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当第一缕曙光洒满这个城市的时候,城市已经遍是狼藉,人们从梦中苏醒,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事实,记忆不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场风暴来得怪异,但相比奇怪和探讨它的来源,人们更关心它所造成的伤害。
这似乎已经成了这个只追求物质的社会的通病。
EP07在回家的车道上遇到了开车回来的于平凡,只是他看起来垂头丧气,心情很不好。接着,她看到了被甩在一边的假牙,一个金戒指东倒西歪地勉强套在牙齿上,显得更是狼狈。
假牙一见到EP07,马上就变成了她的样子,装作得意的样子坐在副驾驶座上,就差点支烟翘起二郎腿了。不料,它屁股还没挨着,于平凡的拳头就狠狠地砸到了它的脸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就在EP07面前伴随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线扭曲着、眼泪鼻涕口水一起迸发,舌头高高翘起,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EP07知道,于平凡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昨天的气还没消下去,从假牙一身狼狈的创伤可以看出来,它在路上也绝对没少吃苦,也有可能就在变身为自己的时候和于平凡干了一架——赢不了虽说很正常,但不至于输得这么惨吧?
假牙的失败让EP07脸上很觉得无光,而假牙还偏偏朝她做了个胜利的剪刀手,惹得EP07一大清早的就怒气横生,恨不得现在就把它揪出来狠狠地揍一顿,可是那算什么?自己揍自己?
于平凡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把假牙拖下车,一手揪起它的耳朵,踩过房前到处是树枝乱草的草坪,向家里走去。
够了!
要揪也是自己揪!
EP07追上去,揪住了假牙的另一只耳朵,为争夺另一只耳朵的控制权和于平凡两人天雷勾动地火,即使用简单的搏斗术也打得分外起劲,似乎要把昨天没用尽的怒火一股脑地都算清了。
这是一场无声的斗争,当然,不包括假牙一声比一声更凄惨的哀叫,但那只是控制权被于平凡夺走的时候的表现,一旦控制权被EP07夺回,它就马上鼻青脸肿地换上了剪刀手。
对了!
“你怎么会和假牙一起?”
“你说这混蛋啊!”于平凡举起了拳头,又准备给假牙一拳头,EP07受不过了,一脚给他踹开了。
“你说,你怎么遇到这个混蛋的?”EP07质问假牙,看着另一个自己,感官上真是有些受不了。
假牙还想做个剪刀手,被EP07抓住了手指,骨节出“啪啪”地响着。
“哎呀呀,不得了了,你还真能下得去手啊?”假牙吹了吹手指,朝气哼哼的于平凡拐了一眼,“这还不是因为他看到我了吗?”
“你还有脸说?”于平凡咆哮。
“平凡!”
陈子墨打开窗户探出了头,于平凡赶紧跑进门去,EP07估摸着他们现在应该又拥抱到了一起,互相嘘寒问暖。但他们没有,正当EP07质问假牙,它这个卑鄙的老头究竟利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缺德、有损自己形象的事时,于平凡又推开了门,盯着她看了几秒,便喊道:“海蓝,你进来。”
于平凡看她的眼神分外怪异,有几分怀疑,有几分困惑,勾起了EP07的好奇心,她甩开五分钟到期的假牙,走了进去。
客厅内,陈子墨正站在沙发前看着她。于小墨光着脚丫子在沙发上跳来跳去。
“海蓝姐姐……”于小墨看到她后又叫,手舞足蹈。
“老朽……”飞奔而入的假牙被于平凡及时地摁住了嘴巴,陈子墨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但整个屋里没有别人了,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于平凡就斜倚着墙面,也看着她,搞得EP07一头雾水,这家人要做什么?
