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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地牢,午后的阳光针一般,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四个短打装束的狱卒押着他,绕过一棵满是皱纹胡子的大榕树,爬过一个小山坡,走进一团浓雾之中。
午后居然有雾,阿尼心中正在奇怪,四个狱卒却都停下了脚步。阿尼顺着他们的眼光望去,前面是一条小石桥,宽约四尺,石桥的栏杆也很是奇怪,全是用黑色的牛角砌成,高度大约到膝盖,看上去整齐划一,有一种诡异的美。
桥下流水淙淙,阳光透过浓雾,照在牛角石桥上,不像是日光,倒像是月光。
在桥的中央,横躺这一个人,一身棕褐色的长袍,把他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只露出半截胡须。除了他身边放着的拐杖,其他都看不清楚。穿这么长的衣服,站起来还能走路么?阿尼眼中充满狐疑的神色。
就在此时,一个狱卒高声大喊:“押解犯人,别挡道!要睡到别处睡去!”
棕衣人动都不动。
为首的一个狱卒,.大踏步上了桥头,嘴上大叫大嚷,想把他吵醒。但棕衣人依旧动都不动。另一个狱卒就说:“会不会是死人……怎么会死在这里?”
“我过去看看。”为首的那个狱卒朝棕衣人走了过去,但刚走了几步,便大跳起来,像一个小丑跑回桥头:“妈呀!好烫!怎么这么热?”
其他狱卒也纷纷伸手去摸桥面,就像在摸一个滚烫的锅盖,摸完桥面就摸耳朵。阿尼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太阳,模糊不清,纵然是烈日炙烤,也无法烫成这样。
“这么热,人怎么可能在桥上睡,桥上这个人应该是热晕过去吧?”阿尼说完就朝桥面走去,“醒醒!大叔醒醒!”
四个狱卒大惊,齐声喊道:“别过去!别跑!”但没有一个人敢走上石桥。
阿尼走近棕衣人,正想俯身去叫醒他,就听得桥头的狱卒说:“你敢再往前一步,我们就放毒针了!”
阿尼停住了脚步,站在桥上。桥面的热气沿着脚掌直逼上来,阿尼一个深呼吸,这种热气让他想起了童年父亲的药锅,想起他曾在药锅中煮了三天三夜,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我就要死了,到了总坛,是喂虫子还是喂蚂蚁还不清楚呢!
眼前这个老人引起他无限的怜悯,他回过头看了那四个狱卒一眼,果然,他们手中都有明晃晃的银针。这时,前面的棕衣人却大声的呻吟起来:“水!水!我好渴!”棕衣人扭了扭身子,从棕色的长袍中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容,两束慈祥的目光中半眯着的眼睛中投在阿尼的脸上。阿尼想起当日自己的父亲,也是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便与世长逝。
阿尼说:“各位大哥,得罪了,但这位老人快要死了,我……”
“那就得罪了!上头交代了,如果无法将你送到总坛,我们也活不成!”
阿尼但觉背后有金属破空之声,不自觉挥手向后一扫,但已经太迟,但觉背后几处刺痛,整个后背就都麻了。
“小兄弟,回来吧,我们也不想要你的命,快回到桥头,我们会给你独门解药!”
阿尼回过头,又看了他们一眼,一声大吼:“救个人都不行么!呀啊!”他抱起棕衣老人,一口气跑到对岸桥头,找了一块草地将老人放下来:“我去给你盛水!”
阿尼刚想站起来,但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刚才抱起老人的瞬间,肩上又中了七八枝银针。
阿尼盘膝而坐,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洗毒之咒,引三神之水,洗百脉之结。一呼水生,一吸火聚。再吸再呼,火腾水起。三度交关,坎离相济。吸七呼七,周而复始。……先吸后呼,忘我真谛……导引内功,呼吸第一。无多无少,不徐不疾。气不可凑,志不可移。亦不可馁,无过不及。出入不闻,定气调息……入手起功,漫用呼吸。未纳菁英,先吐浊积。一吐一纳,生新去余。行至坐身,乃用呼吸。学成之后,清浊分析。初势既毕,呼吸如式。恐有浊碍,酌量追逼。一图数图,多寡不拘。俟浊尽净,呼吸随及。纯清无浊,功起即起……”
棕衣老人陡然坐起,双眼如炬,与刚才病恹恹的样子判若两人,一伸手搭住阿尼的手腕脉门,厉声问:“你如何懂得洗毒咒?!”
阿尼吓了一跳,气机大乱,险些晕了过去,就听得对岸四个狱卒说:“兄弟们,桥不烫了!追!”
棕衣人一手紧紧扣住阿尼的脉门,另一只手一伸,贴在桥面的石板之上。对岸的狱卒刚冲上石桥,又大喊大跳,跑了回去:“妈的,又烫了,又烫了!哎呀,鞋都着火了!”
为首的狱卒刚站定,惊叫:“看!是那棕衣人的手按在桥面!”
四人面面相觑,都捏了一把汗:一只手按在桥面,整条桥就如碳炉一般,这是什么工夫!
棕衣人朗声说道:“敢再往前半步,叫你们都去见梅花部落的祖宗!”又回过头对阿尼说:“小兄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阿尼没有回答,看着他。
棕衣人大笑说:“哈哈,看来还是个倔小伙,好熟悉的眼神,你爹是谁?你如何知道洛美古骨上的神奇武功?”
阿尼还是没有回答,看着他。
“哦,呵呵,我知道了,你心中不服,你救了我,本来我应该谢你,对你鞠躬,对你跪拜,却反而盘问你……”
“我不是这意思。”
“看你这傻小子,倒是心地善良,不像是坏人!”他突然一伸手,便将阿尼背上的绞纹背包夺在手中,“如果不是这个背包,你身上就不只十三枝毒针了!”
棕衣人没有打开布包,只是反复掂量着布包的重量,摸着布包里的东西,像是摸着久别多年的爱人,突然竟哭了:“洛美古骨!真是洛美古骨!二十年了,洛美古骨!”
在地牢之中,阿尼看到了李星河的泪,而如今看到了老人的泪,突然觉得这梅花部落之中的老人,都是性情中人,无比伤感,便道:“前辈……”
棕衣人突然一擦眼泪,大怒道:“你们这几个兔崽子!当真要让我老人开杀戒么?”
原来棕衣人的手掌一离开桥面,热度便都消失,四个狱卒乘机过了石桥,紧紧将老人和阿尼围住,手中各持兵刃。
棕衣人仰天长啸,也不起身,只操起身边的藤条拐杖,扫了过去,动作快如闪电,看不清楚招式,只停得四声惨叫,接着噗噗四声,四条手臂先后落地。
棕衣人摇头道:“我已经清楚地告诉你没,过桥者死;今日我见到洛美古骨,我不杀你们,回去告诉梅二梅三那两个****贩子,叫他们准备好后事吧!”
“技不如人,断臂之仇,日后再报!但可否留下名号?”
“你瞎了眼,看不到我这身棕色的衣服,也得认得梅花部落的藤杖!”
四狱卒一声惊叫:“棕衣术士!”四人神色甚是惶恐,争先恐后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