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沐按住琉璃的手，说：“琉璃，可是我们很担心你。”
琉璃抿紧唇摇摇头，示意她不想说话。
凌子沐叹息一声，就势蹲下来，轻轻俯在琉璃的膝盖前，说道：“琉璃，我真的很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是琉璃，你一向是最冷静最理智的人，这个时候有很多事需要你做。你却在这闷着压抑着躲藏着，叫我们担心着，这是不行的。”
琉璃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子沐，帮我带好爱格，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守着西格。我现在心很乱，我想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情况。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进去陪西格？”
若是换作别人，说不定振衣而起，会骂琉璃异想天开。
可是这人是凌子沐，说话的人是琉璃，凌子沐竟然站起身，说：“好，我帮你去问问。”
琉璃仍是柔柔一笑，道：“子沐，我知道你最好了。”
凌子沐回她一笑，说：“琉璃，只要你肯开口，我愿意为你做。”
琉璃淡淡的说：“我没事，就算西格真的……我也会没事。”饶是说的清浅，眼中却有晶莹的泪滴落下。
凌子沐强笑道：“不会的，事情还远远没到那一步。如果真的有事，大夫们早就出来了，何必在里面待那么长时间？”
琉璃嗯一声，说：“嗯。”
凌子沐竟然真的说动了医院的大夫，很快有人带琉璃换了消毒衣，换了拖鞋，破天荒的以一个陪护的身进了手术室。
琉璃看见西格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没哭也没尖叫，只是站在一边，尽可能的不妨碍主治大夫的动作。
主治大夫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严厉的眼睛，看一眼琉璃要说什么，旁边一个小护士悄悄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便沉静的道：“你在他耳边多说说话，患者失血过多，意识昏迷，这对康复不利。”
琉璃点点头，伸手抚上西格的手指，心中有万语千言，却只化成了轻声一唤：“西格……”
西格在沉睡中，他打了全麻。
其实大夫的顾虑是多余的。就算这会西格是昏迷着的，琉璃能把他唤醒，他亦是睡着的，不能真正的清醒。
也许只是给琉璃提供了一个借口。
毕竟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手术室一向是禁地，除了大夫和护士，是不容许不相干的人踏进半步的。更何况还只是病人的家属？
琉璃毫无所觉，心情慢慢平平定，竟然叙叙的说起闲话来，仿佛躺着的西格就坐在她对面：“西格，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坐下来说话了……时间太久，好像觉得过了两辈子。那么我是不是幸运的？毕竟两辈子里，我都是爱你的，而最后这剩下的一辈子，我等到了你的爱？”
似乎想起了什么，琉璃低头一笑，抚摸着西格修长的大手，轻轻的道：“谁错谁对，不是现在算帐的时候，你说你不知该如何弥补，这话着实该打。第一世我爱你，是你容让着我，拿我当妹妹。第二世你欠我，处处对我为难。这一世，我们彼此相爱，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吧。”
西格静静的躺着，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琉璃的话。
白炽灯照的手术室雪亮，各种器械与托盘偶尔相碰，发出冰冷的金属的声音。
琉璃却不觉得冷，她又道：“西格，我们结婚吧，此时此刻，我向你求婚，请你娶我，不管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会对你不离不弃，不管贫病困苦，还是生离死别，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没人注意到西格的眉动了动。只是一刹那，他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西格知道自己在梦境之中。
又梦到了小时候，琉璃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胖胖的，粉嫩可爱的小丫头，口口声声的叫着：“西格哥哥...”
