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月色中天。
酉时刚至,寒薄的雾气就已聚集上来,浸透在殿前广场上明灿的光影里,将那些远近交错的琼楼殿宇、金门红墙化成一片银白。宫城中的芳菲花树早已凋零,连几株耐得住清寒的花叶此时也被风拂着飘落而下,簌簌地铺满整个方端玉石地面,像是下了一场嫣然花雨。
残余的一缕光亮,也被禁闭的宫门阻挡。空旷的大殿内透着窒闷的黑。
翊坤宫宫前,朱红的殿门依旧紧闭,莲纹雕镂的十二扇花窗却一道道地敞开,让微寒的夜气肆无忌惮地侵入内殿里。隔着青色的鲛绡水帘,隐约可见内里香息浮动,烛影摇红。
丹陛上,纤弱的身影茕茕孑立。
素色的秀色鎏金中衣,将腰肢勾勒得曼妙纤细,整个人恰似漆黑深夜中的一抹亮色。敛着裙裾,双挽手的模样,显出皇室宫婢那种训练有素的沉静和端庄。冰雪的容色,一双黑眸嗔嗔,阴郁肃杀,只消站在那儿,就仿佛有淡淡的凛冽气息从周身散发出来。
“故人,别来无恙。”
她忽而启唇,碎玉一般的嗓音。
耳畔回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过了好半晌,但听一道寥落的声音伴随着满目零落的花叶响起,风一吹就散了,“承蒙皇太后顾念,幽居深宫,尚算无忧无扰。”
“并非承蒙哀家,你且回头。”
话音落时,一抹瘦削的身影从宫殿南侧缓缓走来。
她随之转过身,望着来人略显蹒跚的步伐,道:“都说太妃身体欠安,要大人多多照拂才是。”
天幕中,一轮冰月银澈皎然。
月光照得女子的脸颊雪白如玉,略显苍白的肌肤显衬着一双眼睛暗若黑渊,若有幽意,宛若淬了霜芒的冰玉,直直地能把人给吸进去。
目光像痴了一般,又带着癫狂:“是你们,我竟然没有料到是你们……”
“不,那是我的儿子,我才是皇太后!”
“你的儿子?哀家只记得贵人在先帝的十六年就已经死去,并且追封皇后,祔葬帝陵,如此殊荣,难道忘了?”
“不,都是你这个贱人,你还我的儿子!”
“皇上已经下旨,要本宫移居慈宁宫,可是哀家不会。那里本应该是你的住所,哀家欠了你这样多,并不会把这个也据为己有。哀家自会在翊坤宫颐养天年。”
“太后,哈哈……”她一字一顿:“你、不、配!”
“带下去。”
急切的声音回荡在宫中,让听闻到的人格外的辛酸疲惫。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这些在我眼中不过是过往云烟。
什么皇贵妃,皇后,她一路寻来,都不过是为了找他。
脑海中那是她与他的最后一面。
她埋在他的胸前,深嗅他衣上的香气,哽咽着说:“愿意,不管来世什么样,我还愿意与你携手,几世不悔。”他笑着摇头,“栓了你一世就够了,太多了,委屈了你。我不贪心,就一辈子,不多要。”
她猛地闭上眼睛,似被一箭穿心。她含泪凝望他的面容,黑暗之中,仍是初见那般文隽儒雅。真好,他于我心永远是那般模样,十几年没有改变过。顿回泫然的泪,她仍笑着说:“那说好,就一辈子。”
“好!”
“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莫叹此生缘已尽,再许来生!”忽然间,天荒地老。也许不必厮守白头,也许不必妾随君去,只是此时便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