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低头在一边等白莲付款，心中茫然。好像无路可走，她就被挤在夹缝。她不是个擅长争取的人，可是她也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老实人。她脾气好，不代表她懦弱，只不过因为失去西格，她不认为还有什么是值得她费心争取的。她冷冷淡淡，不代表她没有感情。
凯夫是无心之失，所以她不会让他身败名裂。
而白莲，是摆明了要挤兑她。琉琉笑起来：她真是越来越弱智了。七年前，自己还是个孩子，败在她的手段下，可现在不会。
琉璃发呆、沉吟间，偏听见白莲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来：“……琉璃穿着婚纱的样子真好看，真的真的……我怎么知道，就算抢我的风头也不要紧，不过别人还以为她要结婚呢……西格，你不要生气，也许她只是好玩……毕竟女孩子家嘛，都希望穿上最美的婚纱嫁给自己最心爱的人……也许她有了呢，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又在挑拨、又在诬陷。白莲就是不想让琉璃有一点喘息的功夫，无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是毫无情感的白话，她也能添油加醋的转述给西格。
立刻就变了味道。而琉璃的形象，全毁了。
琉璃忽然下了个决断。她站起来，对店员说：“我刚才试过的婚纱小票呢？我来买单。”
店员立刻微笑着将小票递给琉璃。
白莲放下电话，惊奇的问：“琉璃，你要替我买婚纱？”
“买给我自己。”琉璃并不多言，随着店员去付款。
白莲跟在身后：“你要结婚吗？”
琉璃微笑：“说不准。”
白莲听见电话里西格的声音：“还有事吗？我还要开会。”
“西格，琉璃真的买婚纱了，她要跟谁结婚？”
西格那边电话挂断了。
琉璃从包里掏出卡，忽然就迟疑了。这是西格的卡，自己的婚纱，为什么要用他来付款？对收银台小姐一笑说：“稍等，我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是林语莫：“琉璃，你身体好了吗？”
琉璃只嗯一声，说：“林语莫，你愿意娶我吗？”
林语莫觉得自己得了幻听，问：“你真的是琉璃？”
琉璃不答，只说：“我现在向你求婚，如果你同意，就在三十分钟之内赶到“相携”婚纱店。如果你没来，我当你拒绝。”
林语莫呆呆的听着听筒里的声音消失，第一个反映是琉璃有事。第二个反应是拿起车钥匙，对推门而来的秘书说：“会议推迟。”
一路狂奔，心从巅峰到波谷已经打了几十个转。他心疼琉璃，他喜欢琉璃，可他知道琉璃不会选择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琉璃放下电话，无声的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咄咄人的来林语莫。他是一个好哥哥。何必赌气，要拿这种近似残酷的决择来折磨自己。
心脏跳得有点乱，这一个简短的电话打下来，觉得口有点干。她重新找回理智，坐回凳子，看着站在一边的收银员，说：“有没有水，我觉得有点头晕。”
小姐微笑点头，递过一杯水，体贴的说：“是太紧张了吧？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求婚的呢，看得出你很勇敢。”
勇敢？琉离觉得可笑。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懦夫，躲在过去的懦夫，躲在感情里的懦夫，躲在西格阴影里的懦夫。
白莲走过来，好奇宝宝般的不耻下问：“琉璃，你要和谁结婚？”
琉璃恢复了镇静，说：“三十分钟后他会来，如果他不来，婚礼……作废。”
白莲诧异，道：“是吗？我倒要好好看看你的白马王子究竟是谁？”
她略站了站就走到了远处，装着看衣饰，琉璃却知道，她一定又去打电话向西格汇报了。那又怎么样？他还想怎么限制自己？他自己要结婚了，还能把自己当作禁脔不成？就算白莲明里暗里都不闹不说，难道她就真的心甘情愿卧榻之侧有它人酣睡？
时针指向了二十八分钟，琉璃想，如果林大哥真的不来，她就自己买下这件婚纱。
一个男人沉稳的步子朝这边走来，琉璃的心跳加速，双手绞在一起，心想：他真的来了？怎么向他开口解释？
低头沉吟间，一双有力的手臂拽起琉璃，声音里是压抑的愤懑：“琉璃，你又在胡闹。”
是西格。一点都不奇怪，有白莲随时随地向他报告着自己的消息。琉璃只是淡淡的看着西格，说：“我没有。”
