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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下部台海波澜

第四十五章曲高弦断谁人听

郑雪竹与陈永华乘船离开中土,经了十几日海上风波,终于遥遥望见了一线陆地的影子,知已至台湾,心中亦自泛起了一阵漂泊日久,重归故园的温馨之意。然心念一转,复思起自己此番原是怀着无限雄心壮志潜来中土,岂知在彼处浮沉挣扎将近一年,不可谓不殚精竭智,全力而为,却仍处处失意,难挽败局,惟有一身风尘,落魄而归。想当初自己乘舟渡海前留给郑经的书柬是何等词句激昂,掷地有声,还道若不成一番事业,绝不归台,此蜚但一事无成,更损兵折将,铩羽败还,却有何面目重见郑经?又当如何面对董太妃与冯锡范、刘国轩一干政敌?思及此处,心头又不禁升起了一股“近乡情更怯”的思绪,一时间亦不知是希望早些踏上台湾的土地,还是希望再也不要与这些故人相见。

正在心绪起伏,患得患失之际,忽见前方黑影闪动,却是一叶快船劈波斩浪,向自己的座船遥遥驶来。郑雪竹目力敏锐,不待快船驶到近前,便已看清了船上情形:却见舟尾处是二名精干水手掌舵摇橹,船头处另有一人身着紫罗长衫,方巾束发,面如寒玉,凌风独立,一任身上衣襟发丝被吹得高高扬起,足下犹自未曾动摇半分,依然如履平地。此人正是郑雪竹在台湾的惟一知己,当日在平安客栈为陈永华逐回台湾思过的陈思昭。

郑雪竹未料自己归台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陈思昭,霎时间一阵欣喜之情自心底喷涌而出,盖过了一切忧虑、伤痛与彷徨,禁不住自船舷边探出半身,挥手高呼道:"思昭,我与陈军师都在船上,你……你还好么?"他心中原有千言万语欲向陈思昭讲述,然饶是他能言善辩,此际骤然相见,一时亦不知从何说起,不由语塞。

陈思昭闻得郑雪竹的呼唤,苍白的面颊上似露出几分喜色,叫道:“世子,爹爹,你们终于回来了……”她的语音还是冷冰冰地一如往日,却已流露出关切与思念之情。

其时二船已行至将近,便见陈思昭提气纵身,一跃而起,便如一道紫电般凌空射出,转瞬间即掠到了战船船舷上方,在郑雪竹与陈永华面前飘然落下。

陈永华妻子已殁,儿女离散,只有陈思昭才是可与他长相陪伴的惟一亲人,此时久别重聚,自是倍感亲切,前日的龃龉亦已顾不得念起,当即笑道:“思昭,多日不见,你的功夫又长进许多了。”

陈思昭淡笑道:“多谢爹爹关心。”

陈永华虽熟知陈思昭冷漠执拗的性情,却也猜不透她此际是否还在为平安客栈中的旧事耿耿于怀,亦不便出言相询,急切间竟有些无话可说。

郑雪竹见她父女相对默然,为打破尴尬之局,遂向陈思昭笑道:“思昭,今日敢是你当值么?陈军师方才正言分别日久,好生挂念于你,便得在此与你相见,当真凑巧。”

陈思昭与郑雪竹对面而立,却不会辨别他这圆场言语的真伪,只顾展目将他与陈永华上下打量不止,忽喟然叹道:“世子,爹爹,前次别后,尚不到三个月,你二人为何俱是这般瘦了?”

郑雪竹闻得陈思昭此问,不由怔了一怔,凝目向她回望过去。却见她一双眸子乌黑澄澈,全不见了昔日失忆时的的迷惘之色,清似秋霜,熠如寒星,一若往日,然面颊身形已较一年前削瘦了许多,旧时极为合体的衣衫便显得有些宽大,面上的苍白之色似较从前更重,越发全无半点血色一般。情知她此际看似平静无事,实则这许多时日以来,内心深处的苦痛煎熬丝毫不少于自己。思及此处,不禁随之叹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情不关风与月。聚散离合,情孽纠缠,大家俱是如此,你又何必问我?”

