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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最后的机会

麹夫人原想借李加父女的团圆冲一冲郁闷之气,没料想团圆宴席又将成为饯行的晚宴。所以表面看来,虽也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过细察之,主人的表情都不免蒙上一层愁云。

已是未时了。

张雄呆在中堂,坐立不宁。分别的时辰越来越近了,他脑子里一遍一遍闪过的就是怎样安全地把他们送走。虽然自觉万无一先,仍然忧心忡忡,因为是肩负圣命的少卿,不可稍有疏忽的。

他走到院中,正巧碰上请来的歌舞伎班,他们向他施过礼,即向客厅走去。张雄背剪双手,凝眉思索着可能出现的意外。他也要让李加在红火热闹气氛的掩护下,从后门悄悄溜出,谅谁也难以想到。他要带上几名精干的亲兵,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杀出一条血路。不过这种局面大概不会出现,凭着他的声名、职衔,谁敢横刀拦路呢。

安弥子来到他的身边,机密地说道:“大将军,外面都已增兵加岗,说是无有大王之命,谁也不许走出高昌城!”

“噢?还有什么?”

“今天上午,吐屯已派人去可汗浮图城请兵!”

“嗯!好,密切监视,随时报告。”安弥子刚要离去,又被唤住。

“备好车马,绝对保守秘密。”

看来,大王要对交河郡用兵了,说不定还会袭击焉耆国,不然,为何去可汗浮图城请兵?少卿必须赶在此前离开高昌,否则可能被拘留起来,永难成行……

张雄信步向后院走去,意欲把路线再踏勘一番,不想被个声音打断了:“大将军,哪儿去呀?”

张雄抬头一看:“噢,大王。怎么也没让人通报一声?”

“熟门熟路嘛,何必拘礼。”

“请,堂上坐。”

张雄走前,大王随后,哑然向中堂走去。

麹文泰不动声色地打破了沉默:“诃黎布石将军把焉耆马全都赶走了?”

“那是奉我的军令。”张雄目不斜视,脚不停步,平静地说着。

麹文泰再没吭声,怒冲冲走到中堂,挥退扈从,一屁股坐到檀香木靠椅上:“诃黎布石一向图谋不轨,现在又公然把战马归还焉耆,我定把他五马分尸!”麹文泰气势汹汹地说,眼角却在眄视坐在下手的张雄。

“那就先把我五马分尸吧!”张雄毫不迟疑地站起,不卑不亢地说:“张雄规谏莫用,为使高昌不失信于大唐,不贻笑于丝路各国,只好冒犯王威!”

“我怎么敢对您加罪呢?您是我的表兄,高昌国的功臣,还把我放在眼里?我无功于国,我昏庸无道,麹氏高昌可以改称张氏高昌了!”麹文泰尖酸刻薄地嚷嚷着,摘下宝珠镶饰的王冠捧到张雄面前。

张雄对麹文泰这套滑稽表演一笑置之。张氏累代辅佐麹氏,君臣之礼,祖宗之训,都使他不能陷入“不仁不义”的泥淖,所以他扭过头去,瞅也不瞅王冠,走到一旁,淡泊地说:“我的所做所为,都是确保麹氏高昌代代流芳!但是,倘若自己不知珍爱,靠谁也是保不住的!”

麹文泰冷冷地动了动嘴角,把王冠扣在头上,跟在张雄后面,恭敬地说:“我素知表兄勇武忠直,是可以和衷共济的。”

张雄知道,大王这样不吝溢美之词,并不意味着他幡然悔悟,倒是他拉拢自己的先奏。不等他说下去,张雄就言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告诫道:“十三年前光复高昌,铁马金戈,浴血苦战,我心无所怨,那是为国为民呀!可要我明知不可而为之,看到了吗?”张雄摘下挂在墙上的宝刀,含泪言道,“这宝刀,是贞观皇帝亲手所赐,他要我作商队的‘保镖’,使丝路通行无阻!”

麹文泰冷眼旁观宝刀,半天没有说话,心里可像打翻了五味瓶子。贞观四年,张雄陪麹文泰晋谒太宗皇帝,太宗礼遇周全,赏赐渥惠。但有件事,麹文泰始终骨鲠在喉。祖籍南阳的张雄,生长于西域,第一次游历京都,对中原繁荣交口称赞,对太宗的豁朗睿智五体投地。当太宗垂询他们旅途观感时,他的回答生动实在,发自肺腑,远胜于麹文泰的言不由衷,深得圣上嘉许。因而文泰一直把钦赐的宝刀看作是对自己的有意冷落,忿忿不平。现在,张雄真的拿着宝刀当圣旨,要挟于他,不免伤害了他的自尊。

麹文泰冷言冷语地说道:“那好吧,我只有把三军交给吐屯指挥!”

“你敢!”张雄一急,也忘了君臣之礼,怒吼着。右手拍得飞龙刀鞘“当当”作响。“交出军队就是交出国家!三军令箭,外人休想得手!大王,你骗了我。你使我的心,哲丽那的心至今都在滴血!但这些毕竟已成过去。为了高昌,为了列祖列宗,切莫执迷不悟了。”

张雄说着“卟咚”就跪在文泰脚下。

刚刚从卧室走出的麹夫人见此情景,大惊失色,匆匆跑去拉扯张雄。张雄坠在地上硬是不起。

只听文泰道:“我已弯弓搭箭,势在必发了!”

