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大家自由活动,月亮古丽的两个哥哥在宰羊,准备午饭。早晨的湖面像人类的青春时代,滋润在光明的遐想里,闪烁醉人的粼光。蓬勃向上的光束,开始温暖湖里的大头鱼,从天山顶狼狈逃匿的野风,强吻刚刚睁开眼睛的蓝湖,又飞快地消失在北岸,还湖面的纯洁和平静。娜塔莎和哈丽黛在湖边欣赏草地里的小黄花,碎小的花瓣,在清晨的阳光下睁开眼睛,问候灿烂的光芒,把黎明前的露珠,献给唤醒了它们的彩光。安娜和月亮古丽,来到昨晚遇见狐狸的地方,在等狐狸,她们想问狐狸一句话,它们的名声自古为什么这样灰暗。但是狐狸没有来。月亮古丽有许多话,要和狐狸讲,但是没有等到狐狸。安娜叫了几声,说:“狐狸朋友,你在哪里?你真的好狡猾啊,我们想在白日里见你一面都不容易啊!”
月亮古丽说:“狐狸白日里是算计人类的,它们不来。我昨晚梦见那只狐狸了,狐狸说,在八百年以前,蓝湖下面就有人类了,是成吉思汗的美女,在蓝湖下面的美人国里生活。那里是通往天国的一个驿站,它们通过湖水,把天国里的讯息,传给我们,祝福我们在人间的生活。”安娜说:“那些美女多么幸福啊,永生没有烦恼。”月亮古丽说:“人没有烦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烦恼恩赐我们食物的味道,苦难让我们记住了日子的甜蜜和无情。时间是事后聪明,借我们的嘴巴教训我们。活完真主给我们的时间,就是我们的胜利;而活在天国里,要交出记忆。为了那样一个顶级的虚荣,删除灵魂深处里赤裸裸的血泪体验和甜蜜疯癫,值吗?人的根本是记牢从襁褓到坟墓的整个过程,交出生命的时候,有坦然,又有悔恨,这才是人。狐狸为什么活得那么自信和滋润呢?因为它有心计。不要羡慕和追求天国,天国不属于我们,我们在人间呼吸空气,唱我们心中的歌,不好吗?”安娜说:“向往天国是好事,月亮古丽,我们不能没有梦想。”月亮古丽说:“梦想又是另外一回事,人人都是梦想的奴隶,是思想的奴隶。”
午饭准备好了,是手抓羊肉,主食是肉汤泡馕,外加老虎菜。客人们吃得非常舒服。辣椒、圆葱和洋柿子(西红柿)拌在一起,放少许盐巴,味道清香可口。一块儿肥肉吃完,再品尝一筷子老虎菜,可以看见梦游湖里的鱼儿给天国的美女们舞蹈的美景。外力俄罗斯和阿廖沙坐在一起,边吃边欣赏神秘的湖面,看着湖面一群群灰色的野鸭子,又陷入了从前的记忆。外力俄罗斯说:“湖底是无数个大头鱼,湖面是骄傲的野鸭子,湖水是多么的幸福啊!”阿廖沙说:“难说,也可能那些鱼群和野鸭子们在羡慕我们的生活呢。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总是盲目的,贪婪地否定自己已经得到的位置,于是新的麻烦诞生了。我们在麻烦里成长,我们的生命可以结束,但我们的麻烦永存,人类的麻烦永恒。”月亮古丽给安娜抓了一块肥肉,说:“吃肥肉,想好男人,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但是合适的男人就是稀缺。很怪,到处都是男人,为什么没有值得我们爱的好小伙子呢?”安娜说:“因为爱情是没有眼睛的,我们看不见好男人。”月亮古丽说:“不是的,爱情是有眼睛的,只是她没有发现我们灵魂里的渴望,才没有睁开眼睛。”
午饭后,所有的灵魂都上车了。蓝色的中巴车像千年前的神话,缓慢地驶向天山深处,在一代人王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开辟的山路上,问候埋骨天山脚下的亡灵,唤醒沉睡在万年松树脚下的故事,借用月亮古丽的旋律,安慰他们不朽的灵魂。中巴车开始下山了,山在茫茫的森林里看不见了,高傲的松树,在石缝里炫耀自己的伟大、挺拔、坚韧和碧绿万年的秉性。月亮古丽看着一路上的景色,激动了,眼圈湿润了,她为松树不可思议的成长而感动。从石缝里长出新芽,几千年后立地顶天,护卫山的尊严,恩泽大地。野杏和野苹果的香味飘过来了,它们是动物朋友们的圣餐,真主在为人类创造谷物的时候,也为亲切的动物们创造了延续生命的野果。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一个人,要像一棵松树那样让人羡慕、爱戴,太难了;但是一个人可以像蓝湖边亲切的小黄花一样活下去,这不难。给过路的人们,给一代代延续祖辈香火和大众恩情的人们留下点滴的芬芳,也应该是一种满足和安慰。