陈永华在旁见二人的话题渐渐扯向这些伤心旧事,心中顿感酸楚,险险堕下泪来,因不愿为陈思昭窥见,遂疾疾转身,折往舱内去了。

郑雪竹见陈永华离去,再无避忌不便之处,遂将自己自鹰扬谷之役与之离散后的诸般经历,一一向陈思昭讲出,直至郧阳城中巧遇宗瑾,与其同入昆明解救景云公主,终于抛却前愆,结为知已的种种情事,以及陈永华、龙绮君、龙星儿等人的爱恨纠葛,均和盘托出,不曾遗漏半点。到得后来,自己亦感觉到,似乎并不是为了令陈思昭得知事情的始末而讲述,而是为了倾诉自己的满腔伤痛。复思起这多年以来,只有陈思昭才是惟一可对之完全倾诉心事之人。其余如郑经、陈永华、龙星儿诸人,虽至亲至近,却从不能似陈思昭一般真正了解自己的内心。

郑雪竹顾自滔滔不绝地讲述,陈思昭却始终默然无语,只是不时低头抚弄手中折扇,待得郑雪竹述罢往事,方自抬起头来,幽幽地道:“世子,当日你劫持景云公主北上南下,同车而行月余,其后又于昆明与她会过一面,却未知她的容貌当真很美么?”

郑雪竹陡闻此问,不禁心中微愕,暗道:“我讲了这许多惊心动魄的大事,思昭却为何只拣这等不急之务相询?”虽有诧异,却也惟有照实回答,笑道:“我虽与她同车而行,然既未见她揭开过面纱,自是无从得知她的容貌。据她自己言道,她曾在神前发下重誓,第一个见到她真实容貌的男子,除了兄长康熙皇帝,便只能是她的丈夫。却可笑那平西世子吴应熊,空被康熙以景云公主赐婚了一场,到头来连公主的容貌都未能看见,枉担了虚名。”

陈思昭眉尖微蹙,轻声自语道:“但不知何人能有此机缘,第一个见到景云公主的容貌……”

郑雪竹见她面容黯淡,若有隐忧,正欲出言开解,忽觉船身一震,竟是已抵岸进港,行驶的速度随即减缓。

待得战船抛锚,郑雪竹亦不待从人铺设跳板,便径自提气纵身一跃上岸。足下踏着海滩松软的沙地,心中便不由泛起了一阵温暖亲切之感,仿佛漂泊无依的浮萍陡然然寻到了根基一般。霎时间热泪盈眶,亦不知是悲是喜。

正自百感交集,惘然出神之际,忽闻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道:“世子,既已到家,便应去速速拜见王爷,却还怔在此地作甚?你离家将近一年,王爷此时定是思念你得紧了。”却是陈永华自跳板离舟上岸,行至了郑雪竹身后。

郑雪竹闻得陈永华的崔促言语,不禁也勾起了对郑经的思念之情,疾疾应道:“不错,我离开台湾这许久,与岛上讯息不通,亦不知父王他老人家的情状如何?今日还家,确是该去看他一看……”口中说话,足下已匆匆举步向延平王府方向行去。

陈永华抢上几步,赶至郑雪竹身侧,同他并肩而行。陈思昭则自去寻找小船,重新出海巡值,不肯与陈永华共往延平王府,以免落下因私废公的话柄,遭人议论。

却说郑雪竹与陈永华一路行至延平王府,早有从人预先通报入内。待得二人入得王府正厅,郑经却早已冠带整齐,等候多时。

郑雪竹垂头行至郑经面前,但觉心中羞愧交加,悲喜交并,纵有千头万绪,一时间亦无从讲起,只低低唤了声“父王”,便不由自主地跪倒在郑经面前,伏在郑经膝上痛哭起来。

郑经伸手轻抚郑雪竹头颈肩背,柔声劝道:“克臧,你在中土的行事所遇,我已尽知,一切皆是天意注定,你能回来便好,却不必伤痛自责了。唉,你此番离家将近一年,想必在中土也吃了许多苦头,身上已瘦了成这般模样了……”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郑雪竹见郑经对自己非但全无丝毫怨责之意,反而大加抚慰,心中不禁涌过一阵暖流,愈发自愧自疚,哽咽道:“父王,原是孩儿自作聪明,擅下主张,又行事不密,以致惨败如此,毁了郑氏在中土苦心经营多年的羽翼……”

