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去！”他把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灭了，发动车子，根本不理会背后叫嚣的梅晓。
车里沉默地放着《斯卡布罗集市》，行云流水般宁静的歌声让车里安静得窒息。梅晓看着他的表情一直严肃冰冷，一路上如履薄冰，不敢说话。
“谢谢大家的理解。”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头低得很低，卷曲的波浪长发盖住了表情，她只能消化完眼眶里不断涌现的泪水才能抬起头来。
嘴角还有彩色油漆的痕迹，好像圣诞节的小丑，这些对她已经不重要了。一切已经结束了，她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梅晓……”
“师傅……”
“梅……”
任谁叫，她都不理。信任的同事、领导、朋友看着她出丑，没有一个人为她说一句话。梅晓扬起衣袖狠狠地擦拭着嘴角的彩色油漆，面无表情地穿过嘈杂的活动现场，穿过后台，穿过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眼泪不停地打转，她使劲掐着自己的手指，告诉自己不能掉下眼泪。
像被风沙迷住了眼，她拿出纸巾，偷偷擦掉眼泪，欲盖弥彰。路人小声地猜测：
“一看就是小三”
“肯定和情人的老婆刚打了一架。”
回到家，脱掉本该很爱惜的名牌衣服，卷成一团看也不看就扔进了垃圾桶。
走进浴室，莲蓬头喷出的热水洗刷着身上的鸡蛋味。
梅雨季节已过，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她想周鹏了。也是一个雷声轰鸣的雨夜，周鹏冒雨赶来，带来了一个音乐盒，他知道梅晓害怕雷声，希望音乐盒能缓解她的恐惧。
只是这个雨夜，她什么都没有，除了音乐盒。打开音乐盒，伴随着泉水般的清澈的声音，她竟慢慢地睡着了。
“糟了，迟到了，肯定又会被邱悦揪到小辫子。”一觉醒来，抓住闹钟就开始狂晃——这家伙怎么不管用了。
赶紧梳洗化妆，拎着包就往外跑，关门时看到门口堆放的垃圾。梅晓颓然地停了下来，是自己关了闹钟的，今天是自己的辞职日，什么时候去已经无所谓了。
梅晓拎起垃圾噌地跑到楼下，看也没看，扔进垃圾桶，又回到楼上，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只顾喘气。
电话响了，一定是邱悦的，问她怎么不来上班，顺便奚落两句再加两句假惺惺的关心。电话一直在响，本来优美的音乐变得阴森恐怖，犹如破鼓的钟声，一声声敲得她心跳紊乱。梅晓把电话扔在客厅，一个人躲在卧室关上门，拒绝听到破鼓的钟声。直到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她才跑出去拿起手机。
不是邱悦。
是赵子娟的电话，让她下午办理离职手续。
虽然做好了准备，梅晓还是希望被挽留，甚至赵子娟能以加薪升职挽留她。都是幻想，她暗笑自己的天真。
“听说了吗？梅晓辞职了。”
“主管肯定是邱悦了，以后说话有点谱。”
“不会吧，其实赵总一直很看好梅晓的。”
“这你不懂了吧，我听说邱悦为了当上主管，专程去赵总家送礼。”
“真的吗？”
“嘘！”其中一个人眼神瞥了一下门口。
梅晓推门进来了，林璐焦急地走到梅晓跟前，抓着她就问：“他们都说你要辞职，真的吗？”林璐害怕从梅晓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还没等梅晓回答，又接着说，“你要辞职，我也不干了。”
她拍拍林璐，示意让她安心，“我先去见赵总。”
站在赵总的办公室门口，她定了下来，走进去就真的结束了，这一刻她有一丝后悔，把一切拱手让人，净身出户吗？
“你真的甘心吗？”耳边又响起这句话。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无论什么样的结局都要去承受，那就让暴风雨来吧。
笃笃笃……每一下的敲门声都敲在她心上，心脏快速地跳动着。
推开门，她看到邱悦也在。看到她进来，邱悦眼神里有些恼意。赵总抬抬手，示意邱悦先出去。
邱悦转身从梅晓身边擦过，眼神里甚至带了些恨意。
“工作我已经交给林璐了，公司的东西我一件也不会带走。”站在赵子娟面前，梅晓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赵子娟抬起头来，微笑了一下，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
