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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世间聚散原匆匆

郑氏部属以毒针毙马,蒺藜洒路,阻住了身后大半追兵。然宗瑾与沙氏兄弟武功高绝,竟突破了这两道封锁,衔尾穷追上来,眼见与景云公主的香车已只有五六丈之遥。

宗瑾见香车将近,正欲提气疾纵抢上,猛可里忽听得鲁归当轻叱一声。霎时间,钢镖、袖箭、铁莲子、飞蝗石......数十种大大小小的暗器纷纷雨点般向自己与沙氏兄弟身上激射而来,三人竟成了郑氏部属的众矢之的!

宗瑾与沙氏兄弟俱是一等一的好手,见到这许多暗器袭至,虽惊不乱,各展所能,或以身法闪避,或出手截击,将暗器来势一一化解。郑氏部属发出的暗器虽多,却无一件落在他们身上!

宗瑾与沙氏兄弟虽未被暗器所伤,但趋避挡接间却着实耗费了不少力道。大大小小的暗器中间,更夹杂着郑雪竹的打穴银针与龙星儿的蝴蝶镖,愈加难缠。三人忙于应付暗器,足下不由自主地便慢了下来,不及奔马之速,与香车的距离也越拉越远。

然此消彼长,宗瑾三人与郑氏部属之间距离一经拉开,各种暗器的威胁力势必越来越小,难以阻住宗瑾与沙氏兄弟这等顶尖高手。待得郑氏部属一轮暗器渐渐发尽,三人又重新赶上。

但郑雪竹、鲁当归此番行事乃是策划已久,早作好了应对种种变数的准备,囊中所携暗器不计其数,一阵发完还有一阵,宗瑾三人在这等密如飞蝗,疾若飘风的暗器围攻之下,当真是举步维艰,哪里还有余裕抢上前来正面交手?此时他们惟有在暗器攻至时全力应付化解,待攻势高潮过后,再行迫近少许,然而不出片刻,随之而来的下一轮暗器又将他们远远逼开,终是难以再行攻入半步。

如此一攻一守,一张一驰,反复了五六番,宗瑾与沙氏兄弟因出手抵挡暗器,气力渐渐损耗,足下奔行速度也已远不如前。他三人虽内功深厚,脚力强健,然经了这半夜的连番激斗,便大大打了折扣,不及马匹的耐性持久,尽管拼力追赶,与车马的距离仍是越拉越长了。

宗瑾眼睁睁地望着香车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在视野中消失,情知自己功力已经不足,即便再追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无奈之下,只得怅怅地停住了脚步。

沙氏兄弟见宗瑾放弃追击,亦不约而同地驻足止步。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均已无了主意,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怔怔地恍若石像一般。

沙氏兄弟默立良久,忽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兄弟二人心意相通,蓦地一左一右两柄钢杖同时挥起,向宗瑾腹背要害发力攻去,痛下杀手!

宗瑾正在反复思虑景云公主此时的安危去向,未料沙氏兄弟竟全无预示,说打便打,仓猝间不及出掌抵挡,百忙中提气纵身,平地跃起丈许,自沙海山头上一掠而过,在一处岩壁前稳稳落下,横臂护胸,喝道:“沙氏兄弟既然助纣为虐,施用种种卑劣手段劫夺公主,又欲杀在下灭口,何妨二人齐上?宗某虽势孤力单,技艺未精,亦终须奉陪到底,至多不过是赔上自己一条性命,有何惧哉?”

沙海澄恨声道:“不错,这便叫作一不作,二不休,事情既已开头,便不必瞻前顾后,心慈手软!左右也已担了恶名,索性将事情作到底罢!”

沙海山亦随之道:“大哥,事已至此,还与这匹夫婆婆妈妈,多费唇舌作甚?不若你我并肩齐上,在此毙了这匹夫,在王爷面前也好将功补罪。反正我们兄弟也非什么自命清高的侠士好汉,以二敌一,恃多为胜又有何妨?”