郑经叹道:“克臧,这亦不能全部怪你。天命既已如此,人力再强作挣扎亦是枉然。在中土失势并不打紧,至少郑氏尚有台湾作立足之地,更有台海天险可恃,虽难进取,然固守安身却是无妨。克臧,想人生几何,何必定要与那些烦恼之事纠缠,不若及时行乐,方不枉了这一生一世……“

郑雪竹骤闻郑经这番消沉顺命的言语,不由愕然抬头,向郑经面上望去。却见郑经的面容已显微微臃肿,略现青灰之色,眼睑上皮肤松弛,目中遍布血丝,哪里还有当年率领千帆万舰,纵横台海,攻伐闽粤时的冲天豪气,勃勃英姿?同时鼻端亦嗅到一阵酒气与脂香混的气息,知郑经此时壮志已消,只图闭户自守,安享富贵,以致日日沉溺在醇酒美姬之间,不复旧日英雄之状。

就在这父子对面相视的一霎之间,郑雪竹心中已闪过了许许多多念头:“不错,天意难违,无从挽回,我昔日的千般图谋,百种算计此际看来,不过是痴念迷梦,虚话一场,什么驱逐满人,复国大业,今日已全无可为,若逆天强行,惟有自取灭亡,然我身当其时,却应何去何从?是同父王一样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追欢买醉,麻痹自己,还是另谋出路,以图作为……?”

心中正自彷徨不定,踌躇无计,忽闻身后陈永华笑道:“王爷,世子,你父子已有将近一年不见,今日终得重聚,正应欢喜才是,却如何一个长吁短叹,一个痛哭洒泪,岂蜚大煞风景,空负良辰?”

陈永华这番言语原是强颜欢笑,故作开解,却直说至郑经父子心中,令二人瞿然一省。郑雪竹起身,举袖抹去颊上残存的泪水,向郑经道:“父王,孩儿在中土这一年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老人家,今日见父王身体康健,精神如昔,确是欢喜得紧。然父王毕竟年岁已长,不比少年,平日里尚应惜福养身为要,有些事情还是……”

郑经忽大笑道:“克臧,你不必劝我。想那彭祖陈抟寿过千年,不可谓不久,然千年岁月,不过是枯守空山,无欲无为,这等平淡寡味,又有何等乐趣?尚不及我辈酒筵声色,率性而为,只求今朝欢,莫问他日计,方不枉了这一番富贵!也罢,克臧,今晚我便在府中为你设宴接风,也好教你享受何为人生乐趣。陈军师,你也不必回府,本王的接风酒原也有你一份在内!”

陈永华辞道:“王爷盛意属下心领。然属下离岛多日,尚未与小女相聚,实无心在此欢宴作乐……”

郑经笑道:“此事原也无妨。陈军师为人豁达,不拘小节,其女亦非寻常闺阁裙钗可比,更不必拘于世俗礼教,何妨今晚在此共饮?也罢,本王这便遣人召她入府,再延请母妃、克爽相聚同叙,大家欢乐一宵!”

郑雪竹先时还担心郑经在府中大开夜宴,会令府中艳姬向自己纠缠不清,自己素明礼义廉耻,如何作得出这等滥情事体?待闻得郑经说出筵中尚有董太妃、陈思昭在内,料不致太过荒唐,方自松了一口气。又听郑经提起幼弟郑克爽,却又勾起了几分骨肉思念之情,脱口问道:“父王,一年未见,克爽想必又长高了许多罢?”

郑经见他兄弟情深,却也欢喜,道:“克爽这孩儿倒也可爱,足慰我怀。只是论起天赋资质,却是较你差得远了,将来无论研文习武,治国齐家,均难有大成。几日前我已作主为他订下了冯锡范幼女为妻,一俟成人,便当迎娶。克臧,你自幼才具过人,我便不肯以寻常女子草草适之,你又眼界极高,庸脂俗粉难以入目,以致延迟至今……”

郑雪竹怔在当地,对郑经的后几句言语恍若未闻,脑中反反复复,只回响着一个问题:“冯锡范以幼女适克爽,无形间便已大增了他的权柄,我却当如何?……”