“你还记得第一次面试你，我问你为什么要做策划，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那时，梅晓刚毕业，意气风发，充满理想。她要做最好的策划师，化腐朽为神奇。
然而，这个时候谈这些干什么呢？明明是你赵子娟亲口说让我辞职的，这个时候却又虚情假意起来，如果真有感情，为什么昨天又那么绝情？
“我……”梅晓苦笑一声，这个时候，她并不需要赵子娟给自己留任何面子，自己为之努力了一年的策划主管位置，现在看起来那么缥缈，“是，我想暂时休整一段时间。”
“这样吧，一会儿有个会，你先来参加，辞职的事之后再说。”
梅晓一头雾水，难道是挽留她？她摇摇头，以赵子娟的风格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当她一走进会议室，便看到了秦冉。
会议开始了，赵子娟环视了一下大家，说：“这次油漆事件，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声誉影响……”赵总还是提到了油漆，像是故意说给梅晓听的。一瞬间，梅晓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赵总，我们直接说青溪镇吧。”秦冉打断了赵子娟对油漆策划的总结性发言。
赵子娟有点尴尬，这突如其来的打断，令她觉得有失身份，但是她很快回过神来，“呵呵”地笑了两声，“对，我们少搞形式主义，谈正题，我宣布，以后我们要和秦总一起合作策划青溪镇的旅游项目，我希望大家能全力以赴，我们首先感谢秦总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
青溪镇不是签给百思达了吗？难道是邱悦的策划通过了，还在赵总贿赂了秦冉？梅晓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同事们纷纷鼓掌，就在梅晓还是疑虑的时候，赵子娟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次活动的主策划由梅晓担任，邱悦负责协助梅晓……”
大家一时有点惊诧，目光全集中在了梅晓和赵子娟身上。赵子娟及时地说：“大家给点掌声，鼓励鼓励！”
掌声这才响起，同事们这才相信这是真的，顿时，羡慕、鼓励、嫉妒的目光一一投向梅晓，不再是鄙夷和奚落。
梅晓心里急速运转，这事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唯一的解释就是秦冉。梅晓抬起头来，越过同事的视线，看了看秦冉。秦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眼神也没什么特别。
梅晓转过头来看看邱悦，邱悦表情复杂，或许她会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虽然极不情愿，邱悦还是客气地跟她说：“以后有事尽管吩咐。”
开完会，梅晓决定先回家，她要理一下思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还没走出公司大楼门口，收到了邱悦的短信，邀她去咖啡厅坐坐。
楼下就有咖啡馆，梅晓点了一壶茶，等着邱悦开口。咖啡馆放着舒缓的音乐，和邱悦坐在这里显得不太搭调。
“你知道赵总为什么让你做青溪镇的策划吗？”
梅晓心一紧，她自己也一直有这样的疑问，难道只是因为挽留她才故意给的甜头吗？这一切太突然了，她还来不及细想。
“是秦总。秦冉和我们公司签约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青溪镇的策划给你做，他才肯和我们签约。”
梅晓不相信，“怎么可能，你又在骗我，大家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为了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决定和我们签约呢？”
“难道不是你要求的吗？”
“要求什么？要求秦总和我们签约，还要求他必须指定我为策划人？”梅晓笑邱悦太有想象力了，“我如果有这个本事，秦总早就和我们签约了，我还需要兜这么大圈子。”
“秦总确实是和赵总这么谈的，当时我在场。”