车就要出山的时候,昨天晚上的那只狐狸站在山头上,向月亮古丽说:“再见,好姑娘们,今天上午我看见你们了,也听见了你们的对话。我妈妈说过,人类在兴奋的时候,最大的丑陋是贬低同类和我们狐狸家族。我们和人类无仇,我们自古见人就躲,因为我们知道人类不喜欢我们的相貌。你们还骂我们狡猾,好像狡猾的秉性是我们传给人类似的。但是我们期盼人类能真正地发现我们,理解我们。我们胆小、本分、腼腆,没有残害人类的历史。只是今天我们不看好你们这帮人,因为你们没有带走你们的垃圾。”狐狸摇着尾巴骄傲地消失了。月亮古丽说:“有的时候,我们是没有智慧的。”安娜说:“你在和谁说话?”月亮古丽说:“和我的灵魂。”
月亮古丽出名了。沙尼亚副县长根据穆萨江县长的安排,组织了一次麦西来普,用政府的名义,奖励了月亮古丽。吃过饭,穆萨江县长把装有一万块钱的红包送到了月亮古丽的手里。大家鼓掌的时候,魁梧的图尔地洞洞走出凉亭,来到就近的银行,取出五万块钱,回到了热闹的凉亭。来的时候,沙尼亚副县长给他打过招呼,但他只带了五万。看到月亮一样闪亮的月亮古丽,他的心睁开了眼睛。他以前听说过月亮古丽,在电视上也欣赏过她的节目,但是今天近距离地享受她的容颜,首先看着眼睛热了,而后皮带下面发烧,心里有了一个梦一样的想法,就出去把五万变成了十万。亲切的人民币,开始在他的高级手提包里替主人谋划他的未来。他比月亮古丽大十岁,但是那些币的力量会帮助他把年龄降下来。他知道,不会说话的钱,比有八十张嘴的神仙还厉害。刚才,图尔地洞洞出去的时候,沙尼亚副县长的心“咯噔”了一下,为什么走了?还回来吗?后悔来了?不是这样的人呀!她想给他打手机,又打消了念头,想,如果不来,明天再找他谈。庆贺的人们开始跳舞的时候,图尔地洞洞回来了,沙尼亚副县长的脸上这才有了暖光。根据安排,主持人邀请图尔地洞洞上台,以春天外贸公司的名义,奖励月亮古丽十万块钱。大家听到这个消息,热烈鼓掌,开始是看着月亮古丽拍手,而后转向图尔地洞洞鼓掌,十分兴奋。穆萨江县长机械地拍着手,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沙尼亚副县长。聪明的沙尼亚副县长看懂了穆萨江县长的意思,是啊,怎么变成十万了?又不打招呼,有钱人就是这样讨厌,爱炫耀,你给人家惊喜,是你的权利,但是不能把我们当鸡娃子耍啊!沙尼亚副县长小声地说:“他是临时决议,刚才我看见他出去了。”县长说:“不和我们商量,自己决定了十万这个数字,图尔地洞洞的肚子里面有蛇了。”
这些年,图尔地洞洞的外贸做得很有气势。他向周边国家出口内地产的服装和新疆的干货、蔬菜以及鸡蛋大米,从国外进铜和棉花,钱多了,什么样的想法都有了,也能实现了。那些生意人羡慕他有两个老婆,正娶的老婆叫沙基但,生有四个孩子,后来抓超生的来了,他就让老婆交罚金,说男人给女人数钱是不文明的,心里容易来鬼。二老婆最早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小美人,叫热希黛。图尔地洞洞的烟酒朋友穆明帮他在民间里找了一个野阿訇,举行了尼卡(婚约仪式),就入洞房了。他给热希黛买了一个别墅,二人就开始热闹了。这激怒了沙基但,说:“我们的这些男人,有钱就折腾女人,想不通,女人都是一样的东西啊,现在的男人,给钱不给脸哪!其他民族的男人也是这样的吗?”沙基但离婚了,图尔地洞洞领了公家的证,和热希黛结婚了,几年以后,又离婚了。图尔地洞洞发现了热希黛的秘密,他出国的时候,老婆和姑娘时代的情人床上床下的重温旧梦,赤裸裸前进时候的照片,让他手下的人拍上了。游戏结束了,图尔地洞洞让热希黛看了相片,说:“烦我了吗?为什么不说呢?说了我们就体面地结束游戏呀!以后你也好嫁人,这算什么?”图尔地洞洞把热希黛捆住,把头发剪干净,赶出了家门。在他烦闷忧愁的时候,沙尼亚副县长通知她月亮古丽获大奖了,询问他能不能支持鼓励一下这个天才的好姑娘。