不,这屋里还有一个人,EP07临时的卧室里有响动。
她警惕地看了于平凡一眼,于平凡向她点点头,示意没有什么危险,可她偏偏就是觉得很危险。
她屏息凝气,一步步地靠近那个卧室,做好随时给它放一个几百万伏高电压的准备。到了门口的时候,那条亮晃晃的门缝又开大了些,一个高挑的人走过来,出现在那扑面而来的阳光里。
“海蓝小姐。”那人轻轻地问候,身子偏向一侧,让出一条路,“可以吗?”
是啊是啊,昨天这个人在天台上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于平凡的表妹了吧,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别说找一个就住在本市的于平凡,就算把全国的于平凡都挖出来也不成话下吧,顺藤摸瓜就可以现在让自己站在她面前了吧。
她知道这不是又一个幻觉,这个苏晏青是有影子的——而且是很纯净的影子!
“我们也算是熟人了吧。”她说。
EP07走了进去,这是自己住了一段时间的卧室了,可这次进来时,感觉就像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苏晏青向站在客厅里的于平凡和陈子墨点头致谢,而后轻轻闭上门,一转头,鼻子就碰到了EP07的下巴,她连忙走开,但被堵了回去,她后退一步,EP07就向她走一步,两人的距离不可能再近了——EP07长长的睫毛几乎触到了苏晏青的睫毛,淡蓝色的眼眸冷漠地逼视着她,修长而细致的眉毛,半块面罩紧紧地扣在右脸颊上。
苏晏青暗自吞咽了下,克服自己些许的慌乱,她从来没和任何人靠得这么近,当然,除了在海里救……她脸一红,撇开那些回忆,但没注意到自己微微皱起的眉头:“我想,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来找你。”
“为什么?”EP07的语气很是冰冷懒散,手指轻轻地摆弄着她的新耳坠,顺便还捏了下红红的耳垂。
好软!她惊讶。
那么……那个吻……真正的苏晏青的嘴唇是不是也很柔软,并且不是那么冰冷呢?EP07看着眼前的粉唇,竟然有了一种吻上去的冲动,她赶紧转移自己的视线,苏晏青趁机从她的臂弯下逃了出来。
“你明知故……”
“你昨晚没回家吗?”EP07强行按压下她的话头,不耐烦地走到床前坐下,瞪着眼睛瞧她。
“什么?”
“你身上有股咸腥味,是昨晚留下的味道。”EP07厌恶地说道,“而且,显然没有经过细心的打扮。”
苏晏青尴尬地扯了扯衣角,这个人就摆在自己面前了,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你叫什么名字?”
“海蓝。”EP07想笑。
“我是问你真正的名字。”
“没有。”
苏晏青真是好耐性,坚持不懈地问道:“那么,在海蓝之前,人们怎么称呼你?”
“代号EP07!”
听起来这个女人就像个傻子。
“你知道,你在我这儿没有秘密。”
“是吗?”摆明了是种“你想错太多了”的意思。苏晏青这人一贯高高在上,身边的人对她无不是阿谀奉承,说尽了所有好听的话,自己说的半个字他们都会认真去做,如今,却被这样一个女人又是讽刺,又是挖苦的,那种眼神,那种语气,那种态度,要不是想从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一定可以把这个女人又杀又剐几万次了……不行,再忍耐一下。
“我带了一些资料。”苏晏青走到床前,鄙夷地看着那一床乱糟糟的被褥,犹豫着是不是要放下手里的皮包,可是,桌子上更是乱得没法说。
就在她转身的一刻,EP07偷偷地把早前在床上挪出的一块空地又拉着被子盖上——真是不识抬举,我亲自挪的空地都放不下你的屁股!“看来,在海蓝酒店的几个小时是对你最好的待遇呢。”
“不如说是在海里的那几十秒?”
苏晏青直直地看着窗外,什么话都不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EP07认为这是她调节心情的一种办法。
果不其然,当她再开口时,语气又平淡了很多,“这个,你应该记忆犹新吧?”