邱悦一脸严肃地说出来，梅晓愣了，刚端起的茶杯悬在半空中，秦冉为什么要这么要求？是她的策划触动了他吗？肯定是，除此之外，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原因了。
茶杯里冒出的热气熏在脸上，她回过神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不管你知不知道，秦冉已经进入了我们之间的竞争，既然你犯规在先，就不要怪我。”邱悦的眼神透着“凶狠”的目光，仿佛一只被拉涨的弓，只等上箭发射。
如果邱悦说的是真的，秦冉为什么要这样，是为了帮自己吗？为什么？如果说是看了自己的策划才决定的，她心里会好过一点。
难道……
她想求证，却不敢拨出电话。
既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策划人的身份，还计较什么呢？难不成要赵总和秦总收回成命，还让她继续做小策划，看邱悦的脸色，才开心吗？
公司的同事看到她比以前更恭敬了，连仗着邱悦的贾佳见到她都客气地低头问好了。她享受着高高在上的感觉。
梅晓提着白色的苹果笔记本慌慌张张地走进会议室，第一次秦冉在场的讨论会，她迟到了。
“对不起，堵车。”
会议室里格外安静，她为自己这个心虚的借口胆战心惊，其实是忘了带电脑，走了一半又返回去的。
赵子娟挑着眉，埋怨她在客户面前失礼，催促她赶快把策划理念讲给秦冉。
“没关系，等梅小姐准备好了我们再开始。”秦冉说。
终于松了一口气，梅晓开启电脑，调出策划。
谁知道邱悦却说：“刚才我说了自己对‘青溪镇旅游策划’的一个设想，接下来我们听一下青溪镇项目主策划人的方案。”
老板都不催，邱悦居然催她？什么？她还有了设想？在咖啡馆还警告自己“既然你犯规在先，就不要怪我”，原来邱悦还要和自己争青溪镇这块肥肉，梅晓心里有一丝慌张，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存放策划案的文件。
梅晓把制作好的策划投射到大屏幕上，对着观众，挺胸抬头地站好，要让邱悦知道什么叫“实力”，清了清嗓子，她开始讲述，刚说两句却发现赵总的神色不对，下面沸沸扬扬，秦冉居然长大了嘴巴笑起来，她回头一看，天啊，大屏幕上不是自己的策划，而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类人猿的交配过程”，两个大猩猩在丛林里做着最原始的事。梅晓脸顿时红了，手忙脚乱地找开关，却无意点中了自动浏览，一张张类人猿交配的图片加文字说明蹦出来，她顿时慌乱得不知道怎么关掉，情急之下把电源拔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明明，我放的是青溪镇的策划……”梅晓越想解释越说不清楚，心里很急，不知道怎么说。
“梅晓，这是公司，是青溪镇策划第一次开大会，而你，你必须给我一份详细的说明，否则，这个策划我只能交给其他人接手。”赵总气得说话也不连贯了，又连连向秦冉道歉。
“梅小姐，我也想知道你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为此还迟到了，给我们展示的竟然是动物世界，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自己的职业和身份。”秦冉说。
“赵总，秦总，梅晓肯定是弄错了，她不是故意的，请你们再给她一次机会。”邱悦竟然在帮她求情。
“赵总，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存的是青溪镇的设计，不知道怎么出来了类人猿，我也不知道，真的不是我……”怎么也解释不清楚，梅晓急得快哭了，赵总根本不听，如果不是碍于秦冉在场，应该当场就走了。害她丢了这么大面子，梅晓知道要强的赵总不会给自己机会了。
“秦总，我向你保证这次只是偶然事件，刚才你也听到邱悦的设想了，我们能完成这次策划。”赵总完全不理会梅晓的解释，向秦冉推荐邱悦。
“我想听听梅小姐的解释。”
梅晓站在台上，看着台下每个人的表情。赵总的不屑、邱悦的嘲讽、同事的笑柄，还有秦冉的期待。
“我对刚才的事向大家道歉，因为我的疏忽耽误了工作进度，希望赵总、秦总和各位同事能谅解。”
赵总在等秦冉的答案。梅晓偷偷地注视着秦冉，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此刻都关系着她的命运，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依赖一个陌生的男人。