张雄绝望地叫了一声,昏厥在麹夫人的臂腕上。

麹夫人凄厉地呼唤着张雄,张雄紧闭双眼,张着大口,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麹麹文泰也吓傻了,紧攥着张雄的手,叫着:“大将军,表兄。”

麹夫人猛推了文泰一把,命令道:“快去叫贞奴!”

麹文泰蜡黄的脸沁出汗珠,连连点头应诺着急步走下。

麹夫人一面呼叫,一面按摩穴位。

听到亲人游丝般的声音,张雄的灵魂又复归人间,睁开了迷惘的双眼。

“太欢!太欢您醒一醒。”麹夫人情急地叫着。

“啊!啊……”

“来,我扶您坐在椅子上。慢慢的。身子靠着我,靠着我。”麹夫人扶着张雄向椅子一步一步地艰难挪去。

张雄浑身瘫软地躺在椅子上。

麹夫人从贞奴手里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喂水,喂药……

张雄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他缓慢地转了转脖子,失神地看着夫人,看着贞奴,又移向其他的空间,似乎在极力追忆、搜寻着什么。

麹文泰叫来贞奴后就没敢进屋。他派一名扈从去请御医,自己就只在门外踯躅,不时从门框扒着脑袋,露出一只眼睛向里觑视着。

他的心中也有矛盾,也有斗争。他离不开张雄的辅佐,又对张雄的政见不敢苟同。

他无法忘记高昌的历史。公元442年,沮渠无讳率北凉余众逐高昌太守据有其地,自立为凉王,为高昌建国之始。460年,柔然灭沮渠氏,立阚伯周为高昌王。491年,高车灭阚氏,改立张孟明为王;496年,为国人所杀,改立马儒为王;499年,又为国人所杀,改立麹麹嘉为王。高昌国十年中,四易其王。而麹氏王朝历经130多年至今犹存,靠的什么?靠的就是在少数民族政权的互相消长中,见风使舵,顺势曲伸。有两件事让他铭心刻骨。他的父亲麹伯雅601年继位时,突厥令依其俗——“父兄死,子弟妻其群母及嫂”——而妻其大母。大母已六十多岁,本是突厥可汗之女,是伯雅的爷爷麹宝茂之妃。伯雅不从者久之,突厥逼之,不得已而从。612年,伯雅从长安回到高昌,曾下令“解辫削衽”,改变突厥装束,推行“华化”,遭到国人的反对和敌对势力的颠覆,以至弃国西奔,亡命西突厥碎叶。这些血泪的教训使他得出结论:不能丧失西突厥的支持。

但是,他犯了一个历史性的错误。他没有看到,蒸蒸日上的唐朝已像磁石一样吸引了四方各族。海内统一,东西交往已是大势所趋,中原和西域的形势同隋末相比已迥然不同。私欲膨胀,坐井观天,使他作出了错误的决断……

麹夫人的声音惊动了麹文泰。只见麹夫人的脸几乎贴在张雄的脸上,小声地如释重负地说:“太欢,好点了吧?别动!就这么坐会儿。”

一股清风吹来,树叶哗啦啦地响着,像是小河流水。麹夫人站起身来,两指尖尖地提起裙裾,吹吹风凉。由于紧张,她的内衣都汗透了。随着清风,也送来了一支孩子们的稚气、甜嫩的歌声,间断接续,听不大清。

“谁在唱歌呀?”张雄强打精神地问道。

“是街上的孩子,怪好听吧?”麹夫人赶紧回来,握着张雄的手,微笑着说。

张雄点头,问:“唱什么呢?”

“听不清晰,贞奴,去,站在门外听听!”

贞奴去听了一会儿,走回来。

“唱什么呢?”麹夫人问。

“嗯……回老爷、夫人,乱嘈嘈的,骡马也叫,小贩也叫,把孩子们的声音都压过去了。”贞奴伶牙俐齿地撒着谎。

“真笨。”麹麹夫人骂了一句,就往外走。贞奴拦住她,在她耳边絮语了一阵。麹夫人听罢就走近张雄,乐哈哈地说:“是啊,乱七八糟的声音太大了!贞奴年轻轻的都听不清,我就更甭听了,走,咱们回屋歇着。”

说着就去搀张雄的胳膊。

张雄挪了挪胳膊,不让她抓,眼盯盯地问道:“到底唱什么?别瞒我!”

“没唱什么,真的听不清。”麹夫人强调地说。

“贞奴,跪下,告诉我,你听清了没有?”

她们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的表情,更使张雄觉得其中有“鬼”,因而火冒三丈。

贞奴吓得两腿一软就跪下来了。怯懦的眼光一会儿溜着张雄,一会儿溜着夫人。她见夫人无能为力地叹口气扭转头去,这才提心吊胆地说:“街上的孩子们是唱歌谣,唱的是……是……”

“是什么?”

“唱的是,高昌兵,如霜雪,唐家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几何自殄灭!”

张雄仔细复诵了一遍,而后激动地站起,又颓丧地跌坐椅上,捶着桌面,声如铜磬地喊道:“听到了吗?大王!童言无欺,童言无欺呀!天怒人怨,要招来杀身灭国之祸!”

“大王不在了!他听不见了!您快进屋躺着!养好病再说!养好病,一切都会过去,都会好起来!”麹夫人像对孩了似地劝着、哄着,把张雄扶到了内室。

麹文泰听到这首儿歌,大为恼火,他喝令扈从驱散唱歌的孩子,并查清炮制者,就地正法。然后,便悻悻地起驾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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