一会要这，一侍要那，一会这个不行，一会那个不成。
她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十几岁之前，那是他们两个共同的美好记忆。
再后来就是彼此在彼此的生命里消失。西格觉得心疼不已，他怎么就会白白的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七年，不，是十年之久。人一生中有几个十年？还是他和琉璃都最美的十年，叫他白白的给浪费掉了。
万一琉璃真的走了没再回来，他这一辈子岂不是要遗憾终生？
西格模模糊糊的梦见自己向琉璃求婚了。
不过他手里拿着的不是玫瑰花，也不是钻戒，而是一张小照片，琉璃恼羞成怒，却不敢近前，只含笑扭着身子就是不理他。
西格就笑道：“你早就是我老婆了，不过是迟些娶你，不娶你也跑不掉，所以你还是乖乖的嫁给我吧。”
琉璃气恼道：“你把照片还我，我就嫁。”
他把手臂抬高，说：“那不行，这张照片是要贴在结婚证上的……”
琉璃过来抢，不知怎么还没到跟前就摔了，扁着嘴抱怨：“都是你，害得我摔跤，膝盖都摔破了。”
西格觉得好笑，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怎么还使这着啊？
不管她使什么着，他都会就范，上前抱起琉璃说：“我帮你看看。”
琉璃将头一扭，说：“不要你看，难看死了。”
他训斥她：“不许这么别扭。”
琉璃忽然翻了脸，不再是笑靥如花的娇颜，也不是情深意重的神情，竟然冷漠疏离的像是陌生人：“你别白费了心机吧，我这就带着爱格走，我受过的苦和痛，不是你一句弥补就能弥补得了的，我不要你的假好心。你根本就不爱我，从前是，现在也是。为了你自以为是的虚荣心，你为了一句老牛吃嫩草就远离我，现在你又是为了什么才要跟我结婚？我不稀罕……”
琉璃凭空消失，那句“我不稀罕”还在空气里回荡。西格起身要追，可是怎么也看不清前面的景物，脚下软软踏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软软绵绵的缠上来，他竟然一步都迈不动。
要喊着琉璃的名字，嗓子里又干又疼，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琉璃一点都没说错，最可恨的人就是他，为了那么一句话，他和琉璃产生了这么多误会。说出去会叫人耻笑的，就像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一样，他这一辈子，不，是他和琉璃两个人的一辈子加在一起都成了笑话和闹剧。
西格只觉得空落无比，悔恨无比，懊丧无比，脚下踩空，整个人就像坠下万米悬崖一般，飘荡无依，恐惧袭来，他大叫一声。
耳旁有人轻声道：“你醒了？”
求小红花。
西格醒了。
在医院只住了一周，就非要回家。
林语莫众人苦劝不住，只得听他的。
可西格经过这一番折腾，人更能折腾了。清醒后就把林语莫叫到床边，两人嘀嘀咕咕，鬼鬼崇崇的密谋着什么。
琉璃要问，西格把眼睛一扬道：“男人的话，你听去做什么？”
琉璃又气又笑，恨道：“男人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我这会是看你可憎，懒得理你罢了。”
林语莫便看着西格，嘲弄的挤眉弄眼：“原来……哦……”一副意味深长又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甚至琉璃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
不外是房子。
西格醒来就缠上了琉璃，他非说琉璃向他求过婚了，还发誓要三生三世相守在一起，不离不弃。
琉璃原本就放下芥蒂，被他这么一闹，也只好顺水推舟。
她的心是软的，想想这一世，他们之间已经浪费了多少年？何必再继续浪费下去？为着莫名其妙不相干的陌生人？
那白莲，就是横亘在他们中间不相干的人。
乱哄哄的舞台，不管是谁在甩着水袖，但其实一直都是他和她。
不管隔了多少年，不管隔了多少人，他和她一直都在彼此的心里。
没有什么比生离死别再让人心痛的事了，琉璃想通了其中关节，她愿意和西格重新开始。这是曾经的梦，曾经的理想，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她愿意为这份幸福而一试。
不管是不是幸福，她总要尝试着争取一下。她总要证明这么多年，她用生命爱着的人没有爱错。
想必西格也是。他未必是真心喜欢那个家，但是为了将现在与过往完全隔开，他必然要把这座房子卖掉。
琉璃也乐见其成。
不管怎么样，如果所有的过往都摆在眼前，触目所及，就算是你想刻意忘掉，都不能完全摆脱。
