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傻子啊!”杜润秋骂了起来,“你打了几个小时,那还不打了几百个?那手机怎么着电也用光了,不关机才怪呢!”
“我着急啊!”经理的头都耷拉了下来,“我着急才会一直打啊!”
杜润秋恶狠狠地说:“你着急?你着急怎么不报警?从她上去到现在都多久了,你现在才来说?你都干什么去了?”
“……你知道,红珠岭酒店出了这么大的事,再也经不起任何事了啊……”经理嗫嚅着说。
杜润秋更气,毫不留情地骂道:“你就是个猪脑子!你要昨天去报了警,把杜欣找到,什么事都没有!山上有多冷你不知道?万一她失足了怎么办?被熊逮到了怎么吧?遇到蟒蛇了怎么办?撞上野猪了怎么办?”
“秋哥,你别在那里夸大其辞的。”晓霜撇撇嘴说,“又是熊又是蟒蛇又是野猪,你当这儿是动物园啊?”
杜润秋回头看了看她。他的眼睛里,一丝一毫玩笑的意味都没有。“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他一手指着经理。经理十分沮丧地低下了头。“没错,这山上有熊。前几天,酒店里才有人打死了一条从山上下来的碗口大的蟒蛇……”
丹朱说道:“就算是有熊,也不会随便攻击人的。”
经理抬起眼睛,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前些天,有几个当地人上山去采菌子。他们听到黑熊的叫声……跟平时不一样的叫声。那是熊生了小熊之后的叫法……每年都是这个时候。他们怕极了,扔下篮子就回来了。谁敢去跟熊抢吃的?熊也是要出来吃菌子的,而且……而且它们这时候是见了人就会……就会……”
晓霜看看经理,又看看杜润秋。两个人的脸色,都非常凝重。她突然地打了个寒噤,吃吃地说:“你们……你们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杜润秋脸色阴沉地说:“我倒真希望是个玩笑呢。”
当天晚上,谭栋调了一队人,又组织了酒店里面一些年轻的保安,一起搜山。杜润秋自然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领队的是屈渊。他给了杜润秋一双专用的手套,杜润秋后来才知道,这双手套能派上多大的用场。
他曾经爬过这座山,但是也只爬到半山腰为止。半山腰有个非常显眼的标志——一座废弃的神龛。这座神龛是在山壁里刻出来的,本来雕工就不精细,年久日深风吹雨淋,哪里还看得出来原来雕是的什么像?只是神龛下面的青苔地上,插着几根半倒不倒的香,还有几根燃尽了的蜡烛,显示着这座神龛还是有人供奉的。
一般来说,走到这里,就不会有人往上走了。到神龛为止,还有被人踩出来的路,但是再往上走,就完全没有路了。杜润秋头上戴着头灯,手上戴着胶皮手套,抓着那些长满刺的树藤荆棘,艰难地往上挪动。另一侧是悬崖,真正的万丈深渊,杜润秋压根不敢往那边看上一眼。
他一边向上爬,一边心里犯着嘀咕。他这样强健的身体,爬这地儿都这么困难,何况是娇弱的杜欣?
但是谭栋在听了经理的讲述后,给出了一个无可辨驳的佐证,这也是他们必须马上搜山的原因。由于红珠岭属于风景区,这一带的手机信号覆盖得非常好,即使是在这高山上,手机信号也是很强的。经理给杜欣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杜欣的手机信号,仍然在红珠岭发射站的范围。经理又提供了一个细节:曾经有大约半个小时的光景,杜欣的手机是“该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这说明在这半小时之间,杜欣在一个完全没有手机信号覆盖的地方。而当她的手机能够再度接通的时候(虽然杜欣一直没有接电话),手机信号的发射站就变了,这次是来自于山背后另一个片区的发射站。
“她一定是穿过了这片松林。”屈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现在他们的面前是一片松树林,棵棵都给人直耸入天的感觉。杜润秋看着那一片黑压压的松林,心里直打鼓。就算是白天,日照强烈的时候,这片松树林一定也是射不进阳光的。更何况晚上……他们戴的头灯,拿的手电,在这黑漆漆的大山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杜欣真的穿过了这片松林?”杜润秋还是问了出来,他看了一看自己刚才走过的路,仍然是心有余悸。有好几次,他踩到了松动的石头,石头就往下疾坠,杜润秋真的是非常害怕会砸到下面还在爬的人。如果不是戴了双特制的登山手套,他想自己的手恐怕早就鲜血淋漓了。那些野草,灌木,都跟锯齿一样尖利。
“手机信号的来源是不会有错。”屈渊说,他注视着眼前黑压压的松林,“她确实是过去了。”
“好吧,那我们走。”杜润秋下定了决心,往前大步走了几步。屈渊看着他,有点讥讽地说:“我还以为你会临阵退缩呢。”
杜润秋瞟了他一眼。“我是想退缩,我也害怕。我跟你说,我一看到这松林,就心里面打鼓。可是没办法,我现在很冷——”他缩了一下肩膀,虽然他已经穿得尽量厚了,但是只要一停下,满身的汗就马上被风吹干了,冷得直发抖。耳边只听到山上呼呼的风声,像野兽的咆哮。这风声,比在山下的酒店里听到的,要清晰和响亮十倍以上。“你觉得一个女人,能在这样的天气下撑多久?会冻死她的。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快找到她。”
屈渊用一种新的眼神打量着他,原来,他看杜润秋的眼光一直都带着不屑。“看来,还是我小看了你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还一直以为你就是个见了女人就会什么都忘了的没出息的人呢。”
“就算是个男的在山上失踪了,也该来找吧。”杜润秋说,“我没这个能力就算了,能来找找,为什么不来?”
