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莫默然。他何以这么累这么疲惫？甚至在这样陌生的充斥着他最讨厌的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能睡的这么沉这么香？
他既然累了，就在这好好睡一觉吧。一切都已经料理好了，等他醒了自然会回去。林语莫站起身要走，西格却喃喃叫了一声“琉璃...”
林语莫蓦的转身，凌厉的视线射过去，西格惨淡的脸还是那样惨淡。眼睛仍然紧紧闭着，薄唇紧抿，浑身肌肉紧绷，一副戒备的架势。
原来不过是在说梦话。
林语莫苦涩的笑了笑，转身出门。
西格的电话响了，持续不歇的，似乎没人接听就绝不罢休。响了一遍，又来第二遍，林语莫只得回身替他掏出手机，接起来：“喂...”
里面传来一个仓皇的女声，并且错把他当成了西格，听也不听就噼哩啪啦的说着：“先生，我不做阿姨了，我今天就走。这个月的工资我也不要了。可是现在米外没人照顾，你还是自己回来照顾吧……?”
林语莫厉声喝道：“你等会，我问你，白莲呢？”
“她和个疯子一样，抓着我又骂又打，我吓的躲到房间里了……刚才她还上楼来踢我的门，这会听不见动静了，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去看……”
林语莫皱眉，道：“你今天先别走，要走也得等到……”看一眼西格，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林语莫改了口，说：“……等到有人接替你再说。米外呢，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没吓着？”
小阿姨终于平静下来，哽咽着说：“米外早就醒了，自己玩呢。可是他饿了，要喝奶粉，但是我不敢去烧热水……”
林语莫立即道：“你先等着，我即刻叫人去接你。”听小阿姨的叙说，米家是米外不能再住下去的了，当务之急只好先把米外接出来，如果小阿姨非要走，也只能让她走。
小阿姨勉勉强强的挂了电话，度日如年的煎熬着每一刻。
林语莫将手机放回去，看着仍然沉睡着的西格，想了想，还是伸手推他：“西格，你醒醒。”
他其实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来过的。可是这终究是他的家事。
西格没动。
林语莫气急了，猛的将西格抻起来，大声道：“米西格，是个男人的话你就睁开眼醒过来？你儿子现在没人照顾，难道你就这么一直睡下去逃避下去了？”
西格睁开眼，只是一瞬，眸子里的神色从迷糊变成了清明，坐起身，疑惑的问：“你怎么在这？”
林语莫没功夫跟他废话，拉着他起来道：“有什么事路上说。”三下五除二拉着西格往外走。
路上林语莫简短的对西格说了电话里的事。
西格怔在原地，半晌，露出一抹苦笑来。他对林语莫道：“你走吧，我自己处理。”
林语莫也只是停顿了一瞬，道：“好。”竟然问也不问，转身就走。
西格大步向相反的方向走，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西格走出大门，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他的车子不在这。想着自己何曾这么狼狈过，只觉得无比的疲惫。
他站在大门口，看着来往川行的车辆，真想一头扎进去，再也不要醒来。
有人站在他旁边，静静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怜悯。西格恼羞成怒，猛的侧头朝那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却一下子怔在那。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顺直如墨的长发松松的挽在脑后，普通的天蓝色针织衫、牛仔裤，像一朵淡雅的菊花。微笑噙在嘴角，满是通透的理解和怜悯。
西格脱口而出：“琉璃...”