忽闻一人冷冷地道:“你兄弟二人确非英雄好汉,而是不折不扣的小人败类,施出偷袭暗算,以众欺寡的手段原也在情理之中,不足为奇。”

这声音冷傲刚硬,更带着几分嘲讽之意,却非发于宗瑾与沙氏兄弟身侧,而是自高处传出!

宗瑾与沙氏兄弟闻得这个声音,心中俱是一惊,禁不住齐齐仰头望去,却见岩壁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月光之下看得清楚,那人体态修长,手抚折扇,一身淡紫罗衫在山风中飞扬,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凌空离尘而去一般。这人却是宗瑾与沙氏兄弟的老相识,正是那昔日卫护在郑雪竹身边寸步不离,后来却莫明其妙地叛了郑雪竹,投靠宗瑾的陈思昭!

宗瑾乍见陈思昭现身,却似不甚惊奇,只顿足叹道:“小孟,我早已传令不许你等轻动,你如何还要尾随来此,自投险境?”

陈思昭微微一笑,道:“人生在世,最难得与真正的高手一战。沙氏兄弟人品虽卑劣低下,却是武林中难遇的高手,此等良机,岂容错过?”言罢,略一纵身,便如一片轻云般岩壁上翩翩落下,在宗瑾身旁悠然站定。

宗瑾道:“小孟,事已至此,你应当明白,这两个老魔头便是当日在开封渡口偷袭我们之人,他们的武功如何,你绝不会不知。前次我们借了鲁王余部之力,方将他们打退,今夜你我前无去路,后无援兵,绝不会如前次一般侥幸。以我的功力,尚可与他二人斗上百招,不若你趁他们暂未合围,速速……”

陈思昭忽打断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他神态依然清冷漠然,语音也平静如常,但言语中的决然之意却显而易见。

沙海澄狞笑道:“你既然定要巴巴地赶来陪他送死,我兄弟便索性成全了你们!二人相伴而行,同赴阴曹地府,却是远远胜过独走黄泉路了!”与沙海山对望一眼,各自低叱一声,两柄钢杖同时向陈思昭横扫过来,竟是避强击弱,直欲将陈思昭一举毙于杖下!

沙氏兄弟向陈思昭骤下杀手,显是已对他痛恨到了极点,务必除之而后快。然陈思昭的真实功夫虽较他二人略逊一筹,却绝非一时三刻便可落败,况且他在跃下岩壁之时,心中便已有了戒备,此刻见沙氏兄弟出手夹击,立时生出反应,身形一闪,竟游鱼般自双杖的缝隙中斜冲了出去!

沙氏兄弟见己方的雷霆一击被陈思昭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自是大为恼怒,正欲联手追击,忽觉劲风袭体,竟是宗瑾的金刚掌势已攻至近前,分击二人。

宗瑾内功深厚,掌力雄浑,沙氏兄弟武功虽高,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惟有略作侧身退步, 暂避锋芒, 换招转式, 意欲再行攻上。

未料足下尚未站稳,蓦地又闻破空之声大作,继而眼前金光闪动,竟是六枚金环自陈思昭手中激射而出,各自分击向沙氏兄弟面上的“印堂”、“承泣”、“迎香”三穴,时刻、角度、准头竟然毫无差异!

沙氏兄弟当日同陈思昭曾在开封渡口恶斗过一次,只知他刺穴擒拿等近身搏击之术了得,却未料他还有这等金环打穴的绝技,一时间不及防范,被逼得狼狈不堪。沙海澄回杖猛旋,护住头面,将攻向自己的金环扫落;沙海山的钢杖招式早已用老,收势不及,眼看金环已近面颊,百忙中惟有将头颈拼力向后一仰,但觉耳畔风声飒然,面颊微凉,一枚金环几乎擦着他的鼻翼飞过。

宗瑾与陈思昭合力拒敌,动静相搏,互为攻守,竟然在强敌手下夺得先机,却是大大出乎了他们自己的意料。二人均是武功高手,深谙把握战机,乘势而进,克敌制胜之道,此刻既已抢占上风,自然不肯罢手纵敌,遂一个展开穿碑裂石的金刚掌力,一个运起迅若飘风的点穴手法,向沙氏兄弟疾攻而去。