秦冉皱了一下眉，侧身转向赵子娟，小声说了几句，赵子娟点点头，抬头看着梅晓说：“你就把你的策划简单讲一下。”
梅晓脑子一片空白，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令她出丑的地方，离开眼前这些人。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应该讲些什么，拿着鼠标在电脑上来回点，希望找到真正的策划，越找却越找不到。
“不用找了，大概讲一下思路就好了。”秦冉说话了。梅晓多希望他说出的是“那就下次再讲吧”，可偏偏是这样一句话。
梅晓明白，这个时候如果自己稍有退缩，不仅前功尽弃，以后基本就不能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文件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如果她今天不能挽回败局，算是丢人丢到家了。梅晓定定神，干脆把电脑合上，那个方案已经在脑海里想过多次了，把大部分口述出来应该没问题。
记忆高速运转，脑海里的策划案越来越清晰，她渐渐恢复了信心，声音也明显平稳了很多。
“因为青溪镇是自然淳朴的农家田园风光，但是为了区别一般的农家风味，我把青溪镇定位在幸福上。目前旅游情侣占很大一部分比例，而我的方案就是紧紧抓住爱情这个主题，打造……”
刚刚进入关键部分，底下的同事又开始小声地议论，梅晓有点分神，一边想着自己的策划案，一边想去听清楚同事议论什么，她肯定他们说的与自己有关。
这时候，梅晓听到一声断然的低吼：“停！”，她抬头一看，对面的赵子绢正抬手向她示意，“这些就是你想出来的设计方案吗？”赵子绢看着梅晓，眼神里有些不屑和嘲弄。
“是。”梅晓噤若寒蝉地回答，生怕再次出错。
“在你迟到之前的会议中，邱悦已经说了这套方案，我想知道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设想。”赵总再次质问梅晓。梅晓本已头痛晕眩的头脑更加混沌，这是她想出来的方案啊，邱悦怎么可能会想到一模一样的，这是怎么回事？
本以为是大展拳脚的好机会，结果却成了一场闹剧，赵总离席了，邱悦安慰她，秦冉走过来跟她说：“除了这么小儿科的东西，难道你拿不出更好的策划吗？把抄袭当作美德是你一贯的风格吗？梅小姐，这就是你的能力吗？”秦冉也不再相信她了，只剩下梅晓一个人傻待在会议室，被拔掉电源的插头像个大笑话嘲弄着她。
“听说了吗？梅晓在客户面前公然展示类人猿的交配过程，好笑死了。”
“猴子交配，这不是原始A片吗？”
“赵总气得脸色铁青，我们宏远的人都被丢尽了，你没看到，真的是经典的一幕。”
“她还抄袭邱悦姐的策划创意。”
“听说她这次能回来都是因为秦总。”
“秦总和她难道有那个关系……”
“不可能，听说秦冉奚落她‘把抄袭当美德’呢。”
“你懂什么？这叫避嫌，说不定私下怎样呢？”
“不会吧。”
梅晓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电脑上，不去听任何风言风语。但还是时不时有一两句跑到她耳朵里，搅得心情越来越烦躁。
快要下班了，电话响了起来，是秦冉。梅晓看看周围，虽然同事们都低头干活，但她感觉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这个电话是秦冉打来的，脸上一阵阵发臊。估计这次的事情，让他很失望吧，他指名让她来负责这个项目，可她却偏偏出了这种事。梅晓把心一横，反正都这样了，一个电话算什么，她接起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秦冉就在那边说：“上次去吃的那个馆子，我不记得路了，下班我去接你，你给我带路。”梅晓有点气结，虽然现在他是老板，但是也不至于连下班时间的私生活也得陪你玩啊，梅晓“我，我……”了两声，还没来得及拒绝，手机里传来了一阵嘟嘟声，对方把电话挂了！
就当是谢谢他三番五次帮自己吧，梅晓安慰自己。却害怕他过来接她，被同事看到，又是一场风波。
下班前那段时间梅晓一直心神不宁，忐忑不安。终于下班了，她赶紧走出去，寻找秦冉的身影，喇叭嘟嘟地响，她总觉得周围有三五个熟悉的人也听到了喇叭声，左顾右看，生怕被撞上。
“小偷。”
“在哪？”
秦冉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你刚才左顾右看的样子不就像做了坏事怕被人发现的小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