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城中的城主府,苍岑迟迟不敢在黑子的包围圈中落白子,他沉思苦想,似乎哪里都能落子,却哪里都是死局。不对,一定有一条生路的!苍岑凭着多年的经验判断着,又开始一阵苦思冥想。
洎洲进来时便见到自己的老师摆出一副这样的不死不休的场景,心中颇为无语好笑,不敢打扰,便轻手轻脚的向老师身后走去,似乎想吓唬老师一下。只见他无声无息的拔出手中的倾城剑,掩住了剑光,蹑手蹑脚靠近着陷入苦思的苍岑。
猛然一剑击出,剑如猛蛟出海,带着阵阵旋风,一击必杀的剑势。苍岑似有所感,却已然晚了一步,他身下双腿一个铁马桥,身体一侧,险而又险的避开的胸腔等重要部位,左手却被洎洲的倾城剑刺中,一下废了整只左胳膊!
只见苍岑白须直竖,虎目大开,一声大喝,声音似雷如风:“孽障,你干什么!”
一盘好好的棋局散落在地,地上零零散散的黑白子交汇着,婉如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以为自己跳出了所谓的牢笼,却发现一旦跳了出来,自己不过是颗小石子,一无是处。
苍岑一向待门下的七位徒儿比自己的两个亲生闺女还好,不但传授毕生所学,还不阻碍他们各自拜得名师再学。对于七人来说苍岑已是半父半师的角色。而今日的狻猊城主府中,老大老二逐衡橘夏前往茑萝镇办事,老四老五老六老七前往学院接城主的小女儿藜琇回来,只剩下三少爷洎洲一个人。
往日洎洲少爷一回来,便会先回自己的院子洗浴,点一段南疆来的檀木,穿着清爽的素衣开始坐在自己屋前的回廊边擦剑。洎洲的剑,叫倾城。在沉月国近墨皇山脉有一个边集小城名叫“秦城”,忽有一天晚上秦城全城被屠杀的一干二净,苍岑等当时的侠义人士赶到时,只找到了躲过一难的城主公子和城主的一把佩剑玄铁重剑。苍岑领养了幼儿,也花中景请来了匠人锻造了那把重剑,重新开了剑锋,雕了古朴的印纹,取名叫“倾城剑”。自此洎洲和倾城剑便成了瀚海七剑之一。
这日洎洲回来时与往常一样进了侧门,穿过轩楼长廊后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浴、悟剑,而是大步流星的来到苍岑的书房,轻声喊退了伺候的下人,转身进了书房。
从拔剑到得手退后,洎洲的剑势丝毫没有片刻犹豫,下手又快又狠的让苍岑觉得可怕。仿佛自己要拔剑的对象不是培育自己多年的师傅而是虐待自己多年的仇敌。苍岑止住了自己左手的血,冷眼旁观的瞧着洎洲,像瞧一只缺了空壳的凶兽,养不大,喂不饱,至少在这一刻苍岑是这种感觉。他开口问了一句,像自己般一样轻:“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洎洲的眼神投向别处,“杀一个杀父仇人需要别的理由么。”
苍岑眼神一凝,嘴唇动了动,多年的修身养性竟养成了今天这种开不了口的局面,他看着洎洲,看着月光下他倚在门口的影子,忽然发现好长好长,以前只能离门两三尺的小豆丁现在的影子都快到书房中央了,但苍岑还是一眼望见了那年躲在废墟中瑟瑟发抖的孩童身影,那么无助,那么孤单。他按下怒气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洎洲终于把眼神转回来对焦到苍岑身上,轻蔑的反问:“怎么,想杀了她?”
苍岑摇摇头,自言自语般道:“算准了老大老二去了茑萝镇,算准了老四老五老六老七去接小丫头,又知道你的身世,这世上除了我、其他死去的那些团长,应该也就‘天都’、‘鬼门’、‘中州城’那些组织了。……你的那位‘白柚’是属于哪个?”
