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足够的运气，能在未来，拥有一个女儿。
我衷心希望她讨厌我的文字，认为它们过于伤感，过于矫揉造作，有悖于生活简单而纯粹的基本精神。那样最好。
但或许你真的会津津有味地读这本小说，那么爸爸忽然想给你讲讲有关因果的事情。这个话题有些突兀，乍看起来蛮哲学，其实不尽然。
因为首先，你来到这世界，就像是树上结的一颗果子。
我知道你很难用这个视角去思考。但如果当你试图用这个角度思考，明白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像苹果掉到地上一般，你会更爱你自己的生命。
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呢？你爸爸我现在才22岁，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这个问题着实不好说……我还没见到你妈呢。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相爱。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男孩子到一个年龄会很寂寞孤独。有时，我也想随便找个应该还不错的女孩子一起谈恋爱，而且有好几次，我也差点这么做了。但每当这时，我都会想起你。我想，或许我能忍受和个不相爱的女人度过一生；但我却必须让你的父母是相爱的。
我是特别不会说假话，也不爱说假话的人。当幼稚的你跳蹦着跑到我们面前问我：爸爸妈妈为什么会在一起时，我想很干净利落脆地告诉你：“我爱你妈。”而不是说什么：“嗯，你妈妈很好很漂亮。我邻居家的二叔的外甥的同学的老乡把你妈介绍给我。然后我觉得：嗯，就这样吧。于是就有了你……”
就算我现在找的女人很难成为你母亲，我也不愿就为了寂寞，随便找个女孩。因为女儿，我想让你知道。我还没见到妈妈和你之前，我就深深地爱着你们，为你们负着我的责任……
我的因果关系总是反的。我是个对生活极端懒散毫无追求的男人，真心想要的只有两个东西：你和你妈……我做的其他事情，无非是想让你们觉得我比较酷……起码目前，我始终都难相信什么大义之类的东西。我只相信，人活着就是努力做好自己喜欢的事情，爱家人和朋友。我只相信这东西，我希望你也只相信它。
你会是哈萨克族的女孩子，这点总让我颇感惊诧。说实话，我没和多少哈萨克女孩打过交道……除了你奶奶……这话好雷的说。嗯，我不知道你会对于哈萨克有着什么样的认知，是喜欢是有误解，还是它压根儿对你来说没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在乎。这是你自己对你自己的一个答案。你将会寻找一份属于自己答案的答案，这才是活着的意义。唉，好像说深刻了。你看，爸爸找不到你妈妈是有原因的……你爸爸不大会说话。
你是我的女儿，我爱你。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你是一个人，无论你现在有多小，你将来都会成为大人，成为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比我现在还大的一个人。你的道路，你的人生都将是你用小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作为父亲的幸福，我还不太明白呢。但我想，看见你存在，然后往前走，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吧。有时我可能会批评你，只是我会害怕你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当人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就不大再向前了……我说过，亲爱的，我的期望是看见你往前走。怎么说呢？不是说你一直努力奋斗，最后成为了富翁或者科学家或者诗人。这个结局很好，如果你真这么做，我会为你骄傲。但假如你就是一个只喜欢猫的女孩，然后在家宠物商店做一辈子宠物店员然后给猫洗澡，你遇到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孩子，结婚了生孩子了，我依然以你为我的骄傲。而且我保证，对于我，“你能给猫洗澡”的喜悦要和“你能用火箭把猫送上天”的喜悦是一样大的。我需要的不是这种结果性的东西。我只想你真的用心去生活，敏感地随着年龄而长大，不断肯定、否定自己，去生活。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不需要你给我到佛罗伦萨或者巴黎，然后照张相发给我，说：“爸爸，你看我多厉害。”你开心就好，但那本身没有什么厉害的。因为“果”单独存在时，都不会有多美好的。如果你告诉我：“你爱的就是猫，哪怕一辈子贫穷我也快乐，我就要用我的爱为猫服务。”我会因为这个而骄傲。我不会因为你上了什么埃菲尔铁塔就乐呵得找不着北。那座塔是配不上你的。它再怎么骄傲的，它是法国人民的骄傲，而你是我的。那座塔不过是用铁做的，而你却是我的一颗果子，你带着呼吸带着温度。最重要的，你是一个有心的人。你明白吗？一个有心的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对的。无论结果怎样。