再定睛看时，哪里有女子的影子。
西格如遭雷击，四下里慌乱的望着，进进出出的人流，哪里有琉璃？
他魔症了？他眼花了？他傻了，他疯了？他竟然看见了琉璃。
是啊，如果琉璃在，一定会用那种看透世情的眼光怜悯的看他。活该，咎由自取……不是怜悯又是什么？
不相干的陌生人只当他事业有成，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却不知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早就伤痕累累，他的婚姻他的家庭也早就新人疮痍满目。
西格摇了摇头。他多想自暴自弃，就此撇下一切？可是他不能。他还有米外。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早知道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就不该怎私的让米外来到这个世界上。
还有那个不曾谋面的，属于他和琉璃的孩子……
琉璃一定很恨他，恨到极致。即使再见面，她只怕投过来的眼光也是恨的，怎么会有笑？连嘲笑她都不会有呵。
西格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家的地址，便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出租车将医院的大门远远的甩在后边，他并不知道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唇角噙笑，就那样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忧伤的眼神盯着他，盯着载他的出租车越来越远，直到驶出她的视线。
那是琉璃，西格并没看错。
琉璃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眼睛一眨不眨又极专注的看着街景，想借此把刚才那一幕清除出去。
那个人，还是她曾经爱过的西格吗？
是，又不是。她想，似乎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西格，而他也一样从来没了解过她。只不过占着青梅竹马的优势，她得以像个小尾巴一样缠在西格的身后，占据了他的整个青春期。
他未必对她没有感情，但绝对不是她想要的和他想要的那种爱情。
所以，他们的感情不堪一击，不是白莲，也会有别的女子出现。
重新遇见西格，是琉璃始料不及的，她甚至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西格和白莲。曾经恨过她的，曾经伤害过她的，她不想容忍，也要报复回去，她受过的苦不能白受，她必然要还击……
可是，对于那份似是而非又破败不堪的昔日情感，她又该如何对待？
她甚至不确定这一次她重新回来是要做什么。
琉璃再一次回到西格的家。
看着这曾经又恨又留恋的地方，她只觉得恍如隔世。曾经的爱恋，曾经的纠缠，曾经的爱和恨，都因为这没有生命的建筑默默的记忆而让人心底发沉。
如果她就此迷失在自己的悲痛中，可他们还在，谁会想着她在哪，又是什么样子？
幸好，幸好。她没有让他们得意很久，没有让自己的亲人痛苦太久。如今她回来了，就是要让他们尝尝她曾经所在地狱里的滋味。
琉璃按响了西格家的门铃。
半晌，才见有个年轻的女子来应门，一脸的惊恐。
见是琉璃，怔了一怔，才问：“你找谁？”
琉璃温和的一笑，道：“我是新来的阿姨，来接替你照顾米外的。”
那年轻的女子上下打量了琉璃半晌，才道：“你，你，你就不怕……照顾不好米外吗？”
琉璃歪头半开玩笑的道：“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
小阿姨这才打开门，不好意思的道：“是，是，你进来吧，我去叫米先生。等会我就要走了，你记得每隔四个小时给米外冲一次奶粉……”
一边走她一边喋喋不休的嘱咐着琉璃。
琉璃并无不悦，她仔细打量着小阿姨，发现她穿衣打扮很精致，虽然不够时尚，但也一时让人分辨不出她只是个小阿姨的身份。
看来西格对她不错。
她这一路上唠叨的尽是关于米外的衣食住行、饮食习惯以及性子爱好，可见她平时对米外是尽心的。
琉璃无比的安慰。
总算这个照顾了米外这么久的人，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也因此，琉璃对她有了几分感激。
小阿姨一直到了楼梯上面，才讪讪的住了嘴，瞅着琉璃道：“你不会不开心吧？”
琉璃摇头，说道：“没有，我很谢谢你对米外的照顾。”
