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摘档，拉手刹，感觉自己么么哒。
刘嘉瑶嘴里叨咕着把车停稳，握住手刹，攒足力气，向上欢快地一提，又完成了一次满意的倒库，完美的无可挑剔。她搓搓手，一阵窃喜情不自禁地从心里钻上来，有些按捺不住，脸上乐开花了。靠在座椅上嘴里跟着哼起了歌：“……完美的女人，没有华丽的战术……”，每次唱到这句，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还有点小激动。红棕色的长发波浪般一直倾泻覆盖了肩膀，卷啊卷啊的十分好看。正美的时候，张诗琳走过来扒着车门，瞅着刘嘉瑶说，看把你美得，又看见哪个帅哥了？我不是说你，喜欢看帅哥不是错，不过好歹控制一点，你看你喜笑颜开一脸花痴的样子。刘嘉瑶晃着脑袋，扶了一下黑框眼镜说，小孩子，你懂什么。女人的世界你不懂啊！张诗琳不服气，说咱俩同岁好不好，高考刚完，大学还没报到呢，你就女人了，也太快了点吧！
推开车门，刘嘉瑶轻快地跳出来凑近张诗琳，说你看，我长得多女人啊！我和你们不一样呦！不是一个级别的呦，么么哒……张诗琳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回击道，哼！别瞧不起人！鄙视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刘嘉瑶拢了拢头发还是一脸优越的神情，微笑着拍拍张诗琳，说别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是镜子，总会反光的。你可以把我作为人生榜样，努力加油，么么哒……说完后也不管对方什么表情，便昂首挺胸，扭起小腰侧身绕开张诗琳走了，留下一股花粉香味。
张诗琳气呼呼地瞪着那个窈窕的背影，卷啊卷的长发，粉色的镂空蕾丝吊带背心，圆滚滚的毛边牛仔短裤下，露着修长的腿，黄金分割的比例，不偏不倚，圆润、雪白，像清晨雾中盛开的百合。她这造型完全是文艺、狂野加后现代混搭的范。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多看两眼也一定会爱上她。张诗琳狠狠呼出一口恶气，转身快步上车“砰”一下关了车门，震得自己耳朵嗡嗡直响。
神态自若的刘嘉瑶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张诗琳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她要得就是这效果。完美女人的心，就像花儿离不开水一样，时刻都需要充满优越感。刘嘉瑶坐在凉棚下，打开一把缅香木雕花的袖珍折扇，冲着白皙的脖颈美滋滋扇起来，棚内顿时香气四溢，如走进一片盛开的花丛。旁边的王馨芮看着刘嘉瑶，说你皮肤真好。刘嘉瑶没说话，只用扇子遮住嘴巴笑了起来，肩头一颤一颤欢快、轻盈地抖动着。
王馨芮表情认真地又问，张诗琳好像挺不高兴的，你就不怕她真生气吗？刘嘉瑶没有扭头，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管她呢！然后继续扇着扇子。
白色的皮卡车“突突突突”从眼前经过，像一堵移动的墙挡在人们面前，卷起了一阵热浪。刘嘉瑶的扇子扇得更快了，噗啦噗啦地响着，极不耐烦的样子。王馨芮没再说什么，只看了看刘嘉瑶和车上满脸怒气的张诗琳，努着嘴摇摇头。王馨芮心里想，现在的学生，太有个性了……
王馨芮是名老师，27岁，在县里一所小学教书，负责语文和体育课。没什么奇怪的，用张晓雯“世上没有事情值得奇怪”的世界观来解释完全可行。现代社会，在日趋激烈的择校竞争中，学校必须展现自己与众不同的优势，就如同田忌赛马，要充分去除同质化，进行差异化竞争。王馨芮就是这样被校长招聘进去的。在体育老师中，她作文写得最好；在语文老师中，她跑得最快；在体育老师和语文老师两拨人里，她长得最好看；如此这般比较，王馨芮的优势极为明显。于是在校长看来，这样的老师简直无敌了。
怎么形容呢？用刘嘉瑶的话说：“不是一个级别的呦，么么哒……”
也许是当老师养成了习惯，王馨芮平时表情平淡，一脸认真，目光炯炯，总带着点优越感。但是这感觉和刘嘉瑶的不同，刘嘉瑶属于idol（偶像），王馨芮是那种intellective（有智力的），两人搭不上边。