屈渊笑了,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掌。“等找到了人,下去我请你喝酒!”
杜润秋也笑了,但紧接着,他的眼里又出现了深深的忧虑的神色。他跟屈渊,还有身后的那十来个人,在及膝深的潮湿的草地里走着,粗硬的松枝不断地拂过他们的脸。不时的,有一滴水从松枝上滴下来,滴进脖子里,冷得让人浑身猛地一颤。
“我看,她可能是失足了。”一个警察低声地说,“这么黑,如果她没有带手电,什么都看不到。她也肯定没有带指南针,在这样一片漆黑的地方,她根本辨不清路……”
经理也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显然不是常常锻炼的人,走得直喘粗气。“这里有熊啊!熊啊!如果她被熊……”
屈渊回敬了一句:“熊不是视力不好吗?也许根本就没看见她。”
“那你可错了。”杜润秋大声地说,“不是说现在这里的熊在生小熊吗?它生了小熊总要出来找东西吃吧?好吧你来了它就追着你不放了你就躺下来装死了,熊是怎么都不吃死物的,但是人家辛辛苦苦地跑来追你,你看追到了又是个死的,熊也生气啊就往你身上一坐……”
所有人都无可奈何地听着他扯着声音,在漆黑的松林里胡搅蛮缠。杜润秋故作嘹亮的声音,大概是这山上除了风声之外最清晰的声音了。“这一坐啊可不得了你们看我这身架子说不定还经得起它一坐最多断两根肋骨,但是换个瘦点的身体弱点的可不得了你们自行想象这一坐会坐成啥样子……”
屈渊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你在胡扯些什么?”
“说不定被一坐就叫出来了熊瞎子就发现你是装瞎的了然后挖个坑把你埋在土里要吃的时候就开始吃先吃头再吃手这样子比较新鲜……”杜润秋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一下子就没有声音了。屈渊听着他脚步也停了,就问:“你怎么了?踩着蛇了吗?”
“……我问你,屈警官,你们谭副局长今天挖到最后,挖到尸体没有?”
屈渊楞了一下。他没想到杜润秋会在这时候问出这个问题。“没有。”
经理带着哭音地说:“我都说了没有了的,你们偏要挖。这下好,把元帅楼周围挖得全是洞,这还怎么接待客人啊!”
杜润秋狠狠地撂下了一句:“就你那闹鬼的元帅楼,还想接待客人?你就做你的白日梦去吧!要我说,你还是多请几个道士来作法吧!不然,从此以后,谁还敢来你的红珠岭酒店?吓不死你丫的!”
屈渊却像是不经意地问了经理一句:“你是酒店的经理,你自然最清楚红珠岭闹鬼的事吧?”
经理本来就冻得面青唇白的,被杜润秋骂得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再加上屈渊这轻描淡写的“随口一问”,他简直都快哭出来了。“哎呀,天哪,闹鬼,闹鬼,我都快给吓死了,你们还在这里说!”他指了指周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深山老林,什么东西都有,祖宗们,等下了山回去再说行不行?”
杜润秋哼哼地说:“这里就算是深山老林,有熊瞎子有蛇有野猪,也比你那见鬼的酒店好得多!”
他们一个个说话都很大声,刻意地提高声音,好像都是在自己壮自己的胆似的。虽然他们这一队有十来个人,一半都是警察,还有几个是退伍军人出身的保安,但走在这松林里,压根没有一丁点的光,只有昏暗的电筒光,黄色的,一圈一圈地扩散在松林里。
一根松枝又擦过杜润秋的脸,他来不及避开,“哎哟”一声,松枝在他的脸上擦出了一道血痕。杜润秋又“哎哟”了一声:“糟糕了,这下破相了!”
一群人保持沉默,没人对他的“幽默”报以反应。杜润秋自己也觉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走了几步,又说:“这松树林好大一片,我们走了多久了?”
屈渊看了一下他的夜光手表。“快半小时了。”因为他们都害怕突然会窜出一条蛇来,或者从树上掉下点什么东西来——在黑暗里,人总是会产生未知的恐惧感——所以都走得很慢,每个人都拄着一根树枝,慢慢地往前探着路走。
杜润秋转过头问经理:“杜欣的手机接不通,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七点到七点半吧。”经理回答。杜润秋眉头拧得更紧了,说道:“她这么大的胆子?敢越过这片松林?那时候,天都黑尽了,还在下雨啊!她是怎么通过这片松林的?我真是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屈渊困惑地说,方块脸绷得紧紧的,“我一向认为自己胆子大,但要我一个人走这条路我也不敢。一个女人,居然敢在天色全黑的时候……走过这里?”
“等等!”杜润秋忽然架势十足地一挥手,“我有个新的想法!”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恭候着他的高论。杜润秋转动着眼珠说:“也许……是有什么东西在追她!那东西,比这片黑漆漆的松林更让她害怕,所以她就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过了这片松林!”
经理嘀咕着说:“胡说些什么啊……”
屈渊却说:“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不是都说这山上有熊吗?有野猪吗?”他把手电对着地面,沉思地掠过满是长草的地,“昨天这场大雨,下得实在是太不凑巧了。那种暴雨,会把杜欣可能留下的一切痕迹都给湮灭……我们很难找到她留下的任何东西……什么都被冲掉了……”
“走出来了!”一个年轻警察忽然欢呼了起来,伸手指着前面,“看,我们穿过这片松树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