小阿姨面露惊讶，却很快的低下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米外很可爱，米先生人很好……你等在这时间长了就明白了。”还有要明白的，就是女主人的喜怒无常。
琉璃只含笑点头。
小阿姨停在门前，敲了敲门：“先生，新来的小阿姨到了，我也要走了。”
西格从门里出来，疲惫的点点头，说：“这些日子，很感激你，这是你的工资。”厚厚的一沓人民币，远在小阿姨的预期范围之外。
小阿姨慌忙摇头，眼里含了泪，道：“不用了，米先生，上个月的工资你才给我，这个月我也没做几天。再者，是我不好，我应该一直照顾米外的……”
西格将钱塞到她手里，道：“就当是你的医药费了……”
小阿姨接过钱，揉了揉眼睛，鞠了个躬，道：“谢谢米先生，那我就走了。”
西格这会才想起来还有个新来的保姆呢，一抬眼，说道：“刚才小阿姨把要注意的事项都说……”
话声突然中断，他盯着琉璃，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又做梦了吧？怎么看着眼前的女子活脱脱是琉璃呢？
可是那么真实，她还是那样温文的笑着看着他。西格猛的上前一步，大声道：“琉璃，你回来了？”
琉璃惊慌的退后了一步，道：“先生，你认错人了。”
西格当时就怔在那，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西格想，自己一定是已经神智错乱了，琉璃怎么会无端端的跑到他家来当小阿姨，她明明有他自己的孩子。
还有，如果真是琉璃，她怎么会有这样平静的近乎冷漠的表情呢？
可是，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和琉璃想象的女子？
西格很快恢复了镇定，问道：“你是新来的小阿姨？”
琉璃点头：“是。”
“我不记得有请新的小阿姨过来……”西格一眨不眨的盯着琉璃的神情看。但凡她有一点不对劲，他都能看明白她的心事。
琉璃却只是一笑，道：“是林先生打的电话，艳红推荐的。”
她竟然连前任小阿姨的名字都叫得出，那必是不错的了。西格点点头，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惊喜，道：“那好，米外就麻烦你了。”
琉璃也不再看他，道：“我先去看米……”米外竟是再也叫不出来的了。那明明是她的爱格。
西格好心提醒她：“叫米外……”闪身让开，请琉璃进去。
米外吃饱喝足，正坐在地上的爬行垫上玩。眼神专注，神情认真，全然不爱外界环境的变化而影响。
西格注目琉璃。那女子有一双漂亮的清亮的眼睛，可是这会，她的眼睛里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就像一个外人看着一个可爱的孩子。有些喜欢，却仍是淡漠多些。
这是一个小保姆理应当有的神情吧。如果她再热络些，西格会怀疑她会将自己的儿子带走。
琉璃和米外亲近，培养感情，西格便退出去，打电话给白莲。
家里新请了保姆，总要通知她一声。她再不关心孩子，那也是她的儿子，总要等保姆和孩子感情深厚些，才能把米外放心的交给她。
白莲做为一个母亲，总要做做样子，多看顾看顾儿子。
白莲不耐烦的道：“我知道，这就回来。”
她在逛街，逛街的过程并不能给她多少快乐，但是能让她在五颜六色，纸醉金迷中暂时平复一下心中的焦躁。
西格并没在电话中指责她对小阿姨的大打出手。白莲的心总算轻松了些。可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失落。从前，他们不是这样子的。现在，他们已经无话可说。如果不是必要的联系，只怕西格根本不情愿打这个电话。
她其实宁愿她们之间还有争吵，还有龌龊。
她不知道西格打电话叫她回来还有另一层目的。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眼花了，神智乱了，白莲总不会。只要她回来，就能认定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不是琉璃。
白莲没多久就回来了。
西格淡漠的坐在沙发上看他的电脑，头都没抬。直到白莲将一堆衣服杂乱的扔到沙发上，不耐的将自己也扔进沙发里，这才挑眉问西格：“什么事？”
西格起身坐到另一边，道：“小阿姨走了，我又请了一个新的阿姨，你们见见面，熟悉熟悉。”
白莲瞪大眼，毫不客气的盯着西格。如果眼神中可以带着利器，她恨不得在西格身上戳几个窟窿出来。
可是西格身经百战，早就不在乎她的眼神了。
白莲一声冷笑，道：“好啊，我倒要见识见识是何方神圣，竟然还有胆子敢上门挑衅我！”
西格给白莲一个“你有病”的眼神，道：“小阿姨是来带孩子的，跟挑衅你有什么关系？”