沙氏兄弟被陈思昭出其不意的几枚金环迫得手忙脚乱,仓促间挡不住二人的一轮攻势,接连退出了十几步,方始稳住阵脚,将钢杖舞得风雨不透,渐渐扳回了劣势,扭转局面反攻起来。

此时双方已斗了近五十合,犹自难分难解。宗瑾掌势沉雄厚重,与沙氏兄弟泰山压顶般的钢杖正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陈思昭的功力却较他三人逊了一筹,占不得半点便宜。他的武功原以迅捷飘忽见长,与人正面角力并非所能,而他惯用的以快打慢,以动制静手法,应战功力不及自己者固是得心应手,与功力相若者交手亦颇有胜算,但沙氏兄弟的功力既较他高出一筹,他的近身快攻便失却了制敌之效,往往被沙氏兄弟的钢杖当头迫来,便觉呼吸困难,无力硬接,惟有狼狈走避。幸而他金环打穴手法精妙,一遇险招,指间金环立时发出,招呼向沙氏兄弟身上各处要穴,虽无了初时那般先声夺人的功效,却也足够解围脱困,勉强支撑住危局,不致立时落败。但宗瑾心中却是极为清楚:暗器之力实不足恃,一旦陈思昭金环发尽,战局必将急转直下,二人便连反击的余地也没有了!

宗瑾所料非虚,陈思昭囊中金环虽多,数量终是有限,斗至百招开外,陈思昭掷环阻敌出手渐少,已不似先前一般随心所欲,多数时候都是运起快捷灵动的身法,在钢杖攻势的缝隙中硬行穿越闪避。他身形快如闪电,沙氏兄弟杖法虽猛,一时间却也打他不着。

此时沙氏兄弟对陈思昭的恨意已远远胜过痛恨宗瑾,兄弟二人心意相通,均暗思道:“这小子武功不及宗瑾,却较宗瑾更为可恶,屡坏王爷大事,此番又在此处碍手碍脚。然今日之事,这小子却要较宗瑾容易对付得多,倘若先拾夺了他,还怕杀不得宗瑾么?”思及此处,二人竟不约而同地将攻击重点转向了陈思昭,两柄钢杖便似两座大山般,一杖紧似一杖地向陈思昭压将过来,攻得他立足不稳,连喘息的余裕也无。

宗瑾见陈思昭情势吃紧,心下焦虑,欲待抢前援助,然沙氏兄弟的钢杖乃是长兵器,此际使得开了,身前五尺之内泼水不入,他掌上功夫虽强,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无法直撄其锋,一时间却也攻不过去。

陈思昭的武功原较沙氏兄弟稍弱,与他兄弟之中一人单打独斗已是必败,此时二人同时施展重手向他来攻,以他的功夫又如何抵挡得住?他的身法纵然高明,但往往刚勉力避过一杖,另一杖又已攻至面前,令他支将见绌,难以化解,每每被迫到紧处,惟有再行发出金环救急。

如此翻翻滚滚又斗了三十余合,陈思昭已被迫退了十几丈,狼狈不堪。蓦地沙海澄厉叱一声,钢杖化出一片杖影,当头击来,将陈思昭身形尽皆笼罩在杖风之下,与此同时,沙海山横杖向陈思昭背心猛扫,封住他身后退路。兄弟二人双杖合击,已将陈思昭逼入避无可避,进退维谷的境地!

陈思昭功力不足,不敢以折扇当面硬接钢杖,只得凭借金环解围。然而伸手入囊,却掏了个空,原来,金环已经用尽!他反应也算得极快,骤然当机立断,疾地向侧后方一个滑步,反手以空手入白刃的招式,将沙海山的钢杖向上一托,随即吞胸收腹,身形一低一转,竟在这等间不容发之际,自沙海山的杖底硬生生穿了出去!

