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于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三千白虎军在月华被那堪布死士一拳击飞之后也再没有出现伤亡，不是因为那堪布死士最后那身周天气已经是强弩之末，也不是因为李木存最后毫不犹豫地挡在祁于的面前，而是因为白虎城中出的一纸号令。
虎王的号令，废掉那堪布死士的一身修为，任其自生自灭。
结果是那堪布死士一身修为没有废掉，而是在面对祁于尽在咫尺的时候他选择了后退，一退十里，然后在三千白虎军的注视之下拖着重伤的身子遁入那白茫茫的积雪之中。
在虎王的号令传下的一瞬间，那堪布死士趁着三千白虎军军阵停滞的弹指之间，重新续了一身周天气的周转，放弃了祁于，转身而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一万人杀一个长生境的堪布死士难，三万人想要拦下一个想走的长生境的堪布死士更难。
这是天下九稷军中的共识
堪布死士远遁而去，祁于傻愣愣地站在几百残肢血横的军阵之中待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没有人敢去打扰这个穿着熊皮大氅浑身颤抖的小公爷，任谁都能从祁于的呆滞的眼中看出里面蕴藏了一团火，那团火如果燃烧起来足以把白虎城给烧去大半。
这是李木存第一次从这个大小就在白虎城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公爷身上看到了一丝忌惮，祁于不动，三千白虎军就这样陪着祁于在白虎城的门前站了半个时辰，趁着这个间隙，李木存把受伤倒地的月华送回了公爵府，自然有人安排照料。
他没有敢去惊动祁于，却并不代表对那远去堪布死士放弃，李木存回白虎城亲自请命要带上白虎城最精锐的哨子营去追击，得到的却是祁老虎的一句：“算了，败军之将，追之无用。”
站立在午后军阵中的祁于在迟钝了半个时辰之后，身体终于动了一下，他躬下身子趴在地上嗷嗷的吐了不下一炷香的时间，把早上吃进肚子里的那点参汤几乎全部都吐了出来，还连带着有红色的血丝。
虽然从小生活在白虎城之中，也是那个军中虎王的孙子，也见过白虎城处死天绝奸细和探子的场面，可是作为一心只做读书人的祁于，那种疆场厮杀动辄几百条人命的瞬间倒塌却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脑浆迸裂，残肢断体，肠子零碎崩飞了一地的血腥场面让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的祁于脑子根本转不过筋来。
即便从书中读过无数次的疆场厮杀，万马重撞的描述，也在坊间听过无数戏文中描述的那种沙场点兵，白骨累累的情景，但是第一次直面那杀场之上的厮杀，却是残酷的吓人，不光恶心，同时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凄凉。
战场之上，命如纸薄，是真的命如纸薄，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隐隐明白那个不怎么受自己待见的老头子是一个什么样的恨人，能够在三朝天下之中冠有虎王的称号的人，得有多么冷酷的心。
一将功成万骨白，战场之上哪有什么弯弓如月，气势奔腾的豪迈，杀场那纯粹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给活活堆出来的。
祁于用了半个时辰压抑自己体内的那种难受和恶心，又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把这种恶心给吐了出去。
直到他吐完，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李木存才放下心来，让一个整天只读书的文人书生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能忍半个时辰，他心中对祁于还是有了一丝的佩服。
竟然没有吓的尿了裤子，让三千白虎军不仅对这个声名在白虎城不怎么显赫的小公爷都有些刮目相看，这就能证明眼前这个小公爷还是祁家的种。
不然整整三千白虎军都会在背后吐他的唾沫。
回到月楼之后，祁于苍白的脸色才渐渐有了血色，这让先前见到被送回月楼重伤昏迷的月华的月晰才止住了珊珊欲哭的神情，月楼两个丫鬟，一内一外，一文一武，本来就是老头子特意的安排，可是那个在月晰眼中一向无敌的月华被送回来之后，她真个是吓了个半死，还以为祁于出了什么事情，后来得知小公爷没事才没有自乱了方寸。