人们和王馨芮聊天总有一头雾水的感觉，因为她思维跳跃，变幻莫测。你说文学的时候，她表情活跃的不得了，嘻嘻哈哈，一会站一会坐，一会蹦一会跳。等你聊体育时，她却突然摇身一变，五四青年般又一副民国的文艺范，用孤独，忧郁，苦大仇深的眼神静静地盯着你看。有一次赵飞和她扯奥林匹克体育精神和文化，话题选的很好，体育文艺两不耽误。王馨芮开始还瞥了赵飞几眼，后来索性一言不发地在那低头扣指甲，弄得赵飞很无趣，极为尴尬。赵飞自认败下阵来，觉得王馨芮不是一般人，校长就是有眼光。练车的十几号人当中，也就西门硕能和王馨芮聊得来，聊得海阔天空，眉飞色舞，时不时还会语惊四座。怎么讲呢，“聊得来”这事儿不在乎人品与喜好，全看缘分。精神病人可不是凡人，那是修成正果，到了一定境界的人。
王馨芮往凉棚中间挤了挤，尽量躲太阳远点，又甩甩头让扎起的马尾荡漾起来，扇出一点点微弱的风。她伸手把辫子拽到前面，捋着发梢。不远处，一阵风卷着地面的沙尘扫过来，王馨芮忙侧过头，看见了旁边的西门硕，轻轻笑了笑，几根散落的长发划过眉梢，黑葡糖样的眼睛闪着光亮。西门硕看着王馨芮，手指了指远处。王馨芮沿着指的方向将目光投过去，发现平房角落里的张晓雯和赵飞，俩人正相互比划不知在争执什么。
联排的平房前，张晓雯没好气地望了一眼场地上皮卡车，扭过头对赵飞说，胡说，昨天那个不是梦，难不成还是真的！赵飞，我和你说正经的呢！你当我是小孩子，那么好糊弄！
赵飞没有反驳，一如往常看着张晓雯。张晓雯被看得浑身发毛，刚要再问，就听赵飞说，当然不是梦，那是梦魇。
梦魇是什么？张晓雯疑惑地挠挠头，心里又开始犯嘀咕：赵飞啊，赵飞！把你撕扯成八瓣都不解我心头之恨，你哪来的那么多污七八糟的名词。我是来练车的，考个驾照而已，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我张晓雯是你随便吓着玩的吗？
还没等张晓雯想明白，赵飞上前一步搂住了她肩膀，揽在怀里说，梦魇就是俗称的鬼压床……张晓雯看了看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冷冷地说，鬼不鬼地先不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对女生动手动脚的！
赵飞赶忙松手退后一步，摆摆手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习惯了，情不自禁。
张晓雯眉头紧皱，拽了拽衣服，抬头盯着赵飞说，你把刚才的话解释清楚。
赵飞把双臂交叉在胸前，老态龙钟一脸严肃地说，这个问题怎么说呢？科学上讲，鬼这种东西应该属于某种能量、电波、磁场一类的事物。乍一听不好理解，其实也不奇怪。宇宙万物都是由能量组成的，人和动物其实也是能量聚集组合的结果。比如这个手机，只要把里面任何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东西不断分解下去，最终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原子或者更小的那些基本粒子，那个微观世界没有CPU、内存、电容、电阻以及不同元件的区别。科学已经可以证明，最微观的世界里往往是最简单的组合，它们只是遵循自己简单的能量场来运转。这种不计其数的能量场组合起来，便有了我们的宇宙万物。具体到“人”还是“鬼”，区分重点不是生死，而是能量场以某种方式实现了重组和再聚集，能量场整合的秩序规则改变创造了新的事物，形成了同一个世界中完全不同状态的现实存在。所以，看不见的鬼是存在的，只是相对于实体世界来讲，鬼的存在无限接近于0，自身能量结构的差异是人和鬼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它们像空气那样处处都有，但又无影无踪。
一番话把张晓雯说懵了，脑子里短路了一样，想不出该怎么提问了。