“小孩子家怎么这么贪慕虚荣，婚纱是轻易买得的？”西格的眼睛要冒火了。
琉璃看一眼朝这边走的白莲，不觉微笑，脸上是一派诚挚的天真，歪着头说：“哥...我不是在胡闹，难道我要结婚，你不高兴吗？”
收银小姐在一边抿嘴笑道：“做哥哥的疼爱妹妹，肯定舍不得嫁咯，不过妹妹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西格听这话手上不自觉地用力，竟有些微微的怅惘。他是她哥，他怎么能不让许她嫁。当着这么多人面，她这样甜蜜而撒娇的叫他哥。
琉琉是故意的。
她以为他没有办法吗？只用一件婚纱就可以当做借口？如果他真的那么好骗，这几年就是白混了。
西格恼怒的盯着琉璃，威胁说：“跟我回去。”
琉璃却只是低头看自己腕子上的表，无意识的说：“等一会。”时间过得好漫长，看一看表，三十分钟整，不觉有些失落。林语莫，他没有来。抬头对收银小姐说：“小姐，这婚纱...”
忽然一人大踏步奔来，气喘吁吁的叫：“琉离，我没迟到吧。”
琉璃松一口气，笑道：“林大哥，没有。”
“那就好。是这件婚纱吗？来，小姐，买单。”林语莫掏出卡递给小姐。
西格伸手拦住，问琉璃：“为什么你的婚纱要他来买？付款的人应当是我。”
林语莫此时转过头来，拍着西格的肩道：“哥们，以后咱们可就真是哥们了，这件婚纱为什么我来买？哈哈，当然是我要亲自替琉璃披上。怎么，你舍不得了？”
琉璃不敢看西格的表情，可是她还是听见了什么东西叮一声破碎了。
西格只是沉默的盯着在自己肩上的手，喃喃说：“是你...”琉璃要嫁他吗？呵，她不过是拿他当挡箭牌来糊弄自己吧。
白莲惊讶的说：“原来琉璃说要嫁的人是你？语莫，你好福气哦。”
“咦，白莲你也在，也是来选婚纱的吧，怎么样，西格来陪你的？”说时又看向西格，挤眉弄眼的嘲笑道：“嗯，不错，有进步，知道陪老婆逛街了。”
西格迅速分析形势，判断出林语莫未必知道事情的始末，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无法说得太清，便放开琉璃，扭住林语莫的肩头，质问他道：“语莫，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林语莫觉得西格反应过度，有些莫名其妙，抖开他的手，道：“拜托，我是个正常的成年人，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娶琉璃，怎么，你不祝福我？”
西格侧头看一眼琉璃，她无辜的站在那里，像个局外人。
白莲拍手道：“好呀好呀，你们在一起是绝配，对吧，西格。”
西格瞪一眼琉璃，他想让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收银小姐刷了林语莫的卡，把婚纱递给他，说：“恭喜二位先生。”
林语莫笑笑说：“谢谢。”转过来拉起琉璃的手道：“琉璃，走，我带你去看婚戒。”
两个人煞有其事，打败了西格。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琉璃在林语莫护拢下离开这里。
白莲头轻倚在西格肩头，娇声道：“我好羡慕琉璃哦，林语莫又耐心又细心，是老公的最佳人选。西格，我要你也陪我。”
西格打断她说：“我的会开了一半，得马上赶回去，你自己先回去吧。”说完径直出门。
白莲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着，心想：很难受是吗？你心爱的人却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胳膊。报应啊报应，西格，这下，你能体会到我眼睁睁看着你和琉璃在一起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了吧？
琉璃却一离开婚纱店就挣开了林语莫，脸上无喜无忧，只有感激，说：“林大哥，谢谢你能来。”
林语莫笑道：“为什么要谢？这么好的机会谁不会争着抢着来？”
琉璃微微发窘，说：“我谢谢你是保全我的颜面。都是我太贪玩，看这款婚纱太漂亮了，可是自己买又太滑稽。”
林语莫却只笑不说话。他不相信琉璃轻描淡写的几句解释。如果只是如此，琉璃不可能用那么严肃的语气，而且搭上她自己的幸福。
林语莫开着玩笑：“难道刚才的求婚不算数了？”
琉璃却只是低头，半晌，勇敢的抬头，盯着林语莫的眼睛，说：“林大哥，你能接受我吗？”
林语莫被琉璃的郑重其事所感染，点头，说：“这是什么话，我还怕自己配不起你呢？”
