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年突然来访,坏了安禄山的好事,此刻二人对峙门前,安禄山询问其来意,却不敢邀其进去,好在陈鹤年对此不以为意,道:“崒干无碍便好,不然我部又折一员猛将,为此实在冤枉。”
他话音刚落,忽闻院内传来女声道:“安将军,外面天寒,为何不把门外的客人请进屋里?”
安禄山闻音自知是秦悦容收拾好了,这才敢将门大方打开,道:“适才只顾着询问上官来意,属实待慢将军了,还好拙眷懂些事理,将军快请进。”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陈鹤年为幽州驻军中显赫将领之一,除独揽大权的节度使张守硅与统帅前军地归德将军徐魏亭外,便要数这位平鹘军使前军副帅陈鹤年了,他突然来访自有要事。
作为汉人中地高级将领,固然对其多有耳闻,但陈鹤年与安禄山交际次数实际上屈指可数,是以当听闻安禄山屋内竟有女子声音时,颇为惊讶道:“安将军,徐某听闻尊夫人不是已……”
“哦,不碍地,屋内是末将近来新讨地一名女奴罢了,陈将军快请进吧。”
陈鹤年闻言心下释然,却摆手道:“不必了,我来此只是替国公传句话罢了,国公召你戌时初往他外城别院一聚,说是有私事相商。”
“哦?”安禄山心下一凛,惊讶道:“国公究竟有何要事,竟劳陈将军亲来相告?”
以往张守硅若要召见安禄山,不过是令兵来传话,且多往内城使君府中罢了,这一次却是陈鹤年亲至,还说是去外城别院相聚,可见非同小可。
而陈鹤年对此却像是一无所知,摇头道:“陈某不过是今日得暇,去探望国公时受托前来传话罢了,国公既然说了是私事,那贤父子的私事,陈某又怎敢多问?”
“原来如此。”安禄山闻其所言不似作伪,心下更觉利害,当下说道:“那实在是有劳将军了,多谢。”
“安将军不必客气,陈某也不过顺路罢了,既然话已传到,陈某便告辞了。”说罢,他转身离去,安禄山连忙送出几步,见巷外早有车马相候,安禄山便不再相送,兀自返回家中。
秦悦容见安禄山眉头紧锁返回屋内,心下顿生忐忑,她适才侥幸逃过一劫,唯恐安禄山又起色心,是以离他远远地,立在门槛处瞧着他。
好在安禄山似乎情欲已失,只闷闷地坐在那儿,他眼珠不动,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茶杯发呆,显是思虑万千。
“悦容。”
安禄山良久后忽然出声,秦悦容却是一怔,或是许久不曾有人称呼她的名字,亦或是一向对她张口女奴闭口婊子的安禄山忽然如此称呼,令她一时无所适从。
是以片刻后,秦悦容方才意识到是在叫她,应道:“在。”
“我有要事外出,他若醒了,你便伺候他把药吃了,明白了吗?”
秦悦容自知安禄山指的是床上那个重伤男人,当下应道:“明白。”
“死肥胡儿,只愿你死在路上,我再把你这个狐朋狗友一并毒死!”