若祁于真有个闪失，她死都不会原谅自己早上没有拦下祁于的举动。
重伤昏迷的月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睁开眼睛后看着月晰紧张地望着自己，她第一句话是：“小公爷怎么样？”
月晰见她醒来也送了一口气，虽然在公爵府最好的疗伤大夫告诉她月华只是内服受到震荡，一时之间气不能聚，导致昏迷了过去，并无大碍，可是不见她醒来始终不怎么放心。
“小公爷没事，听他说就是被今天的情景给吓到了，连今天晚上的饭都没有吃，现在在书房中看书呢，我这就告诉公子，你醒了。”
“别，一会你先去服侍小公爷休息吧，我没事。”这个平日里对别人都惜字如金的女子急生说道。
“连告诉我都不让，月华你真是出息了啊，真浪费了我中午特意跑去看你。”祁于仿佛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心态，笑眯眯地站在门外看着已经醒过来的月华，一手还提着那本到哪里都舍不得放开的书卷。
“小公爷，今天这事情怪我，没有保护好你。”说着就要起身给祁于请罪。
祁于哪能让她这受伤之人给自己请罪，紧走两步坐在她的身边，伸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躺着，躺着，这事情怎么能怪你，要不是你，也许现在我早就去见阎王了呢？”
“小公爷可不准说这样的话。”一旁的月晰赶紧打断道。
“整个公爵府连祁老虎都不忌讳这个，就你忌讳这个。”祁于笑了笑，拿手掐了掐月晰的脸蛋，松软滑腻，入手无骨。
羞的月晰这个比祁于大了不下七岁的人赶忙找了一个给月华熬粥的蹩脚理由躲了出去。
在整个月楼，她和月华也只有被祁于调戏的份。
见月晰出去之后，祁于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身体本来就瘦弱，如今脸上还不见血色的月华，心疼地说道：“那个大块头一看就不是善茬子，你为何要那么拼命，真不知道你若缺胳膊少腿的，我再去哪里找你这样一个即好看又有能耐的丫头。”
“奴婢的命不值钱，我这条命就是为了给小公爷你去抵命的。”月华眼中神色坚毅，一字一句地说道。
“瞎说，你的命在我的眼中比中都城那些郡主的命都值钱，我祁于这十几年除了我的亲人之外，最在乎的就是你们俩，以后不准死，知道不。”
月华小嘴一撇，眼中已经有泪水泛出，她与月晰的温婉良淑不一样，除了祁于和月晰之外，整个公爵府包括大先生都难得从她嘴里得一句完整的话，除了手中的长棍，她有时候和人说话都成问题，一个不善言辞的丫头能够让自己的主子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死也值得在墓碑上刻上不枉此生这四个字了。
祁于见月华有哭的迹象，赶紧安慰道：“别哭，别哭，我最看不得女人哭，女人哭一哭，容颜老一岁，你如果不想变成满脸褶子的老太婆，今天晚上可以哭一晚上。”
虽然知道祁于所说是骗自己的话，可是月华心中还是一阵温暖，这个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直凭自己手中长棍说话的女子破涕一笑，牵扯其胸中内伤一阵疼痛，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祁于见状，站起身来给月华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被子道：“好了，你好好休息，修养这段时间什么都别想，等你身体好了，我有事情要问你。”祁于说完一手拿着手中的书卷转身给月华带上了房门，独自站立在了院子之中。
感受着院落之中越发刺骨的寒冷，祁于眉目之间露出一丝凝重，这份凝重他从今天那堪布死士离去都没有散开，包括他吐了一炷香的苦水之后。
因为那人离去的刹那间给他耳边留下了一句只有他才能听到的话。
若想见你母亲，来西边那座山找我，若想找到我，你得入长河。
长生境的不传入耳之法，只留一人听。
那人来的蹊跷，走的也蹊跷，不管西边那座山终究发生了什么，可是一旦涉及到自己母亲，自己还有的选择么，且不说那人的目的是为何，这修玄习武自己看来是躲不过了。
正思索间，忽然听到屋内月华问了一声：“小公爷，除我和月晰之外，洛天雨也算么？”
祁于顿时不由得一阵头疼，越不善言辞的女人说出的话越让人尴尬啊。
屋内知道还未离开的祁于能够听到她的话，见祁于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静，嘴角中带着一丝犹豫，又悄悄噘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