当晚延平王府中大排夜宴,却惟有陈思昭与郑经的八岁幼子郑克爽应邀而来,董太妃则以身体不适为由,不肯来王府与郑雪竹相见。

郑雪竹自幼便常受祖母歧视冷落,董太妃此举却也未出他意料之外,故此亦不曾如何诧异难过,只顾坐在郑经身侧,向众人一一劝酒。席间红烛摇曳,光耀如昼,堂下彩袖翻飞,清歌妙舞,着实透出繁华升平的气象。

郑雪竹其时心事重重,实无意饮酒赏舞,却不好明言,惟有强作欢笑,令从人取来两壶竹叶青,伴郑经高谈畅饮。无意间一瞥席面,忽见圆桌正中赫然竟是十香碎排骨、烘糟羊肉、菊花鲈鱼、拉糟鱼块、虾仁冬瓜盅这四菜一汤!心中不觉微微一动,思起当日平安客栈中劫夺景云公主的种种旧事,忍不住转目向陈思昭望去。却见她身上还是日间出海巡值时的衣饰,并未换装,此际正自漠然倚在桌前,只顾漫不经心地将面前一壶女儿红自斟自饮,并不曾举箸挟取四菜一汤中的任何一道。再看对面陈永华时,亦见他面容冷淡,全无表情,仿佛身边的华筵歌舞丝毫未入他的耳目一般。情知这场夜宴看似热闹欢乐,实则席间诸人除郑克爽之外,无不各怀心腹事,所谓富贵喜庆,不过是水月镜花的表面假像而已。思及此处,不禁暗自吟道:“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闻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此番夜宴众人直饮至三更方散。郑雪竹已有醉意,却仍婉拒了郑经要他在王府过夜的挽留,自行告辞回转世子府,直睡至次日午时方起。

自此,郑雪竹便日日在府中闭门不出,连读书习武都只在自己房中,连庭院亦极少涉足,除了偶而往郑经与董太妃处问安,或到军师府探访陈永华父女,足迹几乎不出府门。府中之人常见他独坐一隅,向壁发呆,往往一两个时辰也不肯移动半分,待问他所思何事,却又缄口不言,均疑他在中土染上了痴癔之症,不由暗暗为他担心。

如是过了半年有余。这日一早,郑雪竹用罢早饭,正如往常一般向隅呆坐,忽闻一名府中卫士在门外道:“世子,王爷遣人来延请你入府,有要事相商。”

郑雪竹闻郑经相召,不敢迟延,遂略整衣冠,疾疾出门,向延平王府而去。他脚程既快,路程又近,未出一炷香时分便到了王府。

郑雪竹行进议事厅,便见郑经与陈永华已正襟危坐,在彼相候。厅中另有二人:一人是身形魁梧,须眉浓重的戎装汉子,另一人却是名身材高瘦,面容阴沉的黑衣老者,这便是与陈永华并列为台湾三重臣的刘国轩、冯锡范了。

郑雪竹与刘国轩、冯锡范虽素来不睦,然此时久别重见,却也不宜失了礼数,少不得同他二人也一并见礼。

彼此叙礼已毕,郑雪竹方有暇开口问道:“未知父王急召孩儿前来,究竟有何要事?”

郑经面色阴晴不定,自身旁几上拈起一封书柬,递于郑雪竹,道:“克臧,你先看了此信。”

郑雪竹展柬细观,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封书柬非是他人所书,正是吴三桂亲笔写于郑经的密信!信中言道:吴三桂因不满异族入主中原,强占汉家江山,欺凌天下百姓,故与耿精忠、尚之信连结,共举义旗,反清讨虏,复兴明室,克日即将起兵。因郑氏多年雄踞海上,为明守志,抗清不移,故作书于郑经,约其进兵,海陆并进,攻城略地,共夺天下,并言事成后当有裂土封侯之分。

郑雪竹读罢信柬,禁不住怒火中烧,双手一分,将信柬撕得片片粉碎,叫道:“父王,万万不可应允老贼!想当年他不念大明厚恩,卖主求荣,引领满人入关,又攻入缅甸,亲手绞死永历皇帝,种种奸回不忠,叛主逆伦,非止一端。多年前的旧事姑且不论,只说今日他在云南的所作所为,横征暴敛,排除异已,残害无辜,荼毒百姓,已是人神共愤。此时他如此厚颜无耻,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号,绝非良心发现,有意重复明室,而是借反清复明为名,起兵与清廷对抗,扩张自家势力,为称帝登基铺路!想我郑家孤旅羁于海外,为的是尽忠明室,保土守节,决非为了求得一身荣华富贵,屈膝于这等奸贼,与之同流合污,一并遗臭万年!”