当他见到月亮古丽的时候,肚子里面的虫子开始蠕动了。图尔地洞洞在有现在的好名声以前,是靠盗墓起家的。西县茫茫草原里几百个神秘的大墓堆,那些年公家没人管,胆大的汉子们白天赶路,夜里盗墓,狠狠地捞了一笔死人财。图尔地洞洞和一个叫热西提西服的人合伙,也盗挖了许多金银财宝,一共挖了十一座墓。这时候公家开始管了,他们就收敛打蔫了。从北京来的考古学家们说,这些墓都是人王成吉思汗后裔的墓葬,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图尔地洞洞的外号,就是这个时候留下的。热西提西服的外号是个例外,在县里,第一个穿进口西服的人是他,四季都穿西服,就得下了这么个外号。
周末一大早,图尔地洞洞打来电话,晚上请月亮古丽吃饭。她在心里迅速地掂量了一下,最后答应了。她知道晚上吃饭是什么意思,在学校的时候,校长买买提伊明曾几次要请她吃晚饭,她都没有去,结果发生了那样丑陋危险的事情。她总结过自己的行为,动刀子让男人见血,是一种原始的行为。而男人的这种邀请吃饭,其实是一种浑浊的把戏,去了,就等于是默认了男人的那个要求。她觉得很怪,这种事儿总是男人主动出击,女人世世代代被动,遇到好男人的时候,也不敢表露自己的欲望。早晨接到图尔地洞洞的手机的时候,她不想去,谎话也编好了,但是那十万块钱,在她的心里说话了:美人儿,那不是一万,是十万!
现在是人不要紧钱要紧的时代,一个公司的老总,不能没有面子。图尔地洞洞下午早早地来到了金玉酒店。这是一个叫阿纳也提的老板开的酒店。阿纳也提几年前还是一个玩玉石的汉子,后来大发了,就买下了这家酒店。在第十层,他开了一套三间的豪华客房,中间的房间吃饭,右面的房间会客,左面的豪华间是休息的特房。月亮古丽敲了敲门,走进了客房,图尔地洞洞笑盈盈地把她请进了会客厅。法国高级香水的味道,和月亮古丽的笑脸一起,甜幽幽地流进了图尔地洞洞的心田里。他见过很多姑娘,直觉告诉他,这个姑娘不是那种善于讨好男人的姑娘,他知道自己的优势,有钱,这是唯一的黄金条件,而年龄,月亮古丽占优势。他认为女人小男人八九岁,是亘古的一个潜规则,最后男人老了,女人还可以照顾男人。而现在所谓的恋人们,同岁入洞房的有,娶姐姐一样大龄的也有,很少有人能忽悠到比自己小八九岁的美人儿。
月亮古丽说:“我来晚了吗?”图尔地洞洞说:“没有,我来得早,洗了个澡,干干净净地迎接你。”月亮古丽想起了水的声音,想起了自己洗澡的动作和姿势,想起了安娜在桑拿里讲的一句话:洗澡比做爱还舒服,水太神奇了,淌流在身上,有一种重生的感觉。和她比起来,安娜胆子大,月亮古丽的男人知识,主要是来自安娜。安娜在读中学的时候,就懂男人了。月亮古丽说:“这个环境太好了,你经常在这里请女孩儿们吃饭吗?”图尔地洞洞说:“不,我现在已经没有女孩子了,我把老婆也休了。”月亮古丽说:“什么原因?”图尔地洞洞说:“她两个槽子里吃饭。”月亮古丽说:“看来,你的饭是不好吃的。”图尔地洞洞说:“我想说的是,女人一生要认准一口锅不放,这是永久平安的基础。平安了,才能幸福。”月亮古丽在心里说了一句:这个人间,有永久的锅吗?
吃过饭,她跟着图尔地洞洞走进了休息用的特房。她只吃了两个包子,在路上吃过,只是不想让图尔地洞洞评论她的吃相。她的经验是,男女同桌的时候,男人总是像寻找什么东西似的盯着女人的姿势不放,窥视她们张嘴和伸舌头的动作,在精神里强奸她们的形象。月亮古丽坐在沙发上,表面上在欣赏温馨的高级沙发床,实际上,她在观察图尔地洞洞的心思。她最希望的事是,这个钱哥哥最好不要暗示她上床,如果非要上床不可,那也是给十万块钱一个面子,洗净身子,灵魂里什么也留不下。她发现图尔地洞洞转过身,吃了一片药,而后一大杯开水喝了下去,她明白了,他要碰她。动身前,她给安娜打过电话,安娜说:“去吧,水是女人的护身符,洗干净了就好,我要是你,就嫁给他了。”昨天晚上,月亮古丽在脑海里模拟过她嫁给他的那种情景,他的财产是唯一的诱惑。但是她也知道,有钱的男人,在女人的问题上是情绪化的,一旦遇到新的小鸟,就什么记忆也没有了,这是她最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