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的时候,三依已经渡过江在江边清洗药材,依乔,依然洗好后先走了,依亭洗得很仔细,全部收拾妥当才背起背篓往村里走。半路,正好赶上劳动归来的小叔天柏,40多岁的人了,还有一身硬朗的筋骨,他的短袖褂子敞开着,露出整个胸脯,落在上面的那块黑疤十分抢眼,他的裤腰带上吊着扁形的酒瓶,随着他的步伐摆动。他似乎醉着,身子晃得厉害,嘴里哼唱道:“喝喝喝,喝呀,三碗不醉喝九碗,九碗喝光醉到晚,醉到晚,天不管来地不管,喝九碗啊---
依亭见状抿嘴一笑,冲天柏说:“小叔,醉成这样,莫不会把别人家的活干了吧?”
“干了正好问他讨酒喝啊,哈哈哈哈。”天柏真醉了,放下肩上的锄头坐下休息。
依亭继续往村里走,老远就闻到了一袭扑鼻的清香,那是村口的大樟树吐出的气息,大樟树古朴苍劲,肆意生长的繁枝,千姿百态,葳蕤叶茂的树冠高高举向天空,成了遮光掩日的巨伞。进村的路在此一分为二,一条向西一条向东,全部用卵石铺成。这时已是家家户户炊烟散去准备亮灯晚餐的钟点,而大樟树下却直愣愣站着一个女人,他五官端正,容颜憔悴,呆呆痴痴的,盯住路的尽头,眼里的期盼是那样的迫切。细细瞧,尚能发现她年轻时秀丽的底色,她身上那件灰色带碎花图案的衣服,被洗的很薄很薄,勉强遮住她凸凹的躯体,黑色的裤子旧得不能再旧,还剪去半截裤管,剩下的部分严实地护住膝以上腿臀。
依亭走到女人身旁,停住,小声说,“婶婶,天快黑了,回去吧。”
依亭的婶婶名叫禾秀,禾秀苦苦瞧了依亭一眼,没动,依亭去拽婶婶的胳膊,禾秀摇摇头还是没动。依亭不好强求,知道婶婶不等到天完全黑是不会回家的。她无奈地离开,沿着卵石路向东走去。
路一直向前延伸到一座山崖下,山崖高且险,远远望去像一头张开大口随时要扑下来吃人的怪兽,虎视眈眈,令人恐惧。光秃秃的崖顶经过无数年的风化到处裸露出狰狞的岩石和纵横分布的裂纹,似乎顷刻间就会崩塌。危崖脚下罗列了几块形状不规则的平坦地,上面依山势而建,盖了许多老院旧宅,这些宅院,已供村民祖祖辈辈,生活了好几代人。依亭家的小院也在其中,院里有一棵柚子树,很高大,树下东西排开三间瓦房,外墙的粉皮多处脱落显得斑驳陈旧,瓦房西头南北走向搭出两间矮一些的简易房,一间放杂物一间做厨房。杂物间的屋檐下搭起一副竹编架子,上面晾晒着洗干净的药材,旁边有一把锄头。厨房对面,堆了柴禾垛。几步开外是一片竹林,高高的竹梢超过了房顶,簇拥在一起微微摇弋,竹林一直伸到山崖脚下,与那里的灌木接壤。竹林里辟出一条生满苔藓的小径,通往一眼泉水。
依亭娘桂兰正从泉眼取水,木桶舀满了,她提起来走出竹林进了厨房,厨房外的一群小鸡正在觅食。依亭进了院,在杂物间门口放下背篓,从里面取出小锄,并把洗好的药材晾到架子上,然后去了厨房。
“娘,饭好了吗?”
“快了,帮娘填把柴禾”。
依亭应声坐在灶前的小凳上,烧旺了火,红彤彤的火光扑到依亭脸上,一会儿额头就出汗了。她也不擦汗,只盯住跳动的火苗,一股脑儿想着心事,想着想着实在忍不住就小声说了一句:
“娘,过几天,依乔依然就去省城了,我----”
依亭欲言又止,桂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明白女儿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她很空虚也很无奈,一时没了主意。见娘无语,依亭不再吭声,于是厨房里只听见柴禾燃烧的响声。
“唉”。桂兰终于长叹一声,扯起围裙轻轻擦拭眼睛。
娘的叹息戳痛了依亭的心,她自知不该给娘平添烦忧,便立即补救道“
“娘,她们俩一走我更清净了,以后我就一个人上山多挖点药材,多卖些钱。”依亭这么一说,桂兰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再次扯起围裙去擦拭眼睛。许久才低声说:“亭儿,娘去借些钱,你也去省城吧。”
“借钱,到哪借?”