琉璃心绞在一起，心想，如果你知道我跟西格都发生过什么，你还会接受我吗？强笑笑，说：“你真能开玩笑，谁不知道你是钻石王老五，又痴情又专一。”
林语莫呵呵一笑，说：“什么钻石王老五，琉璃，你和西格怎么了？”
“没怎么，和以前一样，你不是都看见了吗？”琉璃说的很轻松，而后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曾经爱过西格，现在却忽然向你求婚，有点不知羞耻？”
林语莫一下子恼了，按住琉璃的肩，道：“琉璃，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琉璃吃痛，轻皱眉头，却还是笑着说：“这也没什么，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惊世骇俗。”
林语莫开脱：“那有什么，谁规定这世上的求婚只能是男子向女子求。”
琉璃微笑，摇了摇头，说：“林大哥，你一定很忙吧，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逛逛。”
林语莫松开琉璃，想挽留，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沉默了半晌才说：“琉璃，我知道你的过去，懂得你的心理，理解你的处境。如果，你真的需要，我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
琉璃却只是摆摆手，说：“路上小心，我先走了。”她的笑留在林语莫的脑海里，很美，却带着一份凄怆。
看她孤独的插着口袋，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街角，林语莫不由得叹气。西格做的有点过份，可他没有立场去劝。一面是做为一个男人应该负起来的责任，另一面，是琉璃对西格近二十几年的情深，换成自己，也许会选择琉璃，可是西格，他真的会选择琉璃吗？
以他现在的情势看，西格选择的是白莲。
那么琉璃呢？就这样流放在情感的边缘？
正要转身走，却见琉璃又回来了，一路小跑，头上有些汗，朝他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说：“林大哥，幸好你还没走。”
林语莫微笑。琉璃，你可知道，我一直都站在你身后等你回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什么事跑得这么急，打电话就好了。”
琉璃一怔，醒悟过来说：“呵呵，我没想到。”
林语莫无耐，问：“说吧，是不是要我替你向西格圆谎？”
琉璃不好意思的摇头，说：“我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你既来了，我说过的话自然有效，只是，你不会后悔？”
见林语莫板起脸，琉璃只得做了个投诚的动作，说：“那好，晚上你送我回家。”
西格和白莲回到家时快九点了，一进屋白莲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好累啊。西格，我先睡了。”
她心情看上去很好，一边上楼还一边哼着歌。不一会，隐约听见楼上有哗哗的水声。
西格一个人待在客厅，无聊的打开电视，调到体育频道，还好，正直播NBA，这给了他独自一人清静的借口。
白莲并没有来打扰他，他也就乐于装作很沉浸的样子，惬意的靠着沙发，眼睛盯着电视，心思却不知道飞哪去了？
琉璃今晚又不回来了么？她去了语莫那？就算她学人未婚同居吧，难道就连通知也不通知他一声？小小年纪，什么时候这么没规不矩？居然敢学这种乱七八糟的风气。语莫也是，琉璃尚小，他可不，难道就不知道深夜不归对琉璃的声名有损吗？
白莲一直站在窗口那喝着咖啡，悠闲的盯着楼下。耳边听得见客厅里电视的声音，解说员幽默的开几句玩笑，还有许多现场观众发出来的喝彩。
嘴角是一抹嘲讽的笑。她倒不知道，原来西格还会为深夜不归的人等门。现在他的心里一定是百爪挠心吧。是不是在想像着琉璃和语莫在做什么？
越想越抓狂，可是根本静不下心来，因为脑海里全是这种想像。
就像她，放下西格的电话，听着话筒那边传来的女人的冷笑，她恨不得自己能钻进去看看西格究竟在做什么。
曾经他对自己何其残忍？如今他自己也受到了这种煎熬，可见果报不爽。
琉璃不会不回来的。即使她在电话里当众向语莫求婚，即使她买下了婚纱，即使她挽着语莫的手臂做出亲热的举动，即使她一眼都没看西格，可白莲知道，琉璃不过是在做戏而已。
