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爷爷最后的信：孩子，你终归要远行
“爷爷，真的走了？”当比龙穆斯漫不经心地拿起那封信的时候，发觉上面只有一个墨点。那墨点是罗悛早就和他约定好的暗号，那就是他真正离去的暗号。一个六岁的孩子，要怎么才能让他相信养育自己的亲人会不声不响地丢下他不管呢？罗悛不知道。所以他试图每天强调一遍，若是那一天留下的新上只有一个墨点，那就是自己离去的时刻。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他，他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对吧！对，一定是这样！我记得玄天宝鉴上我刚好看到情报搜集和侦测常识，这一定也是考核对吧！一定！”孩子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故作镇定地把那信纸翻来覆去地摆弄，但是残忍的现实还是在告诉他——罗悛真的已经走了，这不是个玩笑。
那页纸片从他手中滑落，他的小指因为控制不住情绪而不停颤抖，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在他稚嫩的脸上奔涌而下。两行鼻涕也跟着流了下来，他却一点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忘记了拿纸擦一下。泪水滴落，不断打在纸片上，纸片受潮在地上好像被粘住了一样。比龙穆斯此时的眼里是不受控制的恐慌和悲伤，他甚至没有办法去思考罗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还有没有什么交代自己的话。
他缓缓地跪了下来，心中仿佛被抽去很重要的东西，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连哭泣都难发出声音。一个三岁刚会走路的岁数就被罗悛逼着修行，没有什么固定的目标，却只是因为“那是爷爷叫的啊”这样一个单纯的理由而一直咬着牙坚持下来的孩子；一个不管前一天的训练怎么受伤，第二天照样没有心理阴影生龙活虎的孩子；一个连罗曼和那位神秘的城主都赞叹过坚韧的孩子——他在这个时候哭的狼狈不堪，哭得像一只被遗弃在野外的小奶猫，无助、惶恐、绝望。
“是你亲孙子吗？哭成这个样子，你也不去看看？”菩提老人的手中多出一截藤蔓，那藤蔓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圈，圈里却正映出比龙穆斯的模样。
“我去看了之后说什么？我要是去了，怕真的一个不忍心就把他带在身边了……唉……”罗悛手里握着一柄烟枪，犹豫了许久都没有把烟点上。比龙穆斯的路他是想过要干预，规规矩矩地带着他在渺远接受最优越的资源倾斜，接受最好的教育，成为优秀的战士。但是封了顶也就是第二个罗杰。罗杰和罗吉尔都是自己的孩子，他们的性格也不约而同地都有偏向元慧皇太后的倾向，尽管罗杰也外出试炼过，但是外人一听是罗悛的二公子谁还敢触这个霉头？顺风顺水的成长就导致罗杰在面对婚姻挫折时的极端行为，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外宣称和渺远断绝了关系。
他不想让比龙穆斯也变成那样。
或者说，他希望比龙穆斯可以走得更远，远到能把他的二叔，他的爷爷，甚至是那位神秘的城主都超越，甩的远远的。
没有多少人能比他更了解第五宇际现在的困境。如果说真的要出现一个英雄，他自然希望会是自己这个天赋过人甚至可能是预言之子的孙儿。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霸主此时也是双眼通红，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更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更何况自己和孩子的身份都很特殊，若是暴露了二者之间的关系难免掀起轩然大波，更有甚者会带给孩子无止境的追杀和威胁。他将一切想说的话，能说的话全都埋在了那个墨点里，却迟迟不催动，他怕自己看到那一幕情绪会崩溃。死别痛苦的只是生者，而生离却是对两个人的伤害。
“要做什么就赶紧吧，越拖下去对这个小子越没好处。”菩提也有些于心不忍了，但是这些都是他的必经之路，也是计划中早早安排好的，只是提前了一年左右。比龙穆斯并没有注意到，任何自己用过的东西都被撤换成了一次性的，连那些桌椅、床都被换了。任何经由木都鹰制作的东西，任何被菩提用术法加持过的器具，任何沾染过罗悛气息的物件，全没了。换而言之，整片被人工制造出的这片世外桃源一样的空间就此消失并且除了那几位知晓部分内情的人物，没有任何人知晓比龙穆斯曾经在这里和谁生活过。
罗悛深吸了一口气，握着烟枪的手抽搐了一下，还是向着藤蔓打出一道光束，那光芒似是带着一股决绝的味道顺着藤蔓打落在了墨点上。