“唉,只有找你大伯二伯了。”
“千万别,娘,大伯二伯家的钱咱们敢借敢用吗?”
依亭直摇头说:“那种钱.。。”
“娘知道.。。”
“娘,以后再别提借钱的事了。”
依亭站起身说:“我先给爹送饭去。”
桂兰沉默,从蒸笼里端出一碗饭,一碗菜放进饭篮盖上盖。依亭提过饭篮离开厨房朝院外走去。
依亭家有一口鱼塘,是他爹天樟早些年在江边芦苇滩挖出来的,因为形状像只放倒的葫芦,天章就起名它叫葫芦塘。葫芦塘紧挨梅林非常安静,为了看守方便天樟还在葫芦塘边盖了间木板屋。天樟正在里面打盹儿呢,全然不知道有人要偷鱼。
偷鱼者是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高男人悄悄下了网退回梅林拿出火柴给矮男人点烟,接着两人坐在树下等。矮男人二十出头脑门有疤。高男人岁数大点,光头塌鼻梁,他瞅了瞅木板屋,习惯地缩了缩脖子对矮男人说;
“这回不会有事儿吧?”
“咦,小男子,瞧你牛高马大的一身肉,怎么做起事来就成了缩头乌龟,你裤裆里有没有那玩意儿?“
矮男人叫了高男人的绰号,伸手去抓小男子的裤裆。小男子忙起身尴尬的躲闪,嬉闹一阵后,矮男人吩咐小男子收网。
小男子把偷来的鱼倒在了地上,一共四条两斤左右,矮男人用铁丝穿好拎起来,往回走。小男子拿起渔网紧随其后。
“下沟村的小媳妇儿,屁股圆溜溜呀,圆溜溜呀,眼圆溜溜呀,像个大仙桃.。”
矮男人先唱了小男子后唱,他们没走出多远冷不防被依亭挡住了去路,小男子慌张地退了一步。矮男人却挨紧依亭阴阳怪气道:“原来是小阿妹呀,我在下沟村就听说古草村的三依漂亮,可比起来还是小阿妹最漂亮,小阿妹---”
依亭本能地躲闪开了。打断矮男人的话,严肃的说:“刘四,你这个坏东西,谁是你的小阿妹,别以为你跟了你娘进了我大伯的家门,就成了我的阿哥,我永远都不会认你的。坏东西,快把鱼放回我家鱼塘去!”
矮男人名叫刘四,他被依亭斥为坏东西并不吃惊,因为他早就被下沟村和古草村的人骂疲了。邑峰谷有个习俗,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偷鸡摸狗的称为坏东西。一只苍蝇飞过来落在刘四鼻尖上,刘四用左手赶走苍蝇捏了一滩鼻涕,顺便在衣襟上擦了擦指头,片刻嬉开嘴,扬起右手的鱼道:“没错,就是你家鱼塘的,过了一会儿就要成为我和小男子的下酒菜啦。”
“废话少说,放回去!”
“放回去也行,阿妹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刘四又蹭到依亭面前压低声音说:“听说小阿妹身上天生有梅花的香气,让阿哥闻闻。”
依亭慌忙躲避,怒视刘四。刘四讪笑着给小男子挤眼,小男子盯紧依亭腰下面贪婪的看,还咂了咂舌头咽口水。
天樟被惊动了,走出木板屋朝依亭喊:“亭儿,别理他们,快过来。”
依亭犹豫之际,刘四和小男子趁机了扬长而去。依亭十分生气,却又很无奈,进了木板屋,将饭菜取出上爹趁热吃。天樟进餐很快,没几分钟就吃好了。依亭把碗筷收拾进了饭篮说:“爹,刚才那两个坏东西又偷走了几条鱼,真是没完没了了。”
“嗨,爹也是碍着你大伯的面子,不好对刘四动真格的。”
“那坏东西刘四,凭什么在古草村横行霸道?”
