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血喷出，本就处于强弩之末的周文尧再也无法保持平衡，直挺挺地向地上倒去。但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前方，似乎那里有什么让他特别眷恋的东西。
这种步伐踉跄的状态他已经坚持了一个时辰，无数的人从他的身边经过，但不是脸色漠然地绕过他继续前进，就是在他的身上洒落几许怜悯的目光后，依然继续前进，这是一条残酷的路，不能奢望别人的帮助。
这一刻，身体正在倾倒的他再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的身边，即将路过。
他已经跑了三个时辰，从碧空万里的正午，一直跑到了彩霞满天的傍晚，终于停止了跑动，身上的暗疾发作，他一口血喷出，略过了他的青袍，却染红了天空，染红了云彩，染红了夕阳。
不，他的血比此刻的夕阳更红，红得刺目，红得让人心酸。
这是他第七次参加蜀山的弟子选拔，前六次他失败了，这一次似乎还是要失败。
陆光耀同样一直在跑，他的速度很慢，却很均匀，像一只蚂蚁，永不停歇地跑着。
最初，他被所有人抛在了后面，但他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跑着。
山道蜿蜒，似乎没有尽头，所有被认为是尽头的前方，等你到达才会发现那是陡峭的山壁，像深渊之壁，矗立在那，等着人跳下去。
很多在之前奋力奔跑，早早的超越了他的人都在漫长的奔跑中变得精神恍惚，将那些看似终点的地方视作了真正的终点，于是本已疲惫不堪，精神恍惚的他们突然变得精神起来，脚下更加用力。
等到发现前方不是终点的时候，他们失望了，数次失望终于让他们崩溃，于是他们在某一个终点倒下了。
陆光耀见到太多的人倒在这种地方，但不为所动，继续跑下去，于是不断有人被他超越。
他的心一直很坚定，不管前方是什么，他都不管不顾地匀速跑下去，因为他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个背着刀的大哥哥在那里看着他，等着他。
似乎除了终点，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脚步。
但这一切都只是似乎。
终于，他看到了周文尧。
那口喷向落日的鲜血他并没有注意，不仅是因为他和周文尧的视角不同，无法透过血雾看到夕阳，欣赏到那种惊人的美丽。另一个原因是他见到过太多的人喷着血倒地，这一幕太过平常。
但他停下了脚步，接住了周文尧正在倾倒的身体。
周文尧的前方，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棱角分明，若是他倒下了脑袋将会正正地撞在上面，然后殷红的血将会将石头染红，就像那口染红了云彩染红了夕阳的血。
于是陆光耀出手了，之前他若碰到的倒下的人都是已经倒下的，他想出手也是来不及，但这一次他来得及，并且必须出手，否则对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于是他出手了！
在接住周文尧的刹那，他看到了他的眼睛，平静中蕴含着不屈，带着反抗命运的决心。
他分明看得出，那双眼中，蕴含的是不屈，而不是不甘，这是两种情绪，很相似，却并不同，
前者有反抗的意思，事情的结果或许是未知的，但不管如何表现出这种情绪的人心中还有希望。后者是反抗失败之后的失落与愤懑，亦或者还未失败便准备放弃了，表现者心中已经有绝望滋生。
前者值得救，后者救之无用。
那双眼睛打动了陆光耀，于是他没有放下，而是选择了继续前行，背着周文尧前行。
就在半月前，他也是用这种目光跟在那个背刀的陌生大哥哥身后走着，一直走，放下一切，不知疲倦，似乎没永远没有终点，但他没有放弃，终于在最后一刻，他支持不住的时候，那个他拼命追赶的人回过身来了，并且抱住了他，而现在，他要抱住另一个和他有着一眼的眼神的人。
一条本该残酷而无助的路上，他伸出了援手，于是本已经沉重的身体越发沉重，于是漫漫前路越发坎坷，于是坚定的终点越发坚定。
正和玄湖笑闹着的祁雨香突然发现青衣少年再次出现在玄光镜中。
她轻呼一声，然后如释重负地轻笑道:“我说你输了吧！”
玄湖一眼看到了青衣少年身下的陆光耀，不由得叹道:“这家伙果然没给我丢脸！”
这时有更多的人注意到了他们，不是主动发现的，而是关注着祁雨香而顺道关注到他们。
人群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有人轻笑着打破了沉默。
“这家伙是傻子吗？自己能不能爬到山顶还是两说，竟然还背上一个人，他以为他是谁？”一个面如冠玉的蜀山弟子说道，语带讥笑。他的身边同样有很多人围着。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认为自己能行呢。”一个弟子附和道，笑容谄媚，他正是前面说话的那人身边的环绕者之一。
寂静的广场中，两人的对话是如此的刺耳，玄湖脸上有些不愉之色，祁雨香更是面色难看，蜀山中竟有这样薄情寡义，漠视生命的人，还是当着客人的面表现了出来，尤其是这个客人是玄湖，这更是让她难堪。一个多月前，玄湖便是热心的救下了四师兄，那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边的人是蜀山的，甚至连修道界都不怎么清楚，但他毫不犹豫的出手了，而今蜀山弟子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冷血的话！便是连她都觉得有些齿冷。