沙氏兄弟见陈思昭竟以如此险招脱出双杖的铁壁合围,心中不由更增了几分狂怒之意,暗自骂道:“你这小子手底功夫不弱,我兄弟便与你再过几招,且看你的爪子能否硬得过我们掌中的钢杖,今夜定要你死得很难看……”

此时宗瑾已抢至陈思昭身侧, 但见他面色惨白, 形容狼狈, 不由好生担心,疾疾开口问道:“小孟,你可曾受伤……”

陈思昭行险脱身,几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犹自惊魂未定。此刻听得宗瑾出言探问,方始感觉从额头至背心一片冰凉,冷汗早已浸透了衣冠,而左腕却是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拉起衣袖看时,但见腕上已多了一道一寸多长的伤口,虽未曾划破筋络血脉,却也在点点滴滴向外涌渗着鲜血,将衣袖染红了好大一块,显是方才强抓沙海山钢杖时为他杖尖划伤。

宗瑾见到陈思昭伤腕流血,禁不住心头一震,挺身挡在陈思昭面前,道:“小孟,你且裹住伤口,此处暂且由我抵挡……”

沙海山狂笑道:“宗瑾,现下你乃是自身难保,还在这里充什么英雄?不若束手就戮,免去了这一番垂死挣扎,尚可走得痛快一些!”笑声未止,已与沙海澄并肩攻上,两柄钢杖分进合击,越发使得两条乌龙也似,宗瑾的全身各处要害,无一不在杖势的威胁之下!

宗瑾见沙氏兄弟的钢杖来势汹汹,当下不敢疏忽,忙凝神提气,运力于掌,见招拆招,拼力化解杖上攻势,足下却不肯再行后退一步。

沙氏兄弟的功力原与宗瑾不相上下,武功又均是走厚重刚猛一路,这一番正面对战,不避不退,却是全无取巧可能。沙氏兄弟固是一意置宗瑾于死地,宗瑾更是舍了性命以一敌二地硬接硬拼,一时间愈发斗得天昏地暗,险象环生。

陈思昭见宗瑾情势不妙,当即不及裹伤,翻身复上,施展点穴擒拿手法,在宗瑾的掌势空隙间穿绕回环,助他与沙氏兄弟相抗,强撑危局。

陈思昭的分筋错骨擒拿术迅捷凌厉, 鬼神难防, 与点穴法配合使用, 本是极高明的功夫, 但此时他左腕被沙海山的钢杖划伤, 略一动转便剧痛钻心, 血流不止, 手上的力道、速度无形中便先打了一半折扣, 渐渐难以支持, 全倚仗宗瑾源源不断的金刚掌力, 才勉强挡住沙氏兄弟的攻势。

此时双方已过了近二百招, 沙氏兄弟目光敏锐, 早看出敌人防守的薄弱所在, 两柄钢杖的一大半攻势尽是向着陈思昭的左半身而来, 将他逼得节节败退。幸得有宗瑾在旁出掌奋力化解, 方暂保得无事,不致再次溅血当场。

沙氏兄弟久战不下, 心情焦躁, 暗忖倘若再照这般拖延下去, 夜长梦多, 难免生变, 不如攻其一环, 痛下杀手, 速战速决为上。思及此处,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低叱一声, 两柄钢杖挟着风雷之势, 一左一右向陈思昭交叉扫来, 显是各出全力, 要将他一举毙于杖底!

陈思昭苦战半日, 早已力竭神疲, 见沙氏兄弟钢杖攻至, 虽明知凶险, 却再无力抵挡闪避, 惟有暗叫道: "罢了, 罢了, 我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是何来历,却未料到要这般不明不白地抛尸荒山, 来去无痕。只叹宗大哥也要和我一样, 直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道......"

宗瑾的武功、经验更胜于陈思昭, 自然识得沙氏兄弟这式双杖合击的厉害, 却苦无化解之策。仓猝间不及多想, 蓦地暴喝一声, 纵身扑前, 双掌凝聚起十成真力, 向沙氏兄弟胸腹间重击。这一招虽然凶猛, 却也险到了极处, 须知杖长臂短,即便宗瑾的铁掌能够先行打中沙氏兄弟,从距离上看亦已是强弩之末, 难以伤得他兄弟这等高手, 而沙氏兄弟的双杖必将打中他的两胁要害, 令他筋断骨折, 内脏尽碎!