接着,她拿出第一份资料,是金鼎惨案那晚EP07赶去救苏晏青的录像放慢几千倍后的截图,图像虽然不清晰,但像EP07这样奇怪的装束不会再有第二个。
“嗯。”
摆什么“无所谓”的架子!苏晏青心想,掏出第二份资料,是那枚断裂的耳坠和指纹鉴定。
“嗯。”
第三份,是一张布满脚印的照片,从高处俯拍的,所有的脚印都构成了两个字:“你好。”
“嗯。”
苏晏青观察着EP07的表情变化,可是对方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到现在了都脸不红心不跳的,淡定地很。
第四份,是新鲜出炉的,EP07一个人站在乌云密布的龙华集团天台,闪电击中了她!
EP07瞥了照片一眼,“嗯,还有吗?”
“告诉我,你是怎么控制住坠楼的我的速度和方向?你和凶手到底什么关系?你们对金跃龙做了什么?”第一份资料被塞到EP07的手里,被她扔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告诉我,你是怎么在街道对面控制住我的耳坠的?为什么跟踪我?为什么要逃?”第二份资料被塞到EP07的手里,被她又扔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告诉我,你是怎么让信号集中在我身边?怎么控制街道上的物品?怎么让我的脚印留在坚硬的地砖上?为什么我追不上你?还有,最后你是怎么消失的?”第三份资料被塞到EP07的手里,再次被她扔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龙华集团的天台?为什么要吸引闪电?那么强大的电流经过身体后,为什么你安然无恙?”第四份资料被塞到EP07的手里,还是被她扔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你从何而来?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你要做什么?”
“还有呢?”她站起身,重新靠近苏晏青,咄咄逼人,“还有呢?你还想问什么?”
那种威胁……苏晏青更加确信,自己对所谓“海蓝”的追踪一点都没错,这绝对不是普通人!
“不问我,我喜欢海水吗?我奄奄一息时看到你的心情?我从酒店醒来后怎么样?喜欢‘海蓝’这个名字吗?不问我为什么在千钧一发之际要救你?有没有过困惑和后悔?是不是也讨厌和你相遇?不问我……”她深吸了口气,一把捏住苏晏青的下巴,照准了就吻了上去。
“你、你这个疯子!”苏晏青使劲推开她,实在忍受不了她强压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情感,那种莫大的孤独,寂寞,让人喘不过气的重压……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个疯子讨厌不讨厌你的温度?你虚伪的话?故作聪明的态度?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愿不愿意此时此刻再看到你?”
窗户的玻璃,灯具,“咔嚓嚓”地碎裂,地板上出现了一道道褐色的裂缝,迅速地向墙壁上爬去,但又被什么力量给逼了回去,EP07气急败坏,眼眸中淡蓝色的光芒越来越深,她一把掐住了苏晏青的脸,把她提离了地面……
“你不问问我,在昨晚被电击的这张照片之后,我又遭遇了什么吗?不问问我,作为一个人……”喉咙一阵哽咽,让她说不出后面的字,她避开苏晏青的视线,身体颤抖着,眼角潮湿起来……
“海蓝!”于平凡在外面敲着门,“发生什么事了吗?海蓝……”
她打开门,一把把苏晏青丢了出去,“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啪!”门重重地关上了。
为什么?为什么?本来已经习惯是毫无感情的战斗机器,本来已经这样无知无觉地过了多少天,多少年,可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应付都应付不来呢?
深呼吸,深呼吸……
她听到苏晏青从地板上爬起来的声音,似乎可以感觉到她把碎发捋在耳后的声音,听到于平凡和陈子墨慌慌张张的道歉,以及她说“没关系”时的勉强,听着她的鞋子匆匆地逃离了这座小屋……
终于,她松了口气,无力地顺着门滑坐在冷硬的地板上,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去,轻轻颤栗着……心里,留下了一种说不出的巨大的空虚和失落感。
搞什么?本来已经习惯了的事情,为什么在这颗遥远的星球就变得这么敏感了呢?
EP07,你已经坠入地球的“魔法”中了吗?
不!怎么可能!
可是,苏晏青,你到底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