“比龙穆斯。”孩子猛地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立马抬头看向门外，却发现没有人影。再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信上的墨点一丝丝晕染开，逐渐勾勒出罗悛的模样，方才那声音正是从信纸上传来的。他慌忙地看去，只见那信纸也缓缓飘飞起来，最底层还燃着一层薄薄的火焰。
“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天族了。”墨色的罗悛脸上看不出悲喜，唯有那微微颤抖的声音露出了他心中的不平静。“你是我唯一看着长大的孙儿，也是待在我身边最久的。你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堂姐，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弟弟。我知道把一个非常宏大的任务交到你稚嫩的肩上很不负责任，我也知道那么久没有告诉你你真正的身世很残忍。”
“你那一次问我，你真的有爸爸妈妈吗？爷爷独自一个人沉默了很久。但是我真的不能告诉你真相究竟是什么。你在我身边的这六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实的，你所处的天族的环境是真实的，唯独你的身份是捏造的。”
“不过我要你记住你的名字，比龙穆斯。或许在某一天你会明白我给你这个名字的含义和期待，我坚定地相信着你一定配得上这个名字，一定能靠自己的能力再次走到我的面前。”
“天族的实力在这个宇宙中排在中等偏下的位置，不要因为这一次大比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就骄傲自满，不要因为这种事情松懈了努力，这个世界上天才很多，但是最终也大都变成了庸才。我相信我的孙子和他们不一样，我坚信这一点。”
比龙穆斯哽咽着，那信纸最下面的火焰一点点舔着纸张，罗悛的话语很温柔，却充满了力量。正如他所说，他是如此相信着这个孩子可以一路过关斩将，可以在这个宇宙露出自己的锋芒。
“记住，你是我的孙儿，你是我的骄傲！也正因为这样，你未来的道路不会是一帆风顺，你的对手很多，你遇到的困难会比同龄人多得多。我问你，你有信心战胜这一切昂首挺胸地走到我面前说出那一句任务完成吗！”
“有……”比龙穆斯泪流满面，他呜咽着，低吼出这个字，几乎是用牙缝挤出来的。那声音带着颤抖，还有悲伤，但是已经不再是惶恐，不再是失去目标的彷徨。
“大声点，抬起你的头，再说一边！”墨绘的罗悛似乎早就知道孩子是这个反应，此时突然严厉了起来。
“有！我有信心再站到爷爷的面前！我有信心完成任务！我有信心打败面前的所有困难！我有信心！”比龙穆斯抬着头，大眼睛里还翻滚着泪滴，他大声地吼着，那泪水更是像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地砸在地上。罗悛在那一端看着，也是老泪纵横，心中多番不忍却也只能按捺下来，没有什么比这个孩子的前程还重要。他的手紧紧扣着，连指节都捏白了，就差真的冲过去把孩子带走。
“我是个失败的父亲。你的父亲因为我的缘故被人们暗地里称为废柴，你的叔叔也因为我的方法不对导致了他走向极端。但是我相信我是个成功的爷爷，我相信多年以后你提到我会是一脸的骄傲。”
“孩子，雏鹰不自己看一看天空永远学不会飞翔，你，注定要离开我去远游。未来的路只有你自己去走，未来在你自己的手里。”
“记住，你的名字叫比龙穆斯。记住，你是我的骄傲……”
那缕火焰烧光了信纸，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唯独半空中飘散出淡紫色的荧光。飘飘摇摇地落在比龙穆斯的身上，孩子只觉得一阵困顿，又昏睡过去。
那一天在比龙穆斯后来的回忆中被反复提及，他每次提到的时候都说：你看我家老爷子多精明，几句话就把我绑住了。不过……我一直这样拼命，一直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可是……我再也不能找到爷爷，站到他面前说，嘿，老爷子，我任务总算完成了，想我没有……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院子外的菩提树下。小湖消失了，木屋消失了，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他只是站起了身，连菩提树都迅速枯黄，化成了烟云和灰尘。
此时的比龙穆斯，身上外装是一件火红色的战铠，很明显是火蜥蜴的皮甲套装。内装则是一件白色的软甲和灰色的紧身衣，那软甲自然还是大比时罗悛送与他的，紧身衣则是平日里训练的标配。腰间别着一支短短的墨笛，正是那位神秘的大人物送与自己的信物。手上的镯子有被褪下的痕迹，里面塞满的是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完的《玄天宝鉴》和一直倚在门框边上的乌木棍，至于罗悛之前给予他的黯然刃则是没了踪迹。他很明显地能感知到左臂里封存的那只异兽，但是似乎身体里也多了一个像锁一样的东西。那锁的位置就在心脏正中，死死地卡住了每一条主干血管，似乎也是一种封印。
也就在他还沉浸在罗悛那封信里的时候，丝毫没发现身边多了个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