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没有种花也没有种树，里边种的全是菜。母亲的种的菜吃不完。青树每次回到家，都要和母亲摘很多菜，放到吉普车里拉回红房子。母亲在一片青菜里忙碌，听到汽车喇叭声。母亲抬起头看到青树走进院子。看到母亲在摘西红柿，青树走过去，帮着母亲一块搞西红柿，搞到了一个又红又圆的，青树没有放到篮子里，而是直接放到了自己的嘴里。
母亲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青树说，你想让我谁一块回来？母亲说，和一个男人。青树说，男人很多，我不能随便带一个男人回来吧。母亲说，怎么会随便。你从来都不随便带男人回来。青树说，母亲真了解我。长这么大，我带到你面前的男人好象只有三个。母亲说，连纪明在内，就三个。青树说，现在，能带回来让你看的男人只有两个了。母亲说，可你一个都没有带回来。青树说，母亲想让我带哪一个回来？母亲说，我当然想让你带孙开平回来啊。青树说，可我觉得老关这个人也不错。母亲说，孙开平是我看着长大的，让人放心。青树说，可他这些年在外边闯荡，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母亲说，三岁看到老。小时候什么样，长大了变不到哪儿去。青树说，他和一个姑娘很好。母亲说，他不是没有结婚吗？青树说，他和那个姑娘就是没有领结婚证。母亲说，没领结婚证说明不了啥。青树说，可我心里老在想着另一个事。母亲说，还在想纪明？青树说，妈，你说，到底是谁杀了纪明。母亲说，这是他的命。青树说，我不信命。母亲说，你早晚都会信命。青树说，我想抓住杀了纪明的凶手。母亲说，不抓住你就不结婚了？青树说，至少现在不想。母亲说，有些事，不在于你想不想。
两个穿着电信局工作服的人出现在院子门口。其中一个问，这是青树母亲家吗？母亲说，是的。另一个说，我们是给你家安电话的。母亲说，青子，你是不是让人给我安电话了。青树说，没有。一定是搞错了。母亲说，你们搞错了。我们没有要安电话。
两个工人看看了手中的表格说，没有错，单元房号，都对，就是你们家。青树说，肯定是你们搞错了。这些日子，我从来没去过你们电信局。工人说，你们认识孙开平吧。青树说，认识。工人说，哪就对了，是他去交的安装费。
青树母亲家的桌子上摆了一个新的电话机。电话一安上，电话响了。青树去接电话，一听是孙开平打来的。青树说，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把电话安上了，搞得象你好象比我还孝顺我妈似的，好，好，让你和我妈说话。青树把电话递给母亲。母亲拿着电话说，开平呀，好啊，好啊，你真是想得太周到了。有空来大妈这，大妈给你做咸鱼吃。什么时候过来？后天，不行，明天就过来，大妈有话给你说。
母亲说放下电话，坐到了孙开平的按摩椅上。母亲说，孙开平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看这椅子，多好了。有了这个椅子，我的腰和背再没有那么酸疼了。还有电话。孙开平说，年纪大了，行走不方便了，屋子里又没有别人，有个啥事，打电话就行了。你说，你弟，那是我亲生的儿子，可自己娶了媳妇，就再也见不到影子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但不给我买个啥，还嚷着这困难那困难，多少都要从我抠点钱走，还有你……
青树说，妈，你可别说我。我早说给你安个电话，你老说你天天在家闲着，要个电话没有用。母亲说，我不是不想让你花钱吗。当妈的也得自觉啊，不能儿女说给啥就要啥呀。你看人家孙开平，压根儿不问，看着缺什么，就送来了。啥叫懂事，这才叫懂事呢。青树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打小就喜欢孙开平。母亲说，这么懂事的孩子，谁都喜欢。青树说，妈，你不觉得孙开平这么做有点过分吗？母亲说，过什么分，妈没觉得过分，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青树说，妈，你说孙开平是不是觉得什么地方对不起咱了，就一个劲的做些事来补偿。母亲说，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良心的话。
从母亲家回来，青树没干别的事，先去了孙开平办公室。青树说，孙开平，你搞什么名堂，搞得我母亲一个劲骂我们不孝顺。孙开平说，我可没有想那么多。青树说，没想那么多，就干了这么多事，要是你再想多些，是不是打算把我妈接到你身边，天天伺候着呀。孙开平说，只要大妈愿意，我马上就可以这么做。青树说，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呀。搞清楚点，哪是我妈，不是你妈。孙开平说，你知道，我妈早就不在了。我心里边，早就把你妈当我妈待了。青树说，别说得好听。孙开平说，真的。青树说，你要是把我妈当亲妈看，你也不会一走七年连个音信都没有。孙开平说，其实我心里边从来没有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你们。青树说，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孙开平说，我怕纪明知道了不高兴。青树说，这和纪明有什么关系。孙开平说，那天最后一次喝酒，纪明对我说，他不想再看到我，他希望我再也不要出现，永远从他的眼前消失。青树说，他为什么样这样说。孙开平说，因为他太爱你了。青树说，你胡说，纪明不会这样说。孙开平说，我说的是真的。青树说，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是不是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孙开平说，我不知道他死了。我回来，是因为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让我明白了好多事理，我有把握和纪明重新成为好兄弟。青树说，你有什么把握？孙开平说，因为我带了个女人回来。我们不会这个女人打架。同样也不会为别的女人打架了。青树说，那你为什么又让这个女人走了。孙开平说，因为纪明不在了。带这个女人回来的意义的也就没有了。青树说，难道你真的就不喜欢袁丽？孙开平说，喜欢和爱永远不是一回事。青树说，喜欢的前边就是爱。孙开平说，有时再往前走一步会很难。青树说，你没有走怎么知道很难。孙开平说，路不一定要走才知道难走，看一眼就会知道很难走。
