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雨,总是连绵不绝的,一下就要好几日。空气里总是潮的,鼻腔里都是水汽。雨也不是暴雨,是柔细的苏雨。衣服晾在阳台上,垂头丧气的,要很久才干。在医院里的这几日,都是这样的天气。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屋子里面也像是死水潭,没有动静。米黄色的地板砖,被蹭着锃亮的天色,照出一片混沌,清清冷冷的。我推开房门,瞧见苏流酥正站在窗前。雨点一滴一滴,贴在陈旧的玻璃窗下滑,划出曲曲折折的泪痕。
心头划出一道道爱恨,时光仿若在此刻停止。或许是我总爱多想,把日子想的太过伤感。但总是有些不太确信。幸福总是如幻影,我怕自己握不紧它,它又如流沙,从掌中流逝。他的背影,是寂寞空庭听雨声,深深浅浅的剪影,勾勒出些许伤感。他走进我的世界,我只愿安心地听他说,陪他哭,陪他笑。但最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总爱笑着说我太过悲观,但我只是不放心。爱一个人,如何放得下心?放下心,就不是爱了。
他似乎觉察到我的到来,转过身,笑着说道:“清平,你怎么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呢?”
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底衫,衫外套着连背的吊裤,头发像是考究的女人们梳得,一丝不苟,服服帖帖。温若璞玉,他的眉眼间,有说不出的愁肠千万,仿若望一眼,便要溶进去了。
“没有什么事,我看你听雨入迷,就想着不打扰你。”
“不碍事的,我也是闲来无事,听雨解闷的。时间久了,许多思绪都要仔细地理一理,不然,就是饺子馄饨一锅炖——稀里糊涂的。”
他原来也会说俗语,引得我原本紧张的情绪舒展开来。
“什么混沌饺子的,每日总爱说些这么不着边的话。”
我走上前去,帮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黑色毛外套。站在他身后。他看出我打算为他套上外套,倒是很配合。我伸出手掌,为他理一理领子上的褶皱。手掌抚过,一寸一寸,若火吞噬。脸不觉已泛上胭脂红。
“你这样子,瞧着倒像是我是将军,你是少帅,军命如山。我是仗着权势欺压你的。”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他的话,让原本如走针毡的我,更是无地自容。
我伸出手,拍打在他的领前。本来是用了十分的力气,真到了地方,也就只有了一分的力气。看起来,更像是故作娇嗔。真是又气又恼,气他的半正经不正经,恼自己的动作太过做派,赌气似的,转身要走。他从背后抱住我。
“我晓得,你是听不到得样的情话的。但是以后可怎么办?”他伏在我的肩上。声音如蜜,钻进我的耳朵。我倒有些不生气了。
“什么以后?”我转头想看他的眼睛,不料却撞上了他的鼻子。脸上腾地,又红了。
“以后我要和你,耳鬓厮磨,吴侬语软。每日的情话你听不得,那可真教人发愁。”他的话里,我竟听着满满都是哀愁。我想着,他真是个孩子,不担忧大事,倒总是为细枝末节发愁。
“那我听你说就是了,我不会的,你教我。”我的声音一低再低,最后微弱到不可闻。
“你是个好学生,我可是个坏老师,你可不怕我把你教坏了?”
“我是信你的。若是坏了,也只有坏的命了。”
“你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人。”他轻轻叹道。“我把你捧在手心,怕你又经不起手心的粗意,不经意摔了。把你含在口中,又怕你嫌太热,融化了。我该怎么对你呢?”
我在他的心里,该占有何种的位子呢?本来就是不奢求太多,他忽然问我,我倒是难住了。
“就做你的心头肉吧。心头肉,你也不会瞒我什么,也不会舍得弃了我。如此便好了。”我安稳地,安心地闭上眼。十八年的春夏秋冬,未曾有过的安心。就停在这里就好,不去寻找,不去奢求,花开是为了他,花谢了,也是为了他。一枯一荣,繁华落寞,都是为了他。
门被不合时宜地推开了,商子讷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咖啡色的皮箱。他满脸的惊慌,连说话都不太连贯:“少,少爷…行李收拾好了,车在外面候侯侯着。”
“知,知知道了,你好好说话。”苏流酥听了,笑着故意学着他的模样说话。
“是,是,少,少爷。”
“下去吧。”苏流酥见改不过来他,无奈地笑道。
商子讷点了点头,走开了。我见他一直不松手,就将他推开。火焰燃到耳根上。他见我尴尬着反手相握,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为好。反倒看得呆住了。屋子里蒙蒙胧胧,晦暗不明。耳边缠绕着不断的雨声。
“我总觉得你低头的温柔最美。为着这片刻的温柔,我宁可自己是在长长的温柔梦乡里,永远不要醒来。”他喃喃地说道。
“休再说这些胡话,我们早些去坐上车吧,别让商子讷等久了。”我低着头,走出门外。
车子缓缓地马路上开着。在马路两旁种着法国梧桐,雨滴打湿了厚重的树叶,有许多叶子承不住水的重,随着风飘零落下。路面上堆积着黄色的梧桐叶,一层一层,仿佛是覆盖起心事。我打开车窗,伸出手,雨滴打在我的手心。凉凉的寒意,漫入心尖。
他瞧着我不语。我知道他在探问我的心思,就开口说道:
“比起晴天,我更喜欢下雨的日子。下雨日子,没有骄阳似火,它总是让我安静下来。雨声,像是耳语,要细细地听才能听清。你晓得吗?我希望的,其实是不多的。我只愿有个人,能够安静听我说,懂我的心,仅此而已。”
“从今往后,你说话,我聆听着。哪怕你说话的声音是最微小的声响,我也愿意一字不漏地听到。”他握紧我的手。
“不要答应的那么快,我害怕。还是少许一下承诺好。不然,我只把这当作戏言,是不当真的。”我说完,又反悔了,这样说,终究是会让他烦闷的。又衬出我不信他。
“到底我该如何说,你才信我的心意呢。”他不再看我,转过头瞧着窗外的景色。
“我信你。我信你还不行嘛。”我见他生气了,心里又苦又急,不觉泪已湿了眼眶。
他擦干我的眼泪,笑着说道:“怎么这么多泪,莫不是前世是泪人转世么。”
我破涕而笑,嗔怒道:“哪里有泪人转世?你又在杜撰什么?”
“我自然是听说过的。秦朝的时候,始皇帝为了追求长生,用一批童男童女,铸成了一座金佛,谁知着金佛因为聚集了太多的怨气,会不停地落泪。所以它又被称作泪人。”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他见我被他唬着了,就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
车窗外细雨绵绵,梧桐叶簌簌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