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五年,嬴政霸业正式拉开帷幕。
举兵伐赵。
这日的朝堂上,嬴政气势凌人,不容置喙,李斯看着高居王座的嬴政,思绪蓦地回到去年隆冬那个漫天飘雪的日子,那一天他终是亲手将韩非送上绝路,他清楚记得韩非最后的话,“回家。”那时韩非目光少有的波动,说罢义无反顾喝下毒酒。
李斯呆立着,看着那人默默的没了声息,眼中竟无一点悲喜。
李斯踱出大牢,寒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直扑面门,伸手接住一片,凉意直触心底。
“请准许臣将他送归故地。”李斯已抱了必死之心,却见嬴政微微裹了裹身上黑色的狐皮大氅,懒声道:“随你。”
嬴政目送李斯离去,自语道:“李通古,你可否也能如此对我?”
复又在面前的布帛上写下一个“李”字。
后来便是韩王臣服,韩非靠一己之力,换来韩国民众免于战火。
朝堂上不知何时已然安静,李斯拉回思绪。上前一步,道:
“王上,燕太子丹不日便至我大秦为质,是否需要微臣早作准备?”
李斯可以看见嬴政脸上轻蔑的神色。
“罢了,不过是个质子。”嬴政语调讥诮。
数日后,太子丹入秦,李斯前往迎接,仅有马夫驾车。
立于咸阳城外,李斯看着愈来愈近的马车,端正了姿势,做出迎接之态。
马车停下,车夫翻身下来,便见一只素白的手掀了帘子。
李斯有一瞬间被那白晃眼。
当回过神来时,那人已至眼前,身形羸弱,肤色极白,不过弱冠之年。
那人轻咳几声,笑道:“我孤身入秦,你孤身来迎,倒也般配。”声音清冽,眼神是从未沾染世俗,养尊处优的清澈。
李斯做了一揖,将他引上自己的马车。
车子直入咸阳宫。
马车上,李斯心思重重,他总觉得太子丹十分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二人相望无言,很快进入咸阳宫。
嬴政今日心情不错,一个人在梅林静坐,挥退所有人,一个人坐着。
他想了很多事,想起当年与李斯在此地初见,不过此时已是初春,梅花尽败,只有几朵仍倔强绽放,却也是不成气候。
正想着,却有人通报质子已到,嬴政恼怒回头,却一瞬震惊。
李斯此时也惊疑不定,他知道了,当太子丹步入这梅林,他便想到了,太子丹与当年那个立于梅林中的眉眼干净的少年太像太像。
样貌只有一二分相近,只是加上那感觉,那笑容,便像足了嬴政当年十分。
李斯看着嬴政的神色,便知嬴政已然知道。
嬴政颜色大变,拂袖而去,李斯草草交代了随从几句便紧跟上去。
嬴政快步走着,最终扶着一棵梅树站定,他脑子很乱,心里想着,那燕丹怎么可以如此干净,他怎么可以比自己干净那么多,那样的神色自己已经遗忘了多久?
嬴政大口喘气,突然扭头看着李斯,阴狠道:
“杀了他。”
李斯看着昔日的翩翩少年今日眉宇阴鹜,心下竟疼痛万分。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
嬴政似哭似笑的说着:“杀了他。”一直说,一直说。最后痛哭出声。
李斯犹豫一瞬,终是伸手抱住了他。
他已忍了太久,久到他早已忘了自己只是个孩子,他受不了今日的太子丹,亦受不了昨日的自己,残忍暴戾久了,早已没了往日纯良,于是,便也不允许别人拥有这样的纯良。
此时的君臣二人还不知晓,不久之后,正是他们亲手毁掉了太子丹,制造了霸业成就道路上,最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