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陈常怂恿我一起去吃甲鱼,秘制烧法,非常正宗,
让我无奈的是,每次他们都能找出来让我请客的理由,
例如,顺利毕业,应聘成功,关心生日,五一劳动节,六一儿童节,等等,
坐在那个小馆子里,阿陈总劝我,你别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我觉着你比我幸福多了,
那是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无休止地抱怨生活,
如果要把我家族的人铺陈开来的话,我很容易就被指作是那含着金调羹出生的男孩儿,
爷爷搞了一辈子音乐,二胡钢琴架子鼓萨克斯什么都能来,退休了去领导一帮老太太搞合唱,
奶奶是老中医,身上永远一股草味儿,退休了又被请回大学当客座教授,
姥爷是行伍出身,军衔甚高,早年跟随部队打完三大战役,回到家乡娶了我姥姥,
姥姥是当时市里机关幼儿园的校长,那时她膝下的孩子们都是红二代,现在都是一方大员,
我作为两边亲家之间联系的纽带,在我五岁之前一直是两边都要照顾情绪,两边都要亲,
按常理来说,我应该是在这富有营养的熏陶之中茁壮成长的好青年,
我继承了音乐细胞,不幸的是,我一门乐器都不会,
我继承了书香门第的传统,可不幸的是,现在写书也不怎么吃香,
我很想回到古代,也许古代咱们会有家传的一门手艺作为吃饭的营生,编竹篓那种,
无奈的是,现在我无论怎么继承老头老太太们的光荣传统,似乎还是要自谋出路。
关心家就明显有代代相传的技能,会计,她妈是会计,她爸是机关的财务处长,
而她姥爷也是当年负责卖粮票,所谓一代传一代,如今她也在金融系学会计,
爷爷最开始对妈说,将来把这孩子送去音乐学院深造吧,
姥爷最开始对妈说,将来把这孩子送去当兵,让我老战友照应着,
我妈都说好,我也觉得好,那时我很小,什么都不懂,
结果姥姥表示,孩子的路让孩子自己走,
到后来高考放榜,妈一脸失落地对老头老太太们说,你看,自己的路走成这样了,将来怎么
办?
我很愧疚地坐在房间里,默然不语。
读书十年,说名落孙山不太贴切,我认为我那分数估计还不到用这成语的级别,
十年间,我学会了一些东西,
学会怎么把烟吸进肺里,
学会怎么盲狙,
学会怎么翻墙去上网而不被门卫发现,
学会给隔壁班的女生写情书,
学会唱情歌,就是不会吉他,
大乔说,咱们呀,都差不多,这大学时光,就是让我们把已经学会的东西发扬光大的,
那时我还在读高中,阿陈和我一间宿舍,不同班,我们俩常常在熄灯之后翻墙出去上网,
要说的是,寄宿学校总是喜欢建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以便管理,
所以,我们要找到一间网吧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我们那儿荒山野地里,就那么一家网吧,极速网吧,速度不快,还灯光昏暗,气味浑浊,
我相信这网吧是靠我们养活的,因为这里晚上十一点以后的上座率是白天的十倍,
有人曾经恶作剧,半夜十二点推开网吧大门喊道,刘主任来了!
我当即上当,一跃而起,踩在键盘上往窗外跳,
可以想象无数人一跃而起,踩在键盘甚至显示器上,争先恐后地跑,
阿陈当时刚从厕所里出来,很冷静地又走回去,在坑上蹲了二十分钟,
过后他走出来看网吧里一片狼藉,问我,人呢?
