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跳动着，像飞旋的赤焰蝶。我惊觉，从梦里醒来。
眼皮缓缓抬起来，瞧见屋子里的景致。忽然感到手脚都酸痛的厉害，后来才发现自己是被束在屋子里的圆柱上。
“你醒了。”一声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循着声音，我朝着木桌望去。只见一个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跪在桌前的垫子上。我认得他，他是周少卿。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向上挑。那一刻的相视，我眼前浮现出虞无花死时的模样，心悸，心疼。
“我等你醒可有些时候了。”他冷笑着，嘴角扯出一丝凶狠。他拿起桌子上摆的皮鞭。鞭子摩擦着桌面，发出蛇吐信子般的丝丝声。
他穿的是高邦军靴，靴子踩在木板上，木板有规律地颤动着。
“你要做什么？”他慢慢地朝我逼近，一步，两步，我无路可退。
“做什么，陪我看一出好戏。”他盯着我的眼睛。
忽然之间，我们像是狼与鹿，这是一场必输无疑的角逐。
“你要做什么！你不要乱来！我…”还未等我把话说完，他就用布堵住了我的嘴。
他甩开鞭子，鞭子在空中响起一声漂亮的回旋，它仿佛在骄傲地俯瞰着一切。在白色的灯光下，宛若一条银白色的满身细鳞的蛇。
第一鞭落在身上，像是火球滚过，皮开肉绽。血像是拥挤的腊梅花，舔在衣服上。衣服也裂开一道口子。一阵钻心的疼痛，缓缓地，冷不丁地泛起。忍耐，唯有忍耐。耳边像是有千万人在呐喊。
接下来是第二鞭，第三鞭。他的每一鞭都打的很准，仿佛是在喝着茶水般的平静。
或许是疼久了，就什么痛觉都没有了。屋子里的东西摇摇晃晃的，倒像是繁星陨落。
十三鞭，他终于甩开了鞭子。他打量着我，像是打量着一件作品。
肩上，膝盖上，脖子上，手臂上，那些丑陋的伤口，似乎在提醒着我刚过去的那些时间。
他粗鲁地撕开我肩膀上的锦布，肩上还留着新鲜的血。他像是一匹狼一般地，扑上来，啃咬在伤口处。原本沉睡的痛感又被唤醒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感弥漫在心头。衣服被撕裂了，无处躲藏。我忽然想到自己的未来，之后会是怎样的生活？还有苏流酥，我想他，如果他在就好了，如果他在就好了。如果能够有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在推开他。我愿意，告诉他，我喜欢他。
眼泪不争气地滑下来，打在嘴前的白布上。
“咚。”门被撞开了。像是白日里，冷不丁响起的一声炮火。苏流酥站在门外，他满是狼狈。樱仪站在他的旁边，她看到我的模样，红了眼睛。
“畜生！”苏流酥冲上来，他一把将周少卿拉开，又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樱仪跑过来，帮我解开绳子，她几乎泣不成声。
“啪。”空中响起一声冰冷的鞭声。周少卿不只何时拾起了地上的鞭子，朝着苏流酥抽打了起来。苏流酥伸出手臂，想要缚住周少卿手中的鞭子，手臂上爬着血道子，他用肉搏皮鞭，但都扑空了。鞭子像被点燃的鞭炮，劈劈啪啪地窜着上升。苏流酥蜷缩在地上，他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蚯蚓在火上烘烤，舞动着疲软的身子。他墨蓝色的袍子很深，把血迹都遮掩住了。
“不要！”我哭喊着，心在滴血。“樱仪，你快去帮他，你快去帮他。”
樱仪帮我解开绳子，我瘫坐在地上。
她拎起窗户旁的冰裂青瓷，拔出里面的野菊，朝着周少卿砸去。屋子里漫着野菊的香味，混着血的腥味，隐隐让人做吐。
瓶子碰在地上，砸偏了，炸开了，层层碎片四溅。
周少卿转过头，盯着樱仪。他抬起靴子，在苏流酥的肩上狠毒地踩下去。苏流酥痛苦地哼咛了一声，翻着白眼。樱仪诺诺地站在那里，她眼里满是惊惧。周少卿一步步朝她走来。他走的很缓慢，仿佛是在等待猎物最后的挣扎。
“住手！”段岸平推开门，不一会儿，巡捕房的人包围了这间屋子。段岸平将樱仪拉到一边，他紧皱着眉头，不像是平日里的随和。
周少卿像是一头困兽，他已经大势已去了。
“周先生，有人告你犯事，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一名领队的走到周少卿面前。
“巡捕房算什么东西，我是军统的人，你们有什么资格抓我？”他仍旧是不服输。
“这事由不得我们，我们只是讨口饭吃，你还是单独和李局长说吧。
周少卿扫视了一周，骂道：
“段岸平，别以为你们家靠着买点布料就猖獗了！你这次给我设套，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还回来的！”
“今天的事，完全是你自讨苦吃，怪不得别人！”段岸平冷冷道。
巡捕房的人带着周少卿走远了，屋子里一片狼藉。
樱仪把我扶起来，靠在坐垫上。段岸平命人把我和苏流酥送到医院里面。汽车一路颠簸，他脸色苍白，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因为疼痛，他陷入了昏迷。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想着刚才喝的茶水，那里面定是有问题的。是瑶信子要害我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明明是去见凌姐，怎么会变成周少卿？越想越乱，干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了。
“小小，小小，不要走，不要走。”他唤着。他眉头扭在一起，仿佛是在做着噩梦。
小小？她是他心头的朱砂痣，是他摆脱不掉的梦靥。那我呢？我心里隐隐隔起一层薄雾。恍然间，我已经喜欢他那么深了。
我伸出手指，抵在他的额头上。额头，眉间，鼻梁，唇齿。手指轻轻划过。脑海里，全是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眼里的心疼，焦虑。他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小小，不要走。”他忽然抽动着，慌乱中抓住我的手。我也没有抽出手，安静地被他握在手心。
“为什么你要那么傻，为什么你要替我忍受你不该忍的事情，你真是傻瓜，你是天底下最傻的人。”我自言自语道。
明明知道他听不到，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听不到，我望着他，虔诚地问道：“你喜欢我吗？很喜欢吗？喜欢到愿意为我承受这么多吗？”
车子颠簸着，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