不过琉璃想的是，就算西格再怎么着急，买房子再装修，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怎么也得等一两个月才成。
谁知一周之后西格就非要回家休息，琉璃惊讶的道：“你这会儿回去了，怎么办？我还要照顾爱格，还要照顾你，只怕一时分不开身，我总不能一直叫悦兮和子沐轮番帮我带着爱格。”
西格道：“我没事，养养就好，哪里需要你照顾。正好我这么几年一直都没休假，现在借病休息，可以帮你带爱格，也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琉璃想了一下，道：“随你。”转身给他收拾衣物和用品去了。
林语莫开车来接西格。
琉璃将东西都收拾到一个大包里，自己一手拎着，正扶着西格下床。西格动作极缓慢，似乎稍微用力便要牵扯到伤口似的。
林语莫笑着同西格道：“琉璃也真是好脾气，你怎么作她都没意见，你哪辈子修来的福份啊？”
西格看一眼琉璃，道：“谁知道呢，也许是我上辈子欠她的，也许是她上辈子欠我的，总之这笔无头帐是没处可查的了，就这么糊涂着吧。”
琉璃抿嘴一笑，道：“那你说是我欠你的多呢还是你欠我的多？”
西格做大惊状，道：“我怎么忘了原来你也在这，这话可不该当着你的面说。不过你这一问，倒是让我想起来你说的那段话了……”
琉璃恨恨的瞪他一眼，道：“怎么病一回醒了像是变了个人，贫嘴贱舌的，懒的理你。”甩手离开西格，自己气势昂扬的先出了门。
西格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幸好林语莫上前扶住了他，道：“你也真是，好好的干吗非要回去？”
西格收了笑，叹一声，道：“我没事，越待越心里发烦。我和琉璃浪费的时日太多，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一根刺，扎在心里太难受了。既然早晚要面对，要解决，就宜早不宜晚。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林语莫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西格并没有笑，只是惆怅的应了一声，喃喃道：“如果我肯那么信她就好了……”
林语莫知道西格说的是琉璃，扶着他慢慢的往外走，边说：“你也别想的太多，从来都是好事多磨，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们都还年轻，有很长的一辈子可以相守，爱格一天天长大，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一切都来得及。”
西格打起精神，看着林语莫道：“我知道，什么时候我是那种畏缩的人？”
林语莫不屑的看他一眼，道：“真要我说？你那光辉灿烂的历史我可一直是见证者。”
西格气笑，强忍着借轻微的咳嗽将笑意化解，这才道：“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半晌，手搭在林语莫的肩上，说了两个字：“谢谢。”
这两个字简单，可是后面的涵义太丰富了。谢谢林语莫一如既往的对琉璃的照顾。西格离开的那七年，一直是林语莫在这边陪着琉璃，替他们做中间的传声筒。
西格知道林语莫未尝没想过出国，可是林语莫自己说，如果他也走了，琉璃一个人在这会多寂寞，所以他一直没走。
还谢林语莫对琉璃没有理由的信任。得友如此，夫复何求？这不仅是琉璃一个人的幸运，也是他米西格的幸运。
琉璃受到重大冲击，如果不是林语莫花费那么大的精力，琉璃现在不知道还在哪受着非人的煎熬呢。
林语莫倒是哈哈一笑，道：“若说起这两个字，你还欠我另外三个字呢。”
西格老脸一沉，道：“得了吧，你若要，我当即双手奉还。”
林语莫只得摇手道：“嘿嘿，你当初夺了去也未见得有多幸福，现在又想充好人做给琉璃看，我偏不如你的意。”
西格默然，一会道：“真是那句，也不知是上辈子咱俩谁欠谁。”
林语莫大言不惭的道：“当然是我欠了你，不然怎么专门叫我回这辈子来替你做牛做马。”
琉璃早在楼下等了多时了，见林语莫扶着西格过来，忙伸手来帮，扶着西格坐进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林语莫开动车子，琉璃便问西格：“我看你脸色苍白的紧，能不能禁得住？”
西格看一眼琉璃，原本要说“不碍事”的，可是难得体验到她对他的柔情，竟是心里一酸，半晌都没开口。
琉璃心下一紧，想也不想的就搭上了西格的手，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西格道：“我坐着有些吃力。”