白莲啐一声道：“什么带孩子？还不是看你有钱人又长的好看，便一个个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想着要接近你？哼，我倒是不稀罕，巴不得她们爬上你的床脱光了衣服然后再看到她那因兴奋转为失望的精彩表情……”
西格这会才明白为什么白莲非要撵走小阿姨，又为什么要把米外送到全托幼儿园里去。他不怒反笑，真觉得自己太TMD的蠢了。
他竟然连白莲的心思都琢磨不透，也从来没想过女人恶毒的时候，语言可以这么刻薄。
西格毫不客气的道：“是吗？我倒真想看到那一刻，谁脸上的神情更精彩！”
“米西格，你不要脸，你混蛋，你都不能了你还在口头上意yin，你真是不要脸。”
“你在口头上侮辱诽谤就是要脸么？”西格反驳起来的时候，口才也是极好的，只是从前他多是不屑于和白莲吵。可是想到白莲刚才生动而辛辣的描绘那香艳的场景，他竟然觉得，如果真的是和琉璃的话，那场景不是不可以意yin。
白莲气的发疯。除了不要脸，西格还这么无耻。
眼神顺着他往下滑，又不无幸灾乐祸的想，就算他意yin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西格轻蔑的一笑，道：“白莲，你来见过小阿姨，我还要上班。如果你觉得你的儿子在你心目中地位不重要，可以任人抱走的话，那你就想去吧就去哪。”
白莲哼一声，没说话。丢就丢了，她才不心疼，只要不便宜那个女人。
可是那个女人阴魂不散，柔柔的声音竟从头顶上响起：“米先生，你们在吵架的时候能不能降低一下音量，请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虽然他还小，但是长期生活在父母不和的家庭环境中，对他的生长是很不利的。”
白莲蓦然回头，眼神像是撞见了鬼，瞪大眼朝着琉璃看，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字：“你...”
琉璃身着宽松的家居服，却仍然尽显窈窕的身段。脸上一派柔和，怀里抱着米外。母子的脸庞多少有些相似，母慈子爱，说不出和谐的天伦之情洋溢在母子之间。
这是由来已久的恶梦，终于出现了，而且出现的这么快。白莲疯狂的尖叫一声往楼上爬。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便宜了这贱人，不能。
这孩子是她的，就是死也不能让琉璃得了去。
西格则一直怔怔的盯着琉璃。白莲的表情他都收在眼中，他不明白，何以白莲会这样疯狂的要迁怒于琉璃。她就恨她恨成这样，孩子连她碰一下都不能碰吗？
琉璃冷冷的看着白莲往上冲。再怎么冲，她也在自己之下。现在，她不是从前那个心有所求，顾及太多的琉璃，不会再让白莲拿捏在手心里，为所欲为了。
白莲眼看着就差最后一个台阶了，伸手去抢米外，恨恨的道：“还给我，这是我的孩子，你的孩子早就死了，这会怕是早成了一小团白骨了，你干吗要抢我的孩子？”
西格如同雷击，呆怔怔的看着白莲和琉璃。他头一次听说琉璃的孩子没了。
琉璃只是往旁边一躲，无辜的道：“这本来就是你的孩子，何来抢一说？我是新来的小阿姨，照顾他是我的职责所在。怎么，你现在有时间，可以亲自照顾孩子了？”
琉璃的嘲弄之意十分明显，偏生她装着和个外人一样。
白莲怔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道：“孟琉璃，你装不认识我？”回身一指西格：“你总不会得了失心疯，连他都不记得了。”
琉璃含笑看一眼西格，有意无意的眼风中满是深情，甚至还带着普通少女该有的羞涩，道：“自是记得的，他是米西格么。”
白莲气的要吐血。这眼神和先前的小阿姨的眼神有什么不同？一个个都是不要脸的。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哼哼两声道：“下贱，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个把男人而已，我还以为你死了儿子就连对男人的心都死了呢。”
琉璃却沉了脸，冷声道：“米太太，请你自重，你若是再说些疯话不着调的话，我会告你诽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儿子，也跟我没关系。我还要带孩子，失陪。”
竟然转身没事人一样的离开了。
白莲气恨道：“你站住，别以为你装着不认识我就当自己不是谁。”
琉璃缓缓转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白莲道：“哦，对了，我叫晓梦。就是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晓梦。你要不要看我的身份证？”
白莲嗤笑，道：“拿来我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