所谓最毒妇人心,此话对于一个恨透了某个人的女人而言绝无半分虚假,秦悦容听闻安禄山要离开,一边暗自高兴,一边心下毒咒,只盼着安禄山一命呜呼。
不料就在她恨恨的盯着安禄山背影时,已走到院门的安禄山竟有忽然折返了回来,秦悦容见状连忙底下头来,生怕他看到自己那阴森的表情。
却见安禄山回屋一言不发走向床前,秦悦容以为他是不放心床上那个男人,谁知安禄山却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径直从床下拉出一口箱子,他将箱子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口做工精致的吞金将刀。
安禄山拿起那刀,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对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崒干叹道:“这刀本是你的了,可你没福气,这么好的刀,便因为你做的傻事,又要还回去了。”
说罢,安禄山起身离去,再无片刻逗留。
……
张守硅之别院在外城东垣,紧靠内城东南隅,此地却是个福地,为张之故宅,复东行不过半里路便有一寺,唤作悯忠寺,门临康衢,往西行则近浩林斋,此林为幽州士子共建之,是称僧儒合鸣,清修养尊的好所在。
此刻天色已晚,将近戌时,街道上人影稀疏,又值北方秋季,有些萧瑟之感,张守硅别院临河而建,此时大门紧锁,左右再无其他人家,唯有院外一颗梧桐树时有落叶飘下,更添寂寞。
便在这寂静之时,却有一壮硕胡人驾马来到树下,此人手持一柄宝刀,下马驻停后,一手紧握着那刀,一边左顾右盼道:“义父倒是风雅的很,这地方比我那小院子不知强出多少。”
此人赫然是受邀前来的安禄山,此番张守硅一反常态,竟遣陈鹤年这般大将亲邀,他自然不敢待慢,是以提前赶至。
安禄山居于坊间小巷,为多年前娶妻所置,至今未曾迁居,倒不是因为购置不起新宅,而是因为他先前军务繁忙,一月中有二十几日在军营中度过,是以无暇他顾。
所谓触景生情,安禄山念及此处,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亡妻鄞氏,那是她自母亲后第二个内心深处尊重过的女人,可惜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鄞氏还没有享过他半分功成名就的福,便撒手人寰。
饶是平日里铁石心肠的安禄山念及此处亦是兀自感伤。
便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行两架车马自桥头驶来,临近宅院驻停。
前面的一架下来一中年男子,此人同安禄山一般身着胡服,内衬黑衫,不同之处是他这身胡服显是上好衣料所制,于其挺拔身材相称,更显庄严肃穆,非安禄山所能及。
后面那一架马车则下来几名布衣打扮之人,有一人还满身油渍,腰系围裙,身后还背着一食箱瓶瓶罐罐,显是一名厨子。
那胡服男子一下车,遥见树下立着的安禄山,当即唤道:“禄山吾儿,为父来迟了。”
此人赫然是姗姗来迟的张守硅。
安禄山闻音回神,连忙上前道:“罪将安禄山拜见父帅!”
话音一落,他单膝到地,将那柄宝刀双手捧于头前。
张守硅见状微微一笑,却没有接那刀,问道:“你这是何意?”
安禄山当即说道:“此刀为义父所赠,当日义父说将此刀赏于胜将崒干,可如今胜将已变成了罪将,不配拥有此刀,是以特来归还!”
安禄山此行自然早有盘算,张守硅如此大费周章邀他相聚,断然不会是欲不利于他,张守硅如要加害他,也不过是其一句话罢了,不必摆下鸿门宴请他。
话虽如此,但晌午之事近在眼前,安禄山犹有几分忐忑,是以带刀来见,以探张守硅心意。
张守硅听了,果然叹气,道:“虎儿说的有理,崒干的确辜负了为父一片厚望,不配拥有此刀,但本座赠出的东西又岂有收回的道理?”
此话一出,安禄山心下大定,自知张守硅并未因崒干迁怒于他,当即抬起头来坚定道:“还请义父收回!”
见他坚持,张守硅迟疑了一下,终还是把那刀接了过来,又将安禄山扶起:“你起来吧,为父晓得你还在担忧晌午之事,你宽心便是,此事与你无关,我断然不会怪罪你。”
说罢,他又把玩了一下手中宝刀,对安禄山道:“既然崒干不配受领,此刀便转赠于虎儿吧,宝刀赠英雄,望你不要同崒干一般令为父失望。”
“送我!?”安禄山闻言却是一惊,这倒有些出乎预料,一时猜不透张守硅究竟有何用意,只好忐忑接过那刀,颤声道:“义……义父,孩儿不会令您失望的。”
张守硅见状哈哈笑道:“不会便好!不会便好!”
他边说着拍了拍安禄山肩膀,随即又道:“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随为父进去再谈,你瞧我把府里的大厨也带来了,这老宅里还埋得几壶美酒,今夜你我父子二人便好好相聚一番。”
“这……”安禄山从未见过张守硅对他如此热情,一时间虽心思百转,却依然不解其意,任他携入宅中,难料此行究竟是福是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