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说，我不过去，我把水放在这里，你过来，自己喝掉。你只是摔晕了，没有什么要紧，喝点水，休息一会，就会没事了。我到门口去，你要是觉得没有事了，就喊我一声，我会送你到坡下连队去。
说完，老古放下杯子，走出木屋，把木屋的门关上。坐在门口的一个老树桩上，老古卷起了一根莫合烟抽起来。
大黑走过来，卧到了他的脚跟前。
沙尘暴已经完全停了。
老古的一根莫合烟刚抽完。从木屋里传出了了妹的喊叫声。
了妹说，我没事了，我要回去。
老古站起来，把马牵过来，把马鞍子备好。
老古打开门，让了妹走出来。
了妹走出来时，看着老古。一只手好像没有了，缩进了袖筒里。
老古让马站到木桩旁边，让了妹站到木桩上。从木桩上到马背上很容易，了妹的一条腿轻轻地一抬，就跨到了马背上。
马驮着了妹往前走。老古跟在马后面。
大黑没有跟在老古后面。
大黑知道，老古走了，它就不能走。这里有一群羊。它有一个很重要的职责，就是保卫这群羊。
走到了坡下，看到了一片房子。
老古让马停下来。
老古说，剩下的这一段路，很近了，就不送你了。
了妹从马上下来了。
了妹有点不好意思，了妹说，要不，到我屋子里，喝杯水再走。
老古说，不用了。
老古向了妹伸出了手。
那手是平伸的。不是要和了妹握手。了妹知道这只手伸出来的意思。了妹把缩在袖筒里的手指头放开了。掉出一把刀。一把没有刀鞘的刀。
了妹说，你叫什么名字。
老古说，你就当没有见过我吧。
边说，边拿回了他的那把刀子。
说完，老古跳上马，脚后跟一踢马肚子，马像箭一样，射向远方。
了妹看着马跑得没有影子了。才转过身向营地间的那片房子走去。
了妹到娟子那里，给娟子说了这个事。
娟子一听大笑起来。说那个男人叫老古，和韩队长挺好的，像兄弟一样。
了妹这么一听，更觉得对不住老古，对娟子说，下次要是老古来，一定要把她喊来，她一定要当面对他说声谢谢。说声对不起。
娟子听到这里，想到了她和韩队长扯过的一个话题。
娟子说了妹，要是真想报答老古。干脆嫁给老古得了。
了妹一听，一个劲地摇头。
娟子说，不行，为什么。
了妹想了想说，他长得真的有点太难看了。
娟子对了妹这个回答，不觉得意外。只是觉得老古有点太可怜了。
9、
见到三排长，了妹问三排长，你们排是不是有个叫白小果的。
三排长说，是有个叫白小果的，刚来的。
了妹又问，是哪个？
三排长朝着一群干活的人指过去，三排长说，就那个，脸白白的。
三排长说，你找他有事？
了妹说，有点事。
三排长说，我给你喊过来。
三排长把白小果喊过来。
了妹一看，白小果不高也不大，脸真是长得白白净净。这样的男人，别的方面不说，光是长的，在下野地也是少有的那种。
看到了妹老看他。白小果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了妹说，有个事，让你帮个忙。
白小果说，什么事？
了妹说，帮着写个入党申请书。
白小果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写？
了妹说，是韩队长让我来找你的，你爱写不写。
白小果说，我没写过，不会写。
了妹说，好写得很，我怎么说，你怎么写就是了。
白小果说，那好吧。
了妹说，吃过晚饭，你到我房子来。
白小果说，好吧。
了妹说，纸和笔，你自己带着，我那里没有。
白小果说，好吧。
入党申请书，好写得很，就那么几句话。白小果趴在床头的木箱子上，不到十分钟就写好了。
写好了，递给了妹，了妹拿来在手里，看了看，纸上的字写得挺好看。
了妹家里穷，娘的思想又封建得很，让她弟弟去上学，不让她和姐姐们去。说她们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识了字也没有用。
为这事，了妹对娘心里不满。正好新疆兵团来招女兵。了妹马上报了名。
白小果看了妹盯着纸上的字看，问了妹有没有写错的地方。
了妹不认识字，也就不知道对错。
了妹说，你念一遍，我听听。
白小果又把那张纸拿过来，念了一遍。
了妹说，行，就这样了。
白小果说，那我走了。
了妹说，急啥，你还没有喝水呢。
说着了妹把水杯递给白小果。白小果接过来，喝了一口。
了妹说，你来了多久了？
白小果说，才一个月。
了妹说，咋来的？
白小果说，我自己来的。
了妹说，那你是自流的。
到下野地的人分了几部分，一部分像韩队长老古他们，打完仗就开起了荒，还有一部分，像了妹她们这样，从内地招兵招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分配调来的。这一部分人叫支边的。再一部分人，就是像白小果这样的，自己从老家跑来的。在这些人的户口档案里，有四个字，叫自流人员。和其它几部分比起来，自流人员似乎低了一等。
