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约定的地点,恩彩独自前来面对静桐,她的眼中满含愤怒,他的眼中却有一丝谐谑嘲讽。她看着他,许久不说话,好像很久很久以来的怨恨堵塞在咽喉让自己发不出声,而他却依旧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指责。
远处的角落处,尹冰看着两个人,他不放心恩彩。不放心的不是她来见静桐而是她的决绝,那样决绝的恩彩会做出什么他不能揣测。
人无声,茶渐冷,终于一声叹息打破沉默,恩彩听到的却是一句“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恩彩反复掂量这句话,听出了静桐口中的不屑、冷酷和自私。
彤彤是她的女儿,是他原本不知道的存在,他就那样将彤彤从她身边带走,现在却带着一丝揶揄来问出离愤怒的她何必如此。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这是一个怎样的人,自己当初怎会对他付出那样的感情!
恩彩笑了,低头不语,只有笑声盈盈,眼中却是止不住的泪水,第一次体会什么是恨。
静桐看着她,对她的表现感到恼怒,她不是应该对自己大吵大闹嚷着让自己交出女儿吗。可是此刻在他的眼中恩彩如同一只彩色的菇扔在一锅沸水里面熬煮,在默然忍受的痛苦中颜色减淡,毒液却早已浸透在水中化成美味诱人的汤。而自己又一次受到了她的蛊惑。
“女儿是你的,你要便留下。”或许连恩彩自己都不相信,沉默之后自己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静桐诧异的看着她,遇上的却是她冰冷的目光。甚至没有等他作出回应,恩彩站起身来大步走开了。静桐愣住了,不能相信这就是她的决定,却再一次体会到这是一个怎样冷血的女人啊。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不是应该真诚的低下头来恳求自己吗,而刚刚自己看到的却是一个迫不及待想丢下自己亲生女儿的女人。在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的妥协退让,甚至没有对孩子的丝毫留恋,静桐想着自己终究还是输给了他,输给了她的冷酷,输给了自己的天真。曾经,他不是真的那样认为吗,认为她在经历数年之后依然对自己有所留恋,认为孩子是两人之间永远无法割舍的纽带,认为自己能够占据一个女人内心中最柔软的最脆弱的地方一生一世。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些自以为是是多么的可笑。
恩彩大步走在桐叶飘零的街道上,阳光留下满地稀疏的树影,天气尚暖恩彩却感觉到透骨的寒凉。尹冰赶上去,拉住她,那一刻却感到恩彩的力气从没有过的大。在尹冰抱住恩彩的那一刻,她所有的隐忍和脆弱瞬间崩溃,泣不成声。
在自己尚不熟悉的新房里,恩彩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却不似她以往那种陷入沉思的呆滞状态。事实上她从没感觉这么清醒过,清醒到自己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苍凉。
尹冰走过来,把一杯咖啡放到她手里,她看他一眼却好像在看一处遥远的风景。尹冰对她笑了笑,她对他回报以微笑,然后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转头看着窗外。
“过段时间,我会接彤彤回来。”尹冰从后面抱住她的肩膀,下巴抵在她的头上。
“不用了。”恩彩的声音平静异常,平静中让人感道一丝冷酷。
尹冰想问为什么,迟疑了一下却没有问出口。他所了解的她一直是那样,默不作声的下定决心打定主意,不想说的话从来不肯说出口。
在另一座城,另一个家里,郭小芙躺在床上,背对着卧室门口。林静彤从外面回来,看到彤彤端坐在沙发上看着童童玩积木。彤彤抬头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跑到卧室去,“阿姨,叔叔回来了。”没有等到郭小芙的回答,彤彤自己跑回了沙发上继续看彤彤搭积木。
林静彤走进卧室去,看到郭小芙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轻轻关上门走过去推了推她,没有反应。
林静彤走到她对面去,才发现郭小芙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他伸出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那张隐忍悲戚的脸上没有反应。
正当林静彤想开口说些什么,郭小芙却坐了起来,说声“我做饭去了”便走了出去。
彤彤听到卧室的门开了,看着郭小芙走出来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走进了厨房,她却没有看一眼自己。林静彤走过来坐到彤彤旁边,拍了拍她的头。
“叔叔,妈妈回来了吗?我想回家去了。”彤彤看着他等待着回答。
“妈妈和尹冰叔叔出去玩还没有回家,等他们回家了我就送你回去。”静桐笑了笑,轻抚着彤彤的头发。
“叔叔骗人!”彤彤突然做出生气的样子,“我知道你是我爸爸!”