就着哈萨克的问题，我们就到了义务这个问题。告诉你，爸爸我不需要你为了孝顺我做什么的。我甚至以为相爱的人没有什么义务，因为只要相爱的话，便都不在乎了。
甚至上学时，你都不需要考个什么好成绩。当我看你考砸了，在房间里哭鼻子耍脾气的样子，我就会喜欢得不得了的。说实话，真是这个样子。你爹爹我对自己这辈子都没什么大的期望。真的，我只希望你这一生开心而自由。
这本书呢，是讲哈萨克人的。其实对你说的这段话，也是给读者说的，嗯。这部小说并不是什么出于什么宣扬民族的宏远抱负，这更像是一个小作坊赶制出来的什么粗糙制品。是这样的，起码我这么认为。我试图将我哈萨克人经历过的一些选择和刹那表现出来……但我知道，由于我的特殊性，恐怕有时并非那么具有典型性。
我希望我的故事，能给某些在迷途中的同胞温暖。而对于那些非哈萨克的同胞们，一本充斥着“选择和刹那”的书，也比赞歌来得美好。我们都曾是人的女儿，都将是别人的父亲，所以我们足已理解彼此。理解一个人从理解他的选择开始，嗯，我想是这样的。
好了。对女儿你说话时，我总觉得有些紧张。22岁并不是什么特别可怕的年龄，也许你看到这本小说时比我大不少……那感觉就像看一个傻呵呵的小弟弟在唠叨。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很有意思。在22岁，给你写些东西是对的。
我们回顾一下自己唠叨的这些话吧。
首先我告诉你，你是一个果。为了你这么美好的果，我要为你找到一个好妈妈……
后来，我告诉你，人活着不要去追寻绚烂的结果。那有多愚蠢呢？愚蠢到好似一个人一心想摘苹果树上最高的果子……却不知道其实只有“好吃的果子”才是“好吃的果子”。天啊，女儿，你将要降生在一个多么愚蠢的世界啊！
幸福的人——幸福；好的果子——好。
——这样简单的道理，大家都很难理解。
但最后我想对你说：父亲其实压根儿不相信什么因果。或者说我不承认它们是天然存在的。
比如，你看你爸爸我现在找不到女孩子。我说话复杂，性格怪，比较胖，不太帅气……这一切都会成为理由。但如果你爸爸我有一天找到了你妈妈呢，那么上面我所说的那一切都不会是理由……理由就会变成：你妈妈她不知道干什么呢，没早点跟我见面，一起生你……
世界是按照“果果关系”行进的：早晨我赖床了，然后洗漱、早餐，然后看了会儿书，然后吃晚饭，然后再写小说……每一个日子都是事件，它们都是纯粹的不加注释的事件。
只是我们将一些对我们十分特殊的事件做为了“果”，从而其他的事件变成了“因”。比如说将来有了你，我会给你讲：当时我希望你幸福，于是在你没出生起便哇啦啦嘿吼吼地怎么努力来着……你是我的果，而我之前所做的一切事件，都是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结出你这个美好的果来。但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呢，有些人梦想成为大钢琴家、大诗人……但对于他们，孩子的降生，可能只是事业过程中突如其来发生的一件事……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过这么一句话：我们生活在同一间房间内，大家都举着蜡烛，但是照亮的地方不一样，所以我们拥有了不同的世界。
我想说的是：女儿，我希望你自己决定什么是你生命的“果”。我想告诉你，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根本没什么能够站住脚的“因”。我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告诉我因为如何如何，所以就如何如何的故事。不要说：因为我父亲喜欢什么什么，所以我什么什么……或是因为你是哈萨克，所以应该怎么怎么。你开心就好。
什么才是你生命的果，必须你自己寻找。有了“果”的时候，才有“因”的存在。所以，我最亲爱的女儿啊。永远不要根据“因”去判断该追求怎么样的“果”；你要找到一个美好的“果”，然后用你的生命为那个结果创造美好的原因。
这就是我想说的。我所说的这一切，都不为了让你更美好，我只想让你更自由……
原则上这还是写给哈萨克朋友的书。其实我也还想就着因果的话题多说两句。我见过很多朋友都在抱怨：因为我如何如何，而如何如何……比如因为我从牧区来的，我汉语不好……因为我从小没太好好读知识，所以没什么水平。这些话虽然成立，但也不。假如您将来汉语说好了呢，假如您努力，获得了很多知识呢？那您建立的因果关系就会是虚假的了。
我们都是应该信仰奇迹的人，对吗？如果一辈子只按已定的因果关系生活，我们会走到何处呢？不如先去寻找什么是属于我们生命的果，然而再去一起努力为它的实现而奋斗。
为了梦想，让我们为生命创造美好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