“这都怪你大伯太糊涂,你大伯母过世不到半年他就急着找女人,要找也该找个本分过日子的。可他偏偏看上了下沟村那个名声很坏的寡妇。”
“听说下沟村人都叫那个寡妇狐狸精,说她克死了四个男人。”
“没错,她嫁一个生一个死一个,死了第四个男人没多少日子就进了你大伯家门,还把他最小的儿子,那个坏东西刘四也带到了古草村。这下古草村不是丢了鸡就是少了鸭,咱们被偷几条鱼也不稀罕。”
天樟表面平静心里却不平静,他不愿再往下说,开始吸烟。依亭见夜色降临,便告别爹爹回家去了。
第二天,依亭一个人上山去挖药材,因为没有伴,她早早就下山了。回家后换下衣服拿到江边去洗,依乔依然也在洗衣服。三依在一起少不了嬉笑玩闹,天太热,三依脱去衬衣只穿背心,依乔盯住依亭姣好的身材,挑唆依然说:“依然,白天鹅就在这里,快抓住她!好好闻闻她天生的梅花香气,快动手哦。”
“好,抓住她抓住她”
依然积极响应,两人一步步逼向依亭。依亭本能地朝后退,双手护住胸脯求道:“快别这样,文明点文明点。”见两人没有罢手的意思,依亭急中生智一转身跑到江边,弯下身撩起水泼她们。依乔依然边躲闪边跑到江边也用水泼依亭。笑声喊声水声混合在一起,混战中已分不清敌友,等到停下时,三依变成了出水芙蓉。见四下无人,她们脱下湿透的背心拧去水分铺在草地上晾晒。三依只着文胸,裸出白净健康的肌肤相互欣赏媲美。片刻,三依穿上衬衣,话题一转又扯起了去省城的事儿。依然告诉依亭,她和依乔明天就动身。这是意料中的事,依亭并不吃惊,低声问道:
“依然依乔,你们离开古草村,这一走恐怕要很长时间了,你们真的放得下故乡的一切吗?就什么都不想了吗?”
依然思考了一会儿说:“不瞒你说依亭,临走前还是真有点难受,舍不得家乡亲人,和这里的山山水水。同时,去那么陌生的城市,那么远,我还是有点胆怯害怕,但一想到邑峰谷疯女不疯男的旧俗,我更害怕。再加上整天要面对那个狐狸精,面对坏东西刘四,我都要憋死了,所以无论如何我要走,我要去省城试试,看看那里到底适不适合我。读完大专我就找一份工作自食其力生活在那里,万一不是我所想的那样,省城不容我,我就原回古草村。“
“依乔,你呢?”
依亭话音未落,依乔不假思索回答:“我和依然不一样,好马不吃回头草,一旦出去了,我就绝不再回来。”
“你就不回来看亲人吗?”依亭又问。
“那倒不是。”依乔浪漫一笑说;“等我在省城扎下根,有很多钱了,我会买好多东西,扬眉吐气回古草村看亲人的。
“好大的口气,你就这么自信?”依亭三问。
“对,我很自信。”依乔肯定的点点头说:“古草村虽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但我不甘心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消耗在这里,凭我的天生丽质,即使不读大学,我也有办法在省城生活下去,别人能行我为什么不行呢?省城一定比古草村更适合我,我发誓我要努力,我要奋斗,赢得自己的未来,我要成为有钱的城里人。退一万步说,不到落魄街头我绝不回古草村。”
依亭对依乔的信心折服了,憧憬地说:“依乔,我好感动,好感动啊,如果我能沟通老天爷,我一定祈求老天爷保佑你心想事成,马到成功。”
“依亭你真善良,事事都为别人着想,就不想想自己的前途吗?”
依然这一问虽然唐突,依亭并不吃惊。她平静而答:“不想是假的,,现实决定一切,空想是没有用的,我不能不顾一切去试去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去实现心中的夙愿。依然,你和依乔先走一步吧,你们走后我会利用空闲上山多挖些药材,等攒够了钱,我一定去省城找你们。”
“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就这么定了。”
三依一人一句,拥抱成团亲密极了。片刻,她们收起背心和洗好的衣服离开江边往回走。这时,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青山和梅林怀抱中的谷草村,炊烟霭霭恬静平和。由依乔领头,三依唱起了《美丽锁忧伤》
“西边红霞满天扬,落日斜阳,青山静静沉底江,白鹭飞翔。”
唱完这首歌,三依走出梅林在村口的大樟树下分手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