这番言语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郑经闻后,亦不禁为之动容,道:“克臧言之有理。既是如此,本王亦不必与吴三桂回书,只不应他便了。”

陈永华亦在旁随声道:“王爷果然英明。想那吴三桂奸比秦桧赵高,早被天下人唾骂多年,痛恨切骨,我郑氏一门忠义,守节不屈,清名天下尽知,同吴三桂可谓泾渭分明,冰炭之别。倘若王爷当真应允吴三桂所请,出兵助他攻城略地,天下志士却将怎样看我们?诸位先帝与国姓爷在地下又如何能够安心?”

忽闻一人道:“世子与陈军师所言差矣。自古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要成功,不必贪图一时虚名,而要权衡利害,以下决断。且不论吴三桂过去是否曾叛明降清,现下是真心反清复明还是欲自家称帝,此时毕竟已与满人公然为敌,势成水火,与我等可谓同仇敌忾。当日蜀相诸葛何等智计韬略,雄图大志,六出祁山,北伐中原时,尚须捐弃前嫌,与东吴订盟联结,我等才具既远不及古人,更应抓住一切可抓住的机会,夺取一切可夺取的利益,为我所用,以增胜算。还盼王爷休以虚名为计,速速答允吴三桂,及早出兵为要,莫要一味犹疑推拒,坐失良机!”却是那在一旁许久不言不动的冯锡范骤然开口,提出了与郑雪竹、陈永华截然相反之议。

郑经闻得冯锡范这番议论,心中不禁左右摇摆起来,沉吟半晌,终是难下定论,遂转向尚未发言表态的刘国轩,道:“刘将军,你却有何高见?”

刘国轩其时早已成竹在胸,见郑经相询,当即侃侃论道:“属下之见与冯大人略同。依属下看来,一时之清名也好,骂名也罢,均属虚无缥缈之物,最为实在的便是眼利害。现下吴三桂联结耿、尚二藩,起兵北上,湖广、川黔诸地唾手可得,我等若一味执于旧日之事,坐视不理,只恐闽浙沿海各处亦将为他人所获,我等再无机会染指。倘若姑且应允吴三桂,由属下率船自海上进兵,同吴三桂水陆并进,双管齐下,定可将沿海诸省重自满人手中夺得,收入囊中,进可开疆拓土,退可守户自保。如此厚利在前,又何必拘于虚名,推拒不为?”他乃行伍出身,遇事常自行军作战,攻城略地之处着眼,所论却也自有几分道理。

郑经叹道:“刘、冯二位之言却也不假……”

郑雪竹疾声道:“父王,断断不可轻信人言!孩儿曾亲身前往云南,更曾犯险潜入昆明平西王府,对吴三桂的行事境况已大致探知。老贼手中虽握有数十万重兵,广积钱粮,看似势大力强,实则他多年来骄奢****,横征暴敛,无所不为,早已是上下离心离德。休说云南百姓、天下义士,便是他的部属将士,亦无几人真心为他卖命,不过是因利趋附协从,利尽则散,临危倒戈而已。古语道:得人心者得天下。而以吴三桂之行径,虽似威盛一时,实乃外强中干,不久必败,我郑家又何必随他妄兴刀兵,自寻败绩?”

陈永华接口道:“世子所言不假。属下当日也曾往昆明一行,不慎为吴三桂所算,被他软硬兼施,百般胁迫,几乎将一条性命断于他手。由此可见,吴三桂对我等毫无尊重诚意,不过是见台湾兵精船坚,海上无敌,欲加利用而已。所谓裂土封侯,共分天下,更是镜花水月,无稽之谈。我郑氏世代英雄,即便要渡海攻陆,亦当自行其是,何必如此仰人鼻息,受人驱使?没得辱没了自家的身份!”他因受爱妻丧于吴三桂之手,故此对其切齿痛恨,语音中颇有愤愤之意。

郑经惊道:“陈军师,你此言可当真么?既是如此,吴三桂便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他这般辱我郑家,本王不向他寻隙已属大度,若再应允于他,未免便是自讨羞耻了!”