那时传奇,石器,魔力宝贝,精灵已经逐渐退居二线,不再是主流,
于是我被阿陈拉去玩街头篮球,跑跑卡丁车,劲乐团,
我先天性的反应迟钝手脚不灵活,我永远是垫底的那个,
阿陈摇摇头,说,你还是去玩极品飞车吧,
玩了很久的极品飞车后,我觉得,不能这样了。
我得干点儿不一样的事儿,
我一度十分羡慕在酒吧背着吉他每晚上赶场子的男男女女,我觉得他们很酷,
我不能辜负我从爷爷那儿继承来的好细胞,必须好好利用,
我决定去寻找一家,能让我唱歌的酒吧,
酒吧和网吧虽然都是吧,但不是哪里都有,
我觉得世界上只有大学周围是一定有这两个吧的,
加上我们在那荒野的郊区,找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阿陈劝我别动那心思,他说,人家都是自弹自唱,你还得找个弹的。
我一直不认为我的生活必须多有趣,但必须让人难忘,并且刺激,
然而每当我做出一个荒诞的决定,我最终都会退缩,
小的时候总有一帮孩子成天混在一起,打弹珠,拍洋画,拿尿浇蚂蚁,
有时,我们会找到一堵墙,然后试图翻过去,站在墙头上的孩子,得鼓起勇气往下跳,
总有一个特别胆儿小的孩子不敢跳,其他人就骑在墙头上笑话他,然后转身,一跃而下,
我就是那个胆儿小的,而每次往往都是我提议道,你们看,这堵墙我们可以翻过去。
每次和阿陈一起翻墙出学校,他只需要一分钟就到了墙那边,
而我需要跨在栏杆上犹豫很久,
故而他在我眼里,更像是小时候的孩子王,敢作敢为,事事争先,
有一次他在四楼的宿舍斗地主斗到很晚,一不小心误了时间下不来,
他在四楼悄悄喊,三儿,
我在一楼应道,在呢,
他悄悄说,没留神,楼道给锁上了,
我探出脑袋说,没事儿,你就睡那儿,
他摇摇头,说,等着兄弟我下来,
我正纳闷间,他扑通一声,一跃而下,落在草地上,
我愣愣地看着他,目瞪口呆,又怔怔地目测一到四楼的距离,
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走过来敲我窗户,噤声道,走吧?上网去。
我连退几步,问道,你死的活的?
这是真事儿,我一直告诉自己四楼没多高,可还是忍不住看阿陈有没有影子。
所以阿陈把种种迹象结合到一起来看,他认为我最终会放弃这个念头的,
然而到后来他到酒吧里看到我站在高台上唱歌的时候他依然很激动,
对于我来说,却只是得偿所愿而已,
我需要寻找生活当中愉快的部分,在那之前,我还要反复考量去完成它所需要担负的风险,
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事情是有可为,有不可为,而是,我胆儿小,
我渐渐发现很多人都在伪装自己得到了愉快的生活,很多人,
那时,跟着胖子混NAXX,总有一个萨满打到一半突然不动了,过会儿又动了,赔礼道歉,
萨满说,对不起,孩子又闹了,我得去哄哄,
胖子作为团长哭笑不得,打字道,你去吧。
他转而对我说,其实这哥们就在隔壁网吧,有天我路过看到了,就是一大学生。
我百思不得其解,胖子对我说,你看,这本来就是虚拟的世界,不要当真,
由此我想到很多,
我相信有很多已经结婚成家生孩子的年轻父母依然坚守在WOW里,
只是我无法理解这样一个伪装者的心态,我嗤之以鼻,
胖子笑道,你就当人家是开玩笑,当真就不好笑了。
自此之后我见过各种各样的说法,有孩子的没孩子的,我坚决不再去分辨真假,
那天在网吧里见到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匆匆坐下,麻利地上WOW,对密保,
他进WOW之后的第一句话是,
/G对不起,今天公司事情很多,加班。
这样说,貌似真能得到一点内心的愉悦。
大乔曾经说,这是缺乏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的体现,
我一直觉得说加班很晚,工作很忙,最后没钱冲点卡是件很尴尬的事情,
大学的时候,我极少在G团里消费,加上跟着胖子小宇他们也总是充当着打工的角色,
可我还是忍不住想,
等我工作赚钱了,我TM也来当老板,玩战士把布皮锁都给包了,
等我有钱了,我就去买凤凰,买幽灵虎,冲十年的QQ会员红紫绿蓝钻,
可正当我真正足够富余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想,
养条大狗,买更好更气派的车,抽更贵的烟,
而那时WOW已经被我忽略了。
三年前我曾经参加过高中同学会,一帮男女也是各奔东西,在各地的大学里,
一哥们对我说,最近在玩什么?
我笑说,魔兽世界,玩得不好,
那哥们说,真的?哪个区的?改天加好友来着,我有个部落的大元帅号,装备还行,
那会儿我还不知道部落没有大元帅这个职称,点头微笑。
这时另一哥们插嘴进来,问,在聊什么呢,
那大元帅说,嗨,上学还能干什么,游戏呗,
那哥们说,哎,别给我提游戏,玩梦幻西游都花了我好几万了,那宝宝搞起来真TM花钱,
听着RMB玩家大吐苦水,我和大元帅顿时用钦羡的目光注视着他。
几个月后我和大乔两人去那梦幻RMB玩家的学校找姑娘,
正巧遇上他穿着印着某整容医院广告的T恤,赶去发传单的路上,
我假装没看见他,悄然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