琉璃便往旁边挪了挪，说道：“你躺下来吧。”
西格人高马大，一个人躺在后座就难以转寰，更何况还坐着琉璃？可他并不觉得狭窄拥挤，竟然真的挪动身子躺到了琉璃的怀里。
他极安静，气息均匀，眯着眼睛，掩饰了满腹心事。
琉璃轻轻用手梳理着他的头发，道：“累了就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听这话西格倒是微笑了一下，道：“好，到了叫我。”
等到林语莫停下车时，琉璃率先出了车门，却愣了，问林语莫：“林大哥，这里是哪？”
林语莫从后备箱拿出西格的行礼，笑道：“你家啊，不然还能是哪？”
琉璃一时便有些怔，却只是喃喃道：“怎么这么快……”
林语莫放声大笑，道：“你不知道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琉璃一笑，道：“不知道西格请你这个大鬼花了多少银子。”
林语莫忍俊不禁，拍拍琉璃的头说道：“胡闹，竟然打趣我。”绕来绕去，把他自己绕进去了。
这是座落在山腰上的一座别墅。
风景秀丽，空气新鲜，的确是休养生息的好去处。
只是未免太奢侈华丽了些。
三层别墅，十多个房间，装修都极精致。琉璃看的直叹气。她原本想着，一家三口住在一起，有个两居室就足够了。从实际出发，起码收拾起来不用太费力。
这可好，她不想请钟点工都不可能了。让她天天打扫这么多房间，别的事都不用做了。不过琉璃想，这里离城远，也许将来未必在这定居。等西格病好了，她们会再搬的吧。
琉璃一行三人才到了门，别墅的大门就开了，悦兮、子沐抱着爱格一起出来欢迎她们。
爱格摆着小手，朝着琉璃就扑，悦兮亲亲爱格的小脸，笑道：“你这小精灵鬼，见着娘就忘记阿姨了？阿姨都白疼你了。”
琉璃接过爱格，母子两个亲热一番，彼此打着招呼，这才进了屋。
午餐都准备好了，稍作准备，饭菜就上了桌，大家团团围坐在一起，举杯庆祝西格伤好出院，庆祝琉璃和西格美好生活的开端。
众人闹到很晚才纷纷散去，西格有伤不能喝酒，倒是琉璃喝的有点多，眼睛比平常还要明亮，小脸却微微泛红。
爱格沉沉睡着，琉璃坐在西格床边，两人闲话家常。
琉璃抚摸着西格的脸颊，说：“西格哥哥，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做梦呢？”
西格爱怜的捏捏琉璃的脸，道：“傻瓜，怎么会是梦？一切都是真的，我在，爱格也在，我们都在。”
琉璃嗯一声，将头埋进西格的怀里，低声说：“西格哥哥，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按照西格的意思，婚事是要大办的。不管怎么样，女子所求所想的婚礼应该有。他要给琉璃一个终生难忘的婚礼，当然还要先求婚。
琉璃却坚决不同意。
她只想登记完之后，将朋友们叫在一起吃个饭就成了。
这未免太寒酸了些，西格反对，说：“那怎么行，我娶你是光明正大的事，我要向全世界，不管怎么样，也得是全城的人们宣告我要娶你为妻。干吗偷偷摸摸的？”
琉璃反驳：“结婚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若非要往大了说，就是两个家庭的事，可是你和我自小在一起长大，彼此的父母也都相熟的不得了，这些虚礼不过是给人看的，干吗非要造势？所以就是你和我两个人的事。我不像你那么虚荣，幸福与否，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指点怎么评论，只要我们两个过的好就成了。”
西格待要说什么，忽然苦笑一声说：“可我不想这么委屈你。也许盛大的婚礼，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她说他虚荣，他不想承认，可却必须得承认。可不就是虚荣吗？他和白莲的婚礼倒是盛大，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出席了。但是那么多双眼睛见证下的婚姻，到最后只被证明成了一个笑话，一场闹剧。
琉璃说的是对的，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只能两个人负责和承担。幸福与否，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而在于他们两个人怎么做怎么相处怎么对待。
只是，他说的也是真的，他不知道还能给琉璃些什么。
琉璃轻嗔道：“你胡说什么。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能给了，又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