冯锡范摇头道:“非也,非也。依老夫愚见,我等与吴三桂联结,并非附从于他,为他出力卖命,而是虚与委蛇,借此良机,开疆扩土,从中取利而已。吴三桂原无真心相待之意,我等自也不必将他当作真正的盟友,彼此互相利用,心照不宣罢了,又何害之有?”

刘国轩随之道:“不错,我等应允吴三桂不过是表面文章,真正的目的乃是借机取事。既是如此,暂且装痴作哑,忍一时之忿,却可谋得大片疆土,方为良策。还望王爷三思!”

郑雪竹怒道:“你二人为谋眼前小利,不惜置郑氏的声名尊严于不顾,即便侥幸成功,亦将为天下不齿,若遭败绩而还,岂蜚令我郑家万劫不复,空留笑柄?”

郑经原在一旁静听众人争执,许久未曾开口,此际陡听得郑雪竹之言,面色骤变,喝道:“克臧,我师未出,你为何先出此不吉之言?”

郑雪竹见郑经有几分动了真怒,亦不敢多说,只得讪讪缄口。陈永华等人也低头不言,一时间厅中空气极为沉闷紧张,静寂得只能听见各人的呼吸之声。

如是静默了半晌。冯锡范忽抬起头来,干笑了几声,道:“曾闻世子当日在中土时,同鲁王余部过从甚密,似乎更与一些人关系非同一般。那么恕属下斗胆,试问世子一句,唐鲁世仇,不共戴天,世子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不惜与他们结交,是否也是在置郑氏声名尊严于不顾呢?”

郑雪竹心中一凛,转目向冯锡范望去,却见他目有得色,唇边亦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显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由大感激愤,扬声道:“不错,我确是在与鲁王部属联络结交,共商大计,那是因他们乃是铁铮铮的热血男儿,真心反清复明的义士好汉,不似吴三桂这等假仁假义,只将反清复明作为旗号,妄图达到自家野心的奸贼小人!”

陈永华点头道“不错。当年唐鲁二王虽曾反目成仇,彼此敌对,然事异时移,现下他二人既已过世多年,那些仇恨自也随之化为尘土,我们这些旁人又何必死死抓住过去之事不放?鲁王部属虽与我们各为其主,但红花绿叶,本来俱是明室一脉,为何还要萁豆相煎,骨肉相残,徒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郑经好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未置可否,转向郑雪竹,道:“克臧,你既将鲁王部属说得这般英雄了得,那么据你看来,他们在江湖暗中扩展势力,拉帮结社,与满人相抗,却有几分胜算?”

此言正问郑雪竹心事,令他一阵黯然,沉吟了半晌,方自叹道:“鲁王部属自总舵主樊平以下,固然个个是赤胆忠心,甘保明室,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好汉,人人亦尽有一身非同小可的本领,然以今日天下之势,他们即便与我等联手,欲推翻满清,恢复明室的机会也极为渺茫!”

此番言语虽然简短,其间所表露的情绪却是绝望到了极点,与郑雪竹在中土之行前的雄心勃发,宏图壮语可谓天地之差。郑经虽知他在大陆遭受挫折,铩羽而返,却未料这番经历给他的打击如此之巨,竟令他全然丧失了信心与希望,心中亦不由随之一阵伤感,温言劝道:“克臧,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罕有不经磨难,一帆风顺即可成功,必要山重水复,几经起落,方可时来运至,一飞冲天,终成霸业。一时之成败得失,无须过于耿耿于怀,还应将眼光放长远些来看……”

郑雪竹颤声道:“父王,孩儿并非全然因了此番惨败,方生出这等想法,而是由许许多多亲眼所见,亲身所经之事,始真真切切地明白大明之气数早在三十年前李闯攻下北京,崇祯天子自缢煤山崇祯之时,便已到了尽头,我等今日妄谈的驱逐满人,恢复明室,不过是水月镜花,黄梁一梦……”