沙氏兄弟未料宗瑾会使出这等自寻死路的招式, 略怔得一怔, 随即便同声大笑起来。笑声中钢杖不停, 依旧雷霆般向宗瑾击来, 但忖宗瑾定是难逃此劫了。

然而世间万事往往出乎人之意料, 两柄钢杖方击至宗瑾身前三寸许处, 沙氏兄弟忽觉双臂肘弯处"曲池"穴同时一麻, 手上便自失却了力道, 再也拿捏不住沉重的钢杖, 原本志在必得的一击亦就此全无了效力。但听得"当""当"两声,两柄钢杖脱手坠地,将宗瑾足侧的碎石地面砸出了两个凹坑。

宗瑾双掌击中沙氏兄弟时臂长已尽, 掌上力道未曾全部吐出, 因此只将他们击得胸口疼痛, 飞跌倒地, 却未能令得他二人真正受伤。然沙氏兄弟经此异变, 心中惊骇惶恐, 却已失却了斗志, 自地上跃起后竟不敢转身来攻, 而是一壁大呼"邪门", 一壁头也不回地向来路发足疾奔, 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宗瑾未料沙氏兄弟竟会如此无缘无故地落败而逃, 一时间心中惊疑不定, 却也不敢贸然追赶, 只呆呆立在原地, 反复思量方才情形。

陈思昭力竭神疲, 原本自分必死, 岂知瞬息之间, 剧变屡生, 一场强弱分明的性命相搏, 竟落得这般意外收场。此刻强敌已去, 顿觉浑身上下有如虚脱了一般, 软绵绵地再无半分力道, 禁不住轻嘘了一口气, 转身跌坐在一块岩石之上, 低头察看腕上伤处。

宗瑾正自凝望远方, 怔怔出神, 闻得陈思昭的嘘叹之声, 方始瞿然惊觉, 移步行至陈思昭身边, 借着天际尚未落下的残月, 细细审视他的腕伤。陈思昭的肤色本极白皙, 此际小半条手臂上均染上了斑斑血痕, 红白相映, 刺目中更觉有几分凄惨骇人。

陈思昭方才身处生死剧斗间, 无暇顾及腕上些许皮肉之伤, 待得击退强敌, 浑身劲力尽散, 精神松驰, 方觉痛意一阵阵袭来, 越发难以忍受。他生性冷傲刚硬, 昔日身受极重内伤之时,犹自挺立不倒, 从不呼痛, 此时更不会因些许腕伤而呻吟失态, 只伸手将折扇收起, 在怀中摸索寻觅手帕一类裹伤之物。然久战之下骨颤手软, 空自摸索半晌, 犹是一无所获。

宗瑾见他如此倔强, 却也不置一词, 只自衣内取出自己那块淡蓝旧帕, 对角折了两折, 轻轻按在陈思昭的腕伤之上。陈思昭伤处剧痛, 手臂微颤, 眉尖略颦, 目光自始至终不肯与宗瑾相接, 却咬紧了牙关不发一声。

宗瑾的旧帕原为粗布所制, 日常使用固不及陈思昭的丝帕美观舒适, 用以裹伤止血则极具良效, 不消片刻, 陈思昭腕上伤处便不再渗出鲜血。

宗瑾将旧帕裹扎在陈思昭腕上, 将伤口紧紧掩住, 转身与陈思昭并肩坐下, 轻叹道: "小孟, 当日我力排众议,将你收为部属, 令你潜伏深山, 为朝廷效力, 未料却教你又一次以身涉险, 几乎性命不保。今日看来, 我只怕是错了......"

陈思昭淡淡地道: "这些事情原是我心甘情愿, 即便他日因此而死, 亦无怨无悔, 宗大哥不必再说这等言语."

宗瑾道: "今日之事且不去说它, 只是这山中岁月孤寂清素, 亦是常人难以忍受。从前我未尝亲见, 不知其中滋味, 今日走来一遭, 方晓这般苦处着实难熬。小孟, 你尚未正式投入大内, 原不必受此等凄凉, 不若......"