赵飞看了看张晓雯，确定她还在听着，就继续说，不是所有人死后都能变成鬼的，有的只有魂，魂离开身体很难持久存在，魂飞魄散，散了的就没了。成鬼的往往是浅意某个想法识异常强烈，又死在了特殊的地点和时辰内，此时能量场脱离了身体后，就很可能不会散去，而以另一种方式持续存在，成为了传说里的游魂野鬼。世界由微观组成，是能量的世界，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能量场，人与鬼以及各种物质同时存在，只是方式不同。人和鬼的能量场甚至部分相似，鬼如同人的脑电波那样存于一个虚无的分界内。不过，能量场这一类的事物不会有精确的分界，存在方式完全依靠自身的组成结构决定，这便导致了某些意识强烈的鬼有可能会出现在人的世界，甚至可以对实物产生影响。活人的能量很强，有思想，有身体，古话叫魂魄俱在。鬼则不同，只有魂，没有魄，能量场很特别，没有能力构建现实的身体，只能以近乎虚无的方式存在。没有身体，也就脱离了人的思维方式，可能偶尔会保留一点生前模糊的记忆，。
张晓雯故作镇定，冷笑了一下说，这么说来鬼也没什么可怕的。
赵飞点点头，说大部分鬼都和现实世界没有太大瓜葛。它们很脆弱，强磁、强电都会对鬼产生影响，如果闪电击中地面，那一瞬间周围的鬼恐怕会永远消失了。不过话说回来，能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的鬼都不是善茬，能量场超强大，可谓是鬼中的大哥大，鬼中的战斗机。尤其是厉鬼，死时怨气太重，死后只记得一个“恨”字，对活人的行动感知力极强，这种鬼会不断害人，让活人重复它死前的感受。
听到冤魂厉鬼时，张晓雯又开始浑身发冷起来，即想听，又十分抵触，内心处于矛盾挣扎之中。赵飞也不管张晓雯听没听，自顾自地伸出食指竖在眼前，直勾勾的眼神跳过指尖盯在张晓雯眼睛里，接着刚才的话说。
刚才说你见鬼可不是我胡说的。晚上睡觉时阳经最虚，梦魇说白了还是见鬼了。情况有很多种，有的听到一阵耳鸣声，然后突然会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起，非常响亮清晰；有的甚至觉得自己睁开眼睛看见了周围的事物。
张晓雯赶紧插话，说对对，我就是突然看见身后面的景象了。赵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告诉你吧，那不是你看见的，其实你根本没睁眼。张晓雯腿一软身子跟着晃了一下，差点坐在地上。
你其实没有醒过来，只是潜意识被鬼的能量场唤醒了。你看见的景象是两种能量场交互感知得到的，这种感知通常局限在你身体周围，不会游窜到其它远一点的地方。说白了，就是你的魂被引出来了，但还没有完全离开身体。你想想，魂已出窍，自然嘴里喊不出来。这时候你和鬼已经打通了一个交流的频率，你们同时处于两个世界交汇的地方，你们能相互见到……
张晓雯那个愁啊！考个驾照愁死人了！还让不让人活啊……那我怎么突然醒来，就发现什么都没有了？这难道不是梦吗？张晓雯还不死心，继续反问赵飞。
赵飞说那不奇怪，你只是潜意识在那个频率中被唤醒，大脑的意识没有完全丧失，会竭尽全力摆脱当前的状态，重新夺取大脑的控制权，恢复身体动作。而且，梦魇的过程感觉很长，其实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儿，比你感觉到的时间短多了。你觉得有一两分钟，也许一秒都不到。时间不是墙上挂的表，一分一秒地计算，能量场是个很奇怪的东西，爱因斯坦就说过，宇宙的时间由其能量所决定。在能量的世界里，时间是虚无的存在。
赵飞还想说下去的时候，闫豆豆在远处喊他练车，他应了一声，丢下张晓雯快步跑了。太阳高照，张晓雯却不寒而栗，她浑身冒着冷飕飕的风从平房的角落中走出来，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身后的平房已被岁月摧残的不成样子，破败的挤在一起，斜坡屋顶的瓦片上嵌着厚厚的灰，毒辣的阳光照着半面砖墙微微地泛着红光，布满青苔、霉点的房根下还留着去年的残叶与枯草。整个厂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躺在这里，像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岁月里无声无息，慢慢腐烂。