此言正说入郑经心中。事实上,这许多年来,他又何尝不知重归中土,光复江山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然其父郑成功既已创下了台湾基业,坚执与清廷对抗到底,他作为父亲的继承人,在接掌台湾的同时,也随之担起了这份极为沉重的责任。除了按照父亲的意志奋战到最后,他想不出自己还有何等道路可走,惟有勉强坚持,惨淡经营,以重归中土,光复江山作为一个七彩迷幻的梦影欺骗自己,令自己支撑下去,待得这个梦影愈加虚幻飘渺时,便只能借助美酒女色逃避烦扰了。而此时郑雪竹一番言语彻底击碎了他的七彩梦影,一时间使他感到无比的空虚迷茫,浑身软绵绵的全无着力之处,呓语般喃喃道:“既是如此,我却当往何处去?台湾却当往何处去?……”

郑雪竹忽朗声道:“父王不必忧闷,依孩儿之见,究当今天下大势,台湾尚有一条道路可走,便是接受康熙皇帝招抚,归顺大清,自此化解旧日恩仇,两岸一统!”

“呛啷”一声,陈永华手中的一只茶杯堕到地上,跌得片片粉碎,余者如冯锡范、刘国轩亦相顾失色。一时间众人皆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是静默了半晌,郑经方涩声开口道:“克臧,你方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郑雪竹昔日原本主张联合鲁王余部,集中一切可集中之力量,攻灭满清,恢复明室,然经了一年来在中土的亲身见闻经历,使他真切感受到反清复明不过是一个美好而荒诞的幻想,也由此消去了从前的种种雄图壮志,而康熙、宗瑾等人的言语,则使他了解了清廷欲招抚郑氏,使其为藩归化,永镇台湾,以求天下一统的诚意与决心,更兼此时中土的繁华升平、国泰民安的盛世之景亦令他深受震动,情知以己之力,既便能够推翻清廷,复兴明室,也无法将江山治理得如此富强昌盛。种种念头纠缠在一处,不住冲击着他近二十年的人生信念与是非观点,使得他一度陷入苦闷彷徨,无以自拔,归台后的半年多闭门不出,便是因了这个缘由。直至前日,他的苦思方始有了结果,作出了接受招抚,归顺清廷的决断。此时既已当众挑明了自己的看法,索性不再遮瞒,顾自侃侃论道:“自古以来,朝代兴亡,南北吞并均为寻常之事,一成一败,一盛一衰俱有天命。试看历朝废立之时,尽有节烈志士舍生取义,欲挽狂澜,扶主匡君,然究其结果,几乎无人能逃过事败身死的命运,即便勉强相持得一时,亦不过是苟延残喘,终究还是以失败作结。此等人物多为一代英杰,文韬武略冠于当世,却无力救国回天,原因无他,乃是由于人力不足与天意相抗,逆天而行,终遭惨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纵观今日之天下,整个中土均已为大清版图,当日唐、鲁、桂诸王,张煌言、何腾蛟众将的雄师故土却又何在?即便是我们郑家,亦是势力日微,属地日蹙,纵有通天彻地之能,翻云覆雨之手,终难挽江河日下之局。此时我等虽尚有台湾孤岛可守,然弹丸之地,民寡兵微,不足为恃,待得他日康熙皇帝遣施琅率水师来攻,台海天险亦难阻他,我等却将作何了局?因此据孩儿所见,还当早谋出路为要。据孩子所知,那大清康熙皇帝念我等心怀忠义,不忘前朝,对我等颇存敬重之意,愿诚心招抚,若我等肯应天归顺称臣为藩,仍可如蒙藏回疆等例,不失权柄,永镇台湾,为故主先人保得海外寸土……”

正自滔滔不绝地说个不住,忽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世子,你说了这许多,归根到底竟是要台湾投降满清。既便那满人皇帝当真如世子所言不念旧仇,保得我等仍居台湾,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我们是否也要想一想,这样对不对得起国姓爷在天之灵,对不对得起一众抗清死难的弟兄先辈?”却是冯锡范在一旁骤然插口,打断了郑雪竹的长篇宏论。此刻他自谓抓住了郑雪竹的把柄,面上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兴灾乐祸的微笑。

郑经亦觉郑雪竹的看法荒诞不经,不由皱眉道:“克臧,你潜入中土不过一年,却从何处得来了这些背祖忘本的念头?须知当年国姓爷甘冒矢石,抛家绝父,挥师入海,九死一生建立了台湾基业,所为便是矢志抗清,永保明室,如今你却置与满清的大仇不顾,兴起这等投降之念,岂非弃祖宗之志节,毁郑氏之英名?”