这一阵子，吃过晚饭没有事了，许小桃就会拉着马东军去河边，让马东军教她游泳。不是马东军不会教，还是许小桃太笨，教了好几天了，许小桃还是象块石头，一到水里就往下沉。马东军说，你怎么还学不会。许小桃说，是你教得不好。马东军说，也是怪，你和青姐都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她的水性咋那么好。许小桃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和男孩子一起下水玩，野得象个小子。马东军说，可青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野，挺有女人味的。许小桃说，别拿我和青姐比。我可比她小得多。马东军说，你年轻，就该更有灵性啊。许小桃说，你是说我很笨啊。马东军说，至少在学游泳上，你是够笨的。许小桃把腿埋在热热的沙子里，坐在沙丘上。马东军河里游了一会，也上到岸上。马东军走到了沙丘上。坐在了许小桃身边。许小桃捧起热热的沙子往马东军身上洒。刚从水里出来，热沙子酒到身上很舒服，马东军躺在那里让许小桃往她身上洒沙子。许小桃洒着洒着不洒了。许小桃看着马东军的脸和结实的胸脯。许小桃有些激动起来。许小桃抱着马东军的脖子。许小桃在马东军的脸上亲着。许小桃说，马东军，我真的很喜欢你呀。马东军搞得有点手足无措，一急，把许小桃推开了。许小桃倒了沙丘上。许小桃坐起来，有点气急败坏。许小桃说，马东军，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不配我和你交朋友吗？马东军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小桃说，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难看啊。马东军说，你要是难看，天下就没有好看的姑娘了。许小桃说，别说的那么好听，这些日子，你总是躲着我。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马东军说，你是个好女孩。许小桃说，既然你说我好，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好。马东军说，我……马东军吞吞吐吐起来，好象有什么话说不出口。许小桃说，你是不是更喜欢青姐。马东军说，没有。我没有。许小桃说，算了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马东军说，青姐是挺好的。许小桃说，那我问你，要是让你在我和青姐之间选一个人当你的女朋友，你会选谁？马东军说，我不敢说。许小桃说，你一定要说。马东军说，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许小桃说，你说。马东军说，我当然会选青姐。许小桃说，马东军，你是个王八蛋，你要气死呀。许小桃抓起一把沙子撒到马东军脸上。马东军叫了一声捂住了脸。看到马东军的样子，许小桃笑了起来。
青树骑在马上，看到了许小桃，也看到了马东军。看到了两个人打闹，青树笑了笑，拨了一下马头，让马朝河的上游走。走了一段，看到一处草多树多，让马停下来，从马上跳了下来。这些年，青树洗澡，很少在屋子里洗。屋子里洗澡，只能用个小盆子洗，怎么洗都不洗不痛快。青树只要想洗澡，就会骑上马，到胡杨林里去。大河从林子中间流过，河里的水又清又净，又多又深，想怎么洗就怎么洗。只要想洗了，骑上马，不要多大一会，就会走到河边。不过，青树来洗澡，多半选下黄昏时间，一时这个时候，河里的水，让太阳晒了一天，透着股暖意。二是不管干什么的，这会儿都回家吃饭歇息了，野外没有了闲人。这个时候来澡，可以放开洗。
青树想的没有一点错，可她有一点没有想到，那就是还有一种人，和别的人不一样。这种人干活，只在太阳刚出来时，还太阳快要落山时干。这种人干活时，手里拿着一种东西，叫照相机。要照出好照片，光线最重要，啥时候光线最好，当然是早上和傍晚。所以，当青树站在水边，脱掉了衣服，要下水时。那个叫王子川的男人，正拿着照相机在不远处转悠。这些日子，他已经照了快一百个胶卷了，但还没有拍够，几乎每次走进胡杨林，都会有意外的发现。
不过，和以往的意外不同，以往的意外，只要发现了，会马上去捺动快门。这次意外，让他忘记捺动快门。先是用镜头看见到，镜头带长焦，很远的东西，可以拉到眼前，很小的东西，可以变大。本来是看不见的，去拍水中胡杨的倒影，就全都看见了。结果倒影就忘了拍了。
太阳往下落，碰到了山，碰破了，颜色四处流，许多流到了河里。河里的水变了样子，象画一样。河里的人也一样，也进到了画里。让看画的人，看得忘了自己在干啥。等王子川想到了手中的相机，青树已经从水里走出来，把衣服全都穿上了。王子川有点后悔，不过，马上就不后悔了。相机没有拍下的，其实已经用心拍下了。王子川不敢说，会记一辈子，但要让他忘了，可没那么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