北过贝加尔湖。北齐天统三年(公元567年)土门可汗弟室点密征服西域,自立为西面可汗。

隋开皇二年(公元582年)其子达头可汗与东面始波罗可汗不睦,于是分裂为东、西突厥。西突厥尽有新疆和中亚大部地区,在它统治的地区派“吐屯”监护。因为高昌国位于丝路要冲,又是屏障西域、对抗唐朝的前哨,西突厥可汗格外重视,特派嫡子充任吐屯之职。贺男具有这样的双重身份,更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几匹骏马高扬着头,马蹄款款地走着。挂在脖颈、彩绦拴系的银铃叮叮咚咚的声响,盖过了闹市的喧嚣,震慑了各路商贩。

人们不约而同地闪在道旁偷眼看着。当发现是吐屯大人盘马踞鞍,都交头接耳起来:往常吐屯出巡,总是豪奴喝道,马踏鞭扬,而今天呢?他笑咪咪的,显出从未有过的谦恭、温和;他的左臂吊着白练,高高地弯在胸前,好像是值得炫耀的什么战利品。人们的注意力不由得集中在那辆高轮轿车上。车里坐的是什么人,竟使吐屯判若两人呢?

吐屯引导的这支马队,直向大将军府驰去。

玉阶高墙的将军府门前石狮雄踞,旌旆高悬。阿史那贺男跳下马来,整好衣冠,理理胡髭,郑重地走到轿车前面,撩开门帘的一角,伸进头去,不错眼珠地凝视着哲丽娜说:“小姐,我把你平安地送回府邸了,总算完成了菩萨赋予我的使命!”

哲丽娜连连说:“谢谢,吐屯大人!”

“只说一句谢谢,不是太轻了吗?”

贺男弦外有音地说罢,荡起低沉的轻浮的笑声。

哲丽娜满面绯红,低下头去,说:“请进府邸吧!我的双亲是会酬谢大人的!”

“大将军和夫人望眼欲穿地等着小姐,我不能喧宾夺主哟!”

贺男的脑袋缩回去,临走,又对着淡绿纱窗甩下一句话:“佛爷有眼,天命毋违哟!”

张雄夫妇闻听哲丽娜回府了,半信半疑地跑出上房,直向前庭跑去,在怪石嵯峨、苔藓阴绿的假山下正和小姐相遇。哲丽娜一见亲人,叫喊着扑了过来,抱着麹夫人肩头委屈地呜咽不止。

麹夫人看见劫后余生的养女,也禁不住涕泪滂沱,就连定和和怀寂也眼含热泪,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姐姐”。

张雄毕竟见多识广,在一旁劝说着:“好啦好啦!我们的小花鹿不是回窝了吗?应该笑,干嘛哭得这么伤心!哲丽娜,快去洗一洗,换一换。贞奴,快去倒水!今儿个预备得可丰盛了。你要不美餐一顿,会一辈子后悔的!”

张雄兴奋得唠唠叨叨,好像把一天的话都集中到这会儿了。

哲丽娜和麹夫人手挽着手,一同向上房走去了。张雄把阿欢叫住,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怎么脱险的?谁救的你们?”

阿欢谦卑地低眉施礼道:“回老爷,是吐屯大人!”

张雄大为吃惊:“吐屯大人?是他?”

阿欢对张雄的反应莫明其妙:“就是他呀!不信,老爷去问小姐!”

张雄“噢”了一声,又道:“在什么地方?”

阿欢沉思半晌,为难地说:“我也说不上那叫什么地方!一辈子也没去过!”接着,她提了提神,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我和小姐被驮上马背,从小岔口直往东跑,那些强盗像发了疯,使劲抽马,颠得我腰酸肚子疼,差点摔下来……”

张雄不耐烦地说:“别罗嗦!”

阿欢吐了吐舌头,丹凤眼眨巴了两下:“哎!差点摔下来……我也不知跑了多少时辰,反正天大亮了。我听到一声断喝,定眼细看,原来是吐屯大人跃马挺刀拦住去路。他们没说上几句,就死命拼打起来。强盗打不过,丢下我们就夺路逃走了,吐屯大人胳膊还受了伤呢!”

张雄听明了来龙去脉,反而怔住了:“噢?后来,你们就到了吐屯府?”

阿欢说:“我们不想去,恐怕老爷着急。可是缰绳握在吐屯手里,又有救命之恩,也不好违拗,就去了。吐屯让小姐洗了,吃了,还让睡一觉……”

张雄惊得失口斥道:“什么?胡言乱语!”

阿欢又吐了吐舌头,慌忙改口道:“不是,是……是让小姐休息的意思。”

当他们来到上房,麹夫人已是满面春风了。她迎着张雄说:“幸亏吐屯大人拔刀相助,才算逢凶化吉,真该厚礼答谢他呢!”

张雄这才想起,忙问正和小弟弟亲热的哲丽娜道:“吐屯大人怎么没来?”

哲丽娜回答:“吐屯大人把我送到门口,说他不应喧宾夺主,执意不进!”

麹夫人听了,嘲笑道:“这回倒做起样子来了。这是让我们上门恭请呢!”

张雄也觉得有点乖张。这不像阿史那贺男的作风呀。不过,他还是吩咐安弥子携两匹上等丝光锦云彩缎厚赠吐屯大人。救命恩人嘛,而且是这样的救命恩人,怠慢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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