陈永华见郑经不悦,忙为郑雪竹圆场道:“世子这样也是为了台湾考虑。想台湾小小孤岛,悬于海外,四顾无援,实难与清廷抗衡,能维持到今日已属不易,而那康熙皇帝英武明断,世所罕有,他日若遣大军压境,只恐台湾危如累卵,难以……”

刘国轩忽在旁冷笑道:“莫道我等在台湾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清军前来,胜负之数尚在未知,便是清军当真势大难敌,我等便因此惜命怯战,屈膝乞降不成?倘若如此,我等又何必苦苦经营,浴血奋战,与满人相抗了这数十年?”

郑雪竹抗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依当今之势,台湾已无力与大清相抗。困守孤岛,顽固不服既然无益,何如称藩归统,息却干戈,两岸为一,上可保明室一脉,祖宗血食,下可守汉家衣冠,郑氏基业,岂不强过了硬抗到底,玉石俱焚的结果?”情急之下,再顾不得言语轻重缓急,索性将自己的观点和盘托出。

郑经为这番激烈言语震动,心头不由怒火中烧,面色亦被气得惨白,忽“砰”地一声,一掌击碎了椅上的白玉扶手,喝道:“克臧,你往中土去了这一年,却是受了何人蛊惑,以致气节尽失,志向全无?本王既为国姓爷之后,承继祖宗大业,便应时时不忘郑氏家训,无论身当何时何地,何等艰难万险,都应誓死抗清,与满人周旋到底!休说本王尚有台湾作为根本,便是无所依恃,流落天涯,亦不可自堕其志,向满人俯首乞降!本王心意已决,明日即回书吴三桂,与之结盟,海陆并进,向清廷用兵,进可扫平天下,退亦不失略地拓土之分!”言罢,也不待众人回应,拂袖而起,转身大步自去。

冯锡范与刘国轩亦随之起身,面露得色,洋洋而出,只余下呆若木鸡的郑雪竹与陈永华怔怔相对。

陈永华见众人去远,方始抬起衣袖,颤抖着抹去了额上渗出的冷汗,向郑雪竹道:“世子,你方才可是鬼迷心窍了不成?身为国姓爷之后,延平世子,非但不思如何承继祖宗遗志,力抗满清,守节尽忠,反而兴此纳土称臣,降顺异族之念,更将这等歪理邪说公然宣之于口,你却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郑雪竹微笑道:“陈军师,归顺大清,称臣为藩,原非我一时头脑发热,生出的糊涂念头,而是这一年多以来,我经了许许多多事情,反复思量情势利害,始作出的决定。陈军师既熟知历朝史事,又亲见过中土的情势,便应明白以台湾之力,一昧对抗已全无意义,除了为康熙、施琅彻底平定,便惟有应天顺人,接受招抚这一条道路可行,又何必抛执于成见,顽固不改?”

陈永华见郑雪竹对自己的言行全无悔过之意,不由大为气恼,顿足道:“老夫自少年时起,便仗剑追随国姓爷鞍前马后,舍生忘死,誓保大明,同满人争斗了大半生,未想到头不却成了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也罢,世子自有世子的应时妙策,请恕老夫朽木一条,无法苟同这等顺天之计,只知国姓爷的孤忠远志,不知康熙的皇恩浩荡!”言罢,再不听郑雪竹辩解,顾自忿忿而去。

郑雪竹独坐原处,默默无言,心头已是一片冰冷。暗思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想陈军师原与我最为交好,平素亦与我的见解最为接近,今日听到我提出称臣归顺之议,便如此愤愤不平,全盘反对,更何况是父王与董太妃、冯锡范、刘国轩这一些人?唉,放眼如今的台湾,又会有谁真正了解我,同意我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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