陈思昭忽微微一笑,打断宗瑾的言语,道: "宗大哥, 我和你一样, 都是没有过去的人, 孑然一身, 飘零尘世, 没有一刻能够摆脱内心深处的那份寂寞。锦绣繁华丛中, 深山荒林路上, 对你我而言实无太大分别,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一样。我僻居此处, 虽是受你所托, 然上报朝廷社稷, 下继父亲遗志, 心之所安, 何苦之有? 你却不必再劝, 我意已决, 是绝不肯离开此地的了. "

宗瑾转头向陈思昭望去, 却见他面色漠然, 意态萧索, 形容在暗夜之中竟显得分外空虚而苍凉。目睹此情此景, 心中不由生出一阵歉疚之意, 暗思道: "小孟, 你难道当真是和我一样,没有过去的么? 你对我这般信任,我却佯作不知, 着意隐瞒, 令得你如此痛苦, 是否亦有些卑劣呢? "

正自心潮起伏, 怅惘不定之际, 忽觉额角一阵清凉, 似有什么光滑柔软的物事在肌肤上擦过, 竟然舒适无比。瞿然惊觉间, 方看清是陈思昭已自怀中寻出了惯用的淡紫丝帕, 为自己轻拭额上剧斗后流下的汗水。

宗瑾自有记忆以来, 所结交的多是粗豪武人、血性男儿, 虽也曾识得一些如郑雪竹一般的儒雅公子, 却从无深交, 他平素更离群索居, 不近女色, 这等由他人持帕拭汗的经历自是平生未有, 一时间竟有些尴尬起来, 忙强笑道: "小孟, 不必偏劳于你, 此般小事还是我自己来作罢。"言罢,疾疾自陈思昭手中抽出丝帕,在额上草草抹拭起来.

陈思昭见到宗瑾如此情状, 禁不住微微一笑, 口唇略启, 正欲开言, 忽闻来路方向人声杂沓, 似有大队人马向自己与宗瑾存身之处疾驰而来, 却不知是敌是友。仓促间无从抉择, 只得向宗瑾望去, 暗思此时此地, 也惟有依他的决断行事了。

宗瑾凝神细听片刻, 笑道: "不妨事, 是方贤弟率人赶来接应。方贤弟人马众多, 沙氏兄弟若遇到他们, 绝计讨不得便宜, 却无须挂虑......"

话犹未了, 便听一个粗大的声音遥遥呼道: "宗大哥, 你可在左近么? 两名老贼已逃窜而去, 你却可曾被他二人所伤? "这声音洪亮鲁直,正是御前副统领断门刀方无畏所发。

宗瑾提气呼道: "方贤弟, 我便在此处, 并未受伤。沙氏兄弟既已远遁, 穷寇莫追, 暂不必管他, 大家会合一处, 计议下一步行事方为正理。"他的声音不似方无畏一般震耳骇人,却极为浑厚悠长, 较方无畏的声音更能及远。

陈思昭低声道: "宗大哥, 我在此与方副统领他们相见, 只恐多有不便, 不若......"

宗瑾叹道: "本欲多待一刻, 无奈时势逼人, 身不由己。小孟, 今日一别, 不知何时方可重见, 你孤身僻处, 万事切要保重, 我却是不能助你分忧解难了。"

陈思昭面色黯然, 向宗瑾回望一眼, 缓缓道: "宗大哥, 你自己也切要保重......"话音未了, 身形已如飞电般疾掠至岩壁之上, 几个转折便已不见。

宗瑾独自伫立在原地, 凝望着陈思昭身影消失之处, 自语道: "早知离别难免, 却又何必相会? 然而即便没有些聚散离合, 到了千百年之后, 这许许多多往事亦不是一样被人忘却? 又有谁还能够记得这些悲欢纠葛,体会出当事人的心境? "话一出口, 方觉失言, 疾疾将手中的淡紫丝帕纳入怀里, 向来路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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