阳光移过来照在平房的木窗边缘，窗内一团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沾满灰尘的玻璃窗仿佛是块时光滤镜，外面看屋内是没落，屋里看外面也是一片寥寂。张晓雯的背影映在玻璃上，影影绰绰地如同一张老旧发黄的照片。突然，贴着老式木窗的后面出现了一张脸，在昏暗的屋里模糊不清，只有一道冷峻的目光紧紧盯着身影晃动的张晓雯。
张诗琳气呼呼走进凉棚的时候，刘嘉瑶摆动着小扇子高傲地说，你这把倒的还行，但是车位不正，没我倒的好。不过你不要太有压力，我天资聪明，你是比不了的！就像我如花似玉的外貌，说倾国倾城有点过分，但国色天香总绰绰有余了。说完仰着下巴瞅了一眼张诗琳，又用稍加安慰的口吻说，其实，我也不是很看重外貌的人，这是父母给的，也没办法……哎，练车的人这么多，等得我好无聊啊！我如花似玉的青春，难道就让它这样白白流走吗？不行，明天我要带着画笔来写生。虽然这里乱糟糟的，但细看还别有一番情景。
王馨芮插话，说你画画怎么样啊？刘嘉瑶就等着别人这么问呢，心想：这南来的北往的，还真有给咱捧场的……她上扬起嘴角说，也就那样吧！我最喜欢法国古典派和现代的文艺范的风格，其它的也还行，我属于不偏科的那种，平时一向内外兼修，对自己严格要求，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什么如花似玉，秀外慧中，楚楚动人都不在话下。我就是这样一个集美貌与智慧为一身的女生，如此完美，Perfect……有时候自己都不禁要想，我不应该叫刘嘉瑶，应该叫刘佳慧才对！说着，刘嘉瑶妖媚地甩了一下卷啊卷的长发，美滋滋地笑起来。
身后的张诗琳狠狠白了她一眼，鼻子里带着酸味说，那可不，您是大名鼎鼎，香气扑鼻，顶着风都能飘出去五百里的刘嘉瑶。您是瑶姐，瑶姐啊！这人类上下五千年……不对！除了五千年，还要再加上几百万年前的史前猿人，把这些活物拢在一起，全都算上，也比不了瑶姐您啊！您都让我们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您一上车，车都开锅了！刘嘉瑶支棱着耳朵听着，也不恼，翘着二郎腿，扇着小扇子，晃着脑袋，轻轻哼了一声说，那是！
张诗琳气不打一处来，在后面捂着鼻子，说你别扇了，这味儿快熏死我了。你这扇子是打香水坛子里捞出来吧！
合上扇子，猛地在手里“啪”地一拍。刘嘉瑶侧身扫了一眼张诗琳，面露不悦地说，真是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见刘嘉瑶转过身来，张诗琳知道惹不起她，不知声了。皮卡车从库里“突突突突”开了出去，刘嘉瑶面对空空的场地，自言自语说，不能比，不能比啊……我是刘嘉瑶，不会和你一般见识的！哼哼，刘嘉瑶……刘佳慧……哪个更好听呢？这么嘟囔了几句，她嘴角一扬又乐起来，完全不管后面咬牙切齿的张诗琳。
这时，赵飞乐呵呵地从车上下来，刘嘉瑶点评似的对他说，你倒得比张诗琳好，但是和我还有差距。赵飞不吃她这套，歪斜着身子站在刘嘉瑶面前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通透，说我靠，小样儿的，胸还没我大，跟我这拽什么拽！
张诗琳赶紧幸灾乐祸地帮腔说，你可别这么说，人家是瑶姐，倾国倾城的。
赵飞说，瑶姐？倾国倾城？那就是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遮天蔽日，风卷狂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爆胎那种类型呗！
不得不承认，刘嘉瑶的心态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她面不改色地笑着对赵飞说，差不多吧，我考科目二的时候，一定要让那的安全员全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哼哼……
常薇薇放下手机抬起头，说那你就成了石榴姐了。
刘嘉瑶说，呸呸呸！
闫豆豆说，瑶姐，考场的那帮安全员一个月也挣不了几个钱，你就放过他们吧。
刘嘉瑶一撇嘴，说那可不行，我这种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绝世佳人自然要万古风流。
王馨芮说，那个好像叫万古流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