祁雨香的脸刷的一下便沉了下来。
但她还没有说话，场中接着响起更刺耳的话来。
“杜少爷说得对，不过万一这小子天生神力，硬是将人给背了上来呢？”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弟子笑着接过话头，“咱们蜀山考核是为了选拔精英出来作为弟子，这人这样做完全是给咱们蜀山添乱呢，依我看，他就是通过了初试，我们也不能要他。”
此言一出，祁雨香脸色一变，娇喝道：“杜方侯，你身边围绕的就是这种人？我们蜀山的脸全让他丢光了！”
玄湖虽然面不改色，心中却是瞠目结舌，真没想到蜀山中竟有这样的人，为了讨人欢心竟然做出这等无耻至极的事，偏偏还说得极为有理似的。看来蜀山之人不仅修炼的境界高，这无耻的境界更是高人一等。”
杜方侯亦是觉得那尖嘴猴腮的弟子说的话太过分，但他真不好说好什么，毕竟人家是为了讨好他才说出这番话来的，心中纵然是对此人有些不齿，此刻却也需要维护，否则则以后谁还会跟着自己混？
杜方侯冷哼一声，道：“祁雨香，别人都让着你，我杜方侯可不让，别以为有一个第一天才的师父就了不起了，他是天才，但毕竟还没有成长起来，小心哪天陨落了！再说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不就是一个凡人吗？我们蜀山弟子无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你！”祁雨香气得娇躯直颤，纵然她和司徒明月有了一点小矛盾，可听得有人竟公然诅咒自己的师父，祁雨香一股怒气涌现，恨不得当场出剑将杜方侯刺死，“你竟然敢诅咒师门长辈，我要禀报长老，让他们罚你面壁思过！”
“我是好心提醒你！”杜方侯冷冷的抛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祁雨香冷着脸，一群人消失在宫殿中，她的脸色依旧没有缓和。
玄湖看着这一幕，便知道其中是有故事的，便问道：“你和他有仇？”
“没什么事儿，和你没关系。”祁雨香表情渐缓，精神有些恍惚，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哦。”玄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因为这场闹剧，现场气氛不再融洽，两人都没有谈的兴趣了，各自看着玄光镜。
背上了周文尧，陆光耀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他原本就很瘦弱，力气也不是很大，想要带着一个人爬山无疑十分艰难，但他的步子依旧很稳健，只是从跑的状态换成了此刻的走路，以这种速度，他很难获得第一，更别说后半段路根本没有山道，全部是爬山，他很有可能过不了初试。
但他依旧背着周文尧前行，四周不时有人路过，却没有一个人肯停下来伸出援手，他们巴不得别人都做出这等蠢事，然后自己好直接被蜀山收作弟子，虽然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登上山顶即可，但若是能取得一个好名次，能够给蜀山之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无疑对以后的发展是很有利的，所以他们不仅想要完成任务，还想取得一个好的名次。
玄光镜继续移动，周文尧和陆光耀慢慢地从镜面中消失。
“放我下来，你自己走，不然你会被淘汰的。”周文尧突然出声，他根本没有晕过去，但他实在太累了，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休息，他才缓过气来，但说起话来仍旧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我要是将你放下，你肯定会被淘汰！”陆光耀喘着粗气，却不为所动，一点放下的意思都没有。
周文尧挣扎着道：“但是你如果继续背着我，我们两个都过不了关！”
陆光耀轻笑一声，又喘了几口大气，道：“我要是会把你放下，当时就不会背你起来了！你别说这个了，没用的，还是快些休息吧，到时候你自己走，我也可以轻松些！”
周文尧沉默了，他知道陆光耀的意思，知道对方背着自己是因为自己没力气走了，若是休息下去肯定会耽误太多的时间，导致初试失败。但是这种帮助他不能接受，否则心中难安。
他沉默一会儿，道：“我不想接受别人的怜悯！”
陆光耀道：“我不是怜悯你，只是觉得你值得我帮而已，否则你之前有那么多人倒下，我为什么不背他们？要是你觉得欠了我什么，就以后找机会还吧，也许有一天我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找到你的头上呢。”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周文尧的朋友！”
“你也是我陆光耀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