一听了妹说自己是自流的，白小果就马上说，我是自愿来开发边疆建设边疆的。
听白小果这样说，了妹就笑了。白小果虽然是自流的，可了妹没有看不起他。能认字写字的人，不管是什么人，在了妹心里都有点了不起。
了妹把申请书交给了韩队长。
一个月还没有过去，韩队长把了妹找到队部，韩队长对了妹说，你以后就是个共产党员了。
10、
丁场长来了。
韩队长说了了妹的事。
丁场长说这个女娃子这么了不起，我见见。
丁场长没有在队部里接见了妹。
韩队长带着丁场长到地里去。
丁场长看到了正带着大家割麦子的了妹。
了妹直起了腰，了妹摘掉了一顶麦草编织的草帽。了妹的脸上有细密的汗珠子，在滚动在发亮。太热的缘故，了妹的脸蛋红扑扑的。
了妹的手上提着一把雪亮的镰刀。印着小蓝花的布衬衫，让汗水湿透了。紧紧地贴着身子。让了妹那些鼓起来的地方，鼓得更明显了。
丁场长连声说着好。
丁场长让了妹好好干。
了妹说，我一定好好干。
丁场长本来还想和了妹再多说几句话。可了妹不断地回头看她的伙伴，了妹说，场长，我们正在比赛割麦子，他们已经赶过我了，我不能落后，我得去追他们。
丁场长说，那你快去吧。
了妹又弯下腰割麦子。
撅着屁股割麦子的了妹像匹小母马，动作快又好看。
丁场长对韩队长说，是个苗子，可以好好培养一下，咱们现在缺的就是女干部。
11、
玉米地里，了妹帮了花子一个大忙。花子觉得欠了了妹的人情。老想着还了这个人情。
田间休息时，送开水的来了。花子端了一碗水，自己先不喝，送给了妹喝。
别人说花子看了妹是班长，是拍了妹的马屁。
花子也不在乎。
了妹上工忘了戴草帽，太阳偏偏毒得厉害。
花子把自己的草帽给了妹戴。
了妹不戴。
了妹是班长，还是共产党员，了妹不能让花子晒太阳，自己戴草帽。
看了妹不戴，花子还生气了。一整天不和了妹说话。
收工时，一溜子女人排开，蹲在渠边洗脸，洗坎土镘。
了妹看到花子还撅个嘴，了妹撩起一把水，泼到花子身上，花子也撩一把水泼到了妹身上。
互相泼了几下，花子就笑了。
这些小事，怎么做，花子也觉得还不了欠了妹的那份大情。
都是女人，她知道了妹这会儿真正少的什么。
有个老乡，叫狗子，在九队。花子去了一趟九队，看她的老乡狗子。
一看老乡，还没有成家。对老乡说，有个女的，可能干了，是她的班长。也是一个人过着，还没有成家。
狗子一听，高兴得不行，让花子赶快给牵个线。
花子回来就了妹说了。
了妹说这个人怎么样。
花子说这个人是我老乡，知根知底。人可老实了，没啥坏毛病。
了妹说，那有啥本事没有。
花子说，力气大，村口有一个石磨，谁也搬不动，只有他可以搬起来。
再一个休息日，了妹还没有起床，花子就来了，一定要拉着了妹去九队。了妹不想去，花子说，你要是不去，我就不走，在你屋子里坐一天。
想想花子也是为自己好。再说了，自己也不小了，也二十三岁了。这个岁数，在村子就是嫁不出去的年纪了。
到了九队，见了花子的老乡。
那老乡看起来还算顺眼。
三个人坐在门口说了一会话。花子想让了妹看看老乡的力气有多大。看到门口有个很大的树墩子。
老乡叫狗子。花子对了妹说，狗子能一下子把它举起来，你信不信。
了妹看看那个树墩子，有点不信的样子。那个树墩子，真的很大，是个老榆树的树根。
花子说，狗子，你把它举起来，让了妹看看。
狗子不说什么，只是提了提气，走到树墩子跟着，把腰一弯，再直起身时，那个树墩子已经到了狗子的头顶上。
了妹和花子都喊着好。还拍起了手。
树墩子又放到了原地，狗子坐在了上面。狗子只是喘气声大了一点。
了妹问狗子，你识多少字。
狗子说，我不识字。
了妹问，你一天学也没有上过。
狗子说，没有。
回来的路上，花子问了妹，狗子行不行。
了妹说，他没有上过学。
花子说，咱们都没有过上学。
了妹说，他一个字也不识。
花子说，咱们也不识字。
了妹说，他是男人。
花子说，种地干活，有力气就行了。
了妹说，不识字的人叫睁眼瞎。
花子说，心不瞎不就行了。
了妹说，心不瞎，眼也不能瞎。
花子说，我知道，你和过去不一样了，你眼光高了。
了妹说，咱们现在是公家的人，想什么事，做什么事，不能和村子里的女人一样。
了妹看不上狗子，花子不生气。了妹是谁，是个女人，可做起事，说起话，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下野地的女人，让花子服气的，除了了妹，还是了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