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隐仍眉眼含笑地看着唐韵礼,目光温柔如水:“哦?为何要找他?”
“啊?”唐韵礼一双眼睛仍因觉得讶异而瞪得溜圆,只不过这会又皱起了眉头。
她简直以为是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萧云隐见她如此,只是轻轻笑了笑,慢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知世间有此一人足以,何必非要形影不离。”
“什么……”唐韵礼眉头拧得更紧了,除了满腹疑惑着急,心里还泛起一阵酸涩。
可她细想师父这句话,却好像又没什么不对。
我知世间有此一人足以,何必非要形影不离。
是啊,若知世间有这样一人,有千好百好,与我心有灵犀……这便足够了,又何必非要形影不离……
唐韵礼一时竟愣了。
微风忽起,卷起一片薄如轻纱的水雾,萧云隐就这样站在一片氤氲之中,银丝乱舞,衣袂翩飞,如一瓣高贵优雅的雪莲。
她的声音很慢很轻很柔和,却又带着一种威严:“韵礼,这世间万物,如镜现像,似珠随色,众生迷之,便成妄识……当知,镜光本净,珠体绝痕。”
镜光本净,珠体绝痕……
唐韵礼细细咀嚼着云隐师父的话,似懂非懂,却觉得心里极为感动。
半晌,她仍然只是怔怔地站着,甚至都未察觉不知何时赶来石崖之上的,她的三位师姐。
忽而天际一抹金光翻涌而起,而后大地震动,瀑布倒流。
而下一刻,唐韵礼感受到清风自起,不凉不暖,不迟不疾;又闻到百花香气萦绕于她鼻息之间,也不浓烈,反而清雅宜人。她听见从未听过的乐声,清畅哀亮,微妙和雅,意蕴绵长,不似丝竹管乐,亦非鸟啼虫鸣,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此时却似乎从唐韵礼头顶灌入,令她顿觉身心清澈。
可她分明只见萧云隐的身形渐渐淡了下去。
师父要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可是她知道,师父要离开她了!
一时间,她与云隐师父相遇相识的点点滴滴充斥了唐韵礼的脑海。师父的温柔,师父的严格,师父的善解人意,师父的无微不至……
对自己这么好的师父,两年来与她同吃同住乃至无话不谈的师父……要离开她了?
唐韵礼有些害怕,想要扑上去抓住萧云隐的衣角,可却不知为何,她竟一步也移不动脚。
这时候,三位师姐已经一齐跪坐下去,十分庄重地行了一回叩首礼,一如她们最初拜师之时。唐韵礼这时才缓过神,连忙拜下身去,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在光滑的青石上溅起几朵小小的水花。
她甚至不知自己是不忍眼睁睁看师父消失在自己眼前,还是被师父的庄严深深地震慑了。
萧云隐的身形最终化为一缕青烟升入虚空,她最后看了一回她的四个徒儿,温柔如水的眼中漾起三分欣慰的笑意。
尔时,虚空中传来萧云隐的声音:
“生灭无生生不生,
乐邦那肯禁人行,
谁知万丈红尘里,
菡萏华开月正明。”
一时唐韵礼脑中嗡嗡作响,再听不见和雅的乐音,也听不见瀑布冲荡声,唯有这句诗文反复回荡其中,带着清澈的回声,空灵而寂静。唐韵礼忽然觉得自己胸腔也在震动,似乎里面有着什么东西就要蓬勃而出。她连忙抬起头,带着最后一丝渴望,似乎想要再看一眼她的云隐师父。
可她再一抬头,却已不见师父踪迹,不见师姐身形,亦不见石崖跌水、林深暮霭沉。
唯见一条曲径在眼前蜿蜒绵亘,四周竹树青葱,而那道旁,立着一尊小小的石头佛像。
一如两年前,是夜,月光缥缈,见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