做给西格看，做给自己看。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爱的阴影了吗？她以为逃开就可以重获幸福吗？她以为离开西格自己就能放过她吗？
天真的幻想。因为琉璃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她爱西格爱得甚过她自己。
西格为了琉璃破例，开了一半的会跑过来是为了什么？他可以解释成怕琉璃胡闹，可是这个借口恐怕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他是怕琉璃真的离开他吧？那好啊，她帮他留住琉璃。
白莲听见西格在打电话。很短，只有一句：“在哪儿？”
这么快就挂断了？西格的怒火都没发泄出来呢。白莲撩开窗帘，看见楼下有车开了过来。是琉璃回来了。
琉璃下了车，林语莫看了看楼上，虽然看不清，却也知道西格在等琉璃，便拉了琉璃的手上去。
门开了，西格倚着门，不无讥讽的道：“语莫，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谈恋爱了呢。”
林语莫失笑，道：“你在讽刺我已经老了吗？恋爱是不受年龄限制的，凭什么许你和白莲成天卿卿我我，就不许我偶尔放纵一回呢？”
放纵这个字眼如同一根针，扎进西格的心里，所有的愤怒都如同心脏里的血，呼一下溢出来，却怎么也形容不出来。
他们，这么晚才回来，原来真的是在放纵着他们的爱。
琉璃知道西格误会了，忙一抻林语莫的袖子，说：“林大哥，我到家了，你要不要进来坐？”
西格让开门，道：“呵，你们聊，我去睡了。”还没分开，就开始依依不舍，他们两个还当真是热情似火。
林语莫摇头，说：“不了，天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琉璃点头，送他到门口，说：“路上小心。”
林语莫只是打了个响指，表示让琉璃放心。
琉璃关好门，一回身，西格就在他身后，以手支门，在她的身边围成一个密闭的空间，低声问：“你还知道回来？”
琉璃被他的气息所包围，心跳得厉害，试图冲出包围，却被西格看穿她的意思，防守的无懈可击。琉璃恼了，说：“你要是看不惯，就让我搬出去。”
“搬出去？岂不正合了你的意，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你的林大哥双宿双飞？”
琉璃平静了一下，眼神清冷的射向西格，说：“你可以和白莲双宿双飞，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西格被激怒，吼道：“你就是不可以。”
琉璃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说：“米西格，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西格如同被击，所有他不想正视的关于伦理关于道德的肮脏龌龊的字眼都蹦了出来。
他放开了琉璃，后退了一步，惨笑着，说：“这就是你处心积虑给我的最致命的一击，是对我的报复。孟琉璃，你...好...狠！”
西格猛的转身，噌噌大步上了楼。
琉璃想装着若无其事，或者淡定从容露出一抹胜利的笑，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在厨房里烧了一壶热水，倒在杯子里，拿来暖着手，坐在刚才他坐过的位置，看着他刚才看过的电视。
球赛早就打完了，两个主持人在说着闲话，有点像喋喋不休的唠着家长。画面闪过，接下来是一个比一个令人倒胃口几乎烂熟于心的广告。
站起来，关掉电视，客厅里一片黑暗。琉璃站在原地没动，她有点怕这种突如其来的黑暗。心慌慌的，即使知道左右都没有阻碍，还是不敢挪动步子。
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才慢慢的将水杯放回去。水早就凉了，她一口都没喝，不过是用来取暖。
明明，离开西格是最明智的选择，是对大家都好的结果，是她心心念念一直想的事，可是她还是觉得孤单寒冷。仿佛，这一别，她失永远掉了最爱的人，失掉了可以给她力量给她温暖的支撑。
没有了西格的心，将是多么的荒芜。没有了西格的世界，将是多么的寂寞。
琉璃的手哆嗦了，水杯应声落地，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了凄利的嘶鸣。她蹲下身，徒劳的想要把这声音掩饰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