洎洲的眼神终于有了动静,带着诧异问:“你怀疑她骗我?我难道分不清那些是谎言那些是事实么。”
“你是分不清。”洎洲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他心中骇然,他清楚今晚对付的是自己的师傅,刚才一剑得手之后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不但防着苍岑,左右背后他都小心翼翼的留心着,而这声音主人的出现——自己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洎洲也没去问,猛然就是一剑回扫,剑势竟比刚才硬生生高了几分,看来刚才他对着养育自己多年的师傅还是不由自主的留了几分实力。身后人似乎对他的招式很熟悉,虽然没有还手,只是轻轻跃开几步,却每一步都恰好落在洎洲剑势之外,游庭信步间便来到书房门前。洎洲额头微微见汗,心中惊骇不已,这几剑出去虽不是拼命搏杀,但自己也是用了全力,对方竟然如此轻描淡写,本来已经对来者戒备的洎洲不由又在心里加重些许担忧。
他几剑没中对方,便顺势一跃跃到书房前庭院中央,抬头向那不知名的来者望去,结果却令自己大大意外,不是因为对方的武功卓绝,而是对方的身份竟是陪伴自己从小到大的城主府管家。
管家还是脊背微驼的样子,脸上不见丁点气恼的样子,双手拿着纱布和伤药,想来已经在自己身上旁观了一阵子。洎洲神情略微不自然,比起平时不多见而又严肃的师傅,那个带着自己哥几个时常偷溜出去又时常给自己塞好吃好玩的亲人管家阿伯,洎洲竟是有种做错事见长辈的感觉,“奇伯……你这……”
管家没有答话,就像小时候他们练剑不好,管家就在一旁看着他们被师傅打罚,打完之后就不知从身上哪处掏出伤药来为他们上药,只不过现在的角色换了换,被上药的是师傅。管家每次上药都分外细心,这次也不例外,而且他上药时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念叨:“这几天天气见凉了,老爷你要少进肉食,多吃败火清淡的……”拿起苍岑的左手开始清理:“有些话我知道你不想说,那就不必说,但现在让别人抢在前头,还歪着门瞎说我们不能不理。如果你开不了口,我来替你说……”
苍岑闻言心头一荡,转头来瞧管家的脸。管家像是未知未觉般的自言自语下去,有些话像是有意所指,又像无心闲谈:“老大老二来府里的那天,我还记得府里刚接完一笔大单子,正在下汤圆庆祝,汤圆这东西还是从中州城传来的,那次押完货我们路过中州城时学的,那天是我们第一次做……”管家开始用纱布包扎伤口,用力很轻,却包得很密,脸上带着回忆:“那时候汤圆还在大锅水底沉着呢,大伙儿都在数着数赌着什么时候能飘上来,刚数了七下……对,就是七下……老大和老二就开始砸门了……”
洎洲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两位师兄入门的故事,虽然知道管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意有所指,但他还是安心的听下去。
“老爷带着大伙儿打开门一瞅,嘿,是两个还带着奶气的娃娃!”管家说“娃娃”两个字的时候眉毛都是挑的,苍岑不由也被他带进入了、带到了那个时候。“老爷问,‘你们两个娃娃干什么敲我家的门?’,那时候老二可能被吓到了……我也忘了有没有哭,就记得老大仰着小脑袋道‘你是瀚海奇侠苍岑么?’,大伙儿乐了,那时候老爷刚刚在沧月草原这片江湖上闯出点小名气,但被一个小娃娃这样问,还是很高兴的一件事。老爷笑着答‘我就是,你找我干什么?’老大那时候带着哭音说“我们的爹爹让我们来找你们,我们是秦城人,我们城里出了血魔了!’……”说到这里,管家顿了顿,仿佛陷入了沉思。
秦城!洎洲心里一跳,这不正是自己生父管辖的城市么?老大老二也是秦城人?自己怎么不知道。还有就是——“血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