林静彤吃了一惊,以为是郭小芙对彤彤说了什么。可是厨房里的郭小芙同样是吃了一惊,以为是林静彤违背了自己和彤彤相认了。
“彤彤,谁告诉你的?”
“我就知道!妈妈说了爸爸在很远的地方,爸爸有自己的家,我要回自己的家!我要回我和妈妈的家!”
林静彤愣住了,他无法理解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有着怎样的逻辑来推断出谁是自己的爸爸,如果不是那份DNA报告大概连自己都不能确认彤彤就是自己的孩子。
“彤彤,你听我说……没错,我是你的爸爸。”说到这里林静彤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等着看郭小芙的反应,厨房里却是一片静默,“彤彤……你愿意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吗?”
“不愿意!我要和妈妈在一起!我要回我和妈妈的家!”
“你和妈妈的家已经没有了!她已经和别人结婚了!她不要你了你明白吗!”彤彤的话很显然惹恼了静桐。
“你骗人!你骗人!妈妈不会不要我!你骗人!”彤彤哭了起来,或许是让爸爸吓到了或许是被彤彤带哭了旁边的童童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郭小芙从厨房走出来,狠狠地瞪了林静彤一眼,抱起童童出门去了。
看着郭小芙出去了,彤彤突然不哭了,一边哽咽着一边哀求林静彤,“你送我回去……送我回去好不好?爸爸……我想妈妈。”说完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知道是彤彤的那声“爸爸”还是那句“我想妈妈”触动了林静彤,突然感到一阵的酸楚,紧紧的把彤彤抱在了怀里。
郭小芙并没有走远,只是抱着童童在附近的公园里坐着,童童在她的怀里已经睡着了。从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他有一段隐忍不说的过去,有一个爱而不得的恋人,只是她从没有想过他会有一个女儿,一个和别的女人生的女儿。从林静彤带彤彤回家的那一刻起,不……应该是从更早的时候,从他一次次不正常的频繁出差开始她就已经意识到她的生活不复从前了。她原本以为如果不是自己无意中发现那张DNA报告,他大概打算瞒自己一辈子吧。但是,他却带回了彤彤,虽然他一再向自己保证只是留这个孩子在家里暂住几天,保证不向孩子提起她真实的身世,可以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那个孩子知道了一切,那双眼睛甚至让自己害怕,她不曾见过一个孩子拥有那样的眼神,沉静而冷漠仿佛让自己看到了那个自己未曾蒙面的女人。林静彤的表现让自己心寒,那个小女孩的表现却让自己惧怕,好像只要她愿意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带离自己的身边。
另一边,林静彤却开始了隐隐的后悔,后悔自己带走彤彤的举动太过冲动,而现在要把彤彤送回去谈何容易,至少在恩彩向自己低头之前是不能,他发现自己在你不知不觉中已陷入两难境地。他只好一边安慰着彤彤,一再保证会尽快把她送回去,一边想着如何安抚“离家出走”的郭小芙。
打了十几遍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林静彤仰卧在沙发上,指间的烟头在黑暗中忽闪忽灭。突然,门开了。郭小芙走了进来,没有开灯,直接向卧室走去,放下熟睡的童童,看了一眼旁边躺着的彤彤。月光中,小女孩的脸上是别样的恬静,她想着这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心中又有了隐隐的不忍。
回到客厅里,林静彤已经坐直了身子,两个人依旧没有开灯,仿佛黑暗在隐藏住彼此脸上的怨愤的同时也可以隐藏住内心的失望、猜忌和不安。
“我们谈谈吧。”郭小芙坐到林静彤对面,第一次以一种“平等”的口气对他讲话,仿佛是林静彤打给她的十几通电话给了她“俯视”他的勇气。结婚后的几年中,两个人从没有过激烈的争吵,自己却也从没感受过他不能失去的在意……黑暗中,林静彤看不清郭小芙的脸,却感受得到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和那个之前自己所熟悉的女人是那样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