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余平,愿余生平稳。
第一次见到张乐时,张余平还不叫张余平,那时她叫张囡囡。张余平这个名字是后来张乐带着她去派出所落户口时起的。
她说,囡囡,愿你余生平稳。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愿意为你遮风挡雨,免你苦,免你惊,免你颠沛流离,那么你就不再是流浪于海洋之外的野孩子。
北方的雨永远都来得那么迅猛,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上,一点美感都没有。
没错,张余平一点都不喜欢下雨天,从来都不知道温柔待她,尤其是北方的雨。
收拾好饭桌,重新拿了一个瓷杯子,倒好白开水,细心的数好药片,看着张乐吃下,这才放下心来。
医生说,张乐的情况不是很好,如果不按时吃药,恐怕会进一步恶化。
张余平刚坐下打开电脑,准备处理一下今天刚拍的照片,还没来得及打开软件呢,李婶就闯了进来,连门都没敲,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看样子是没打伞,冒着雨过来的。
什么事让李婶这么急?张余平心中虽然纳闷,但还是忍了下来,起身拿了条毛巾给李婶,让她擦擦头发。
李婶也顾不得其他,急急的说道:“杨家嫂子死了,刚拉回来,你快去看看吧,二小子都哭晕过去三次了。”
余平心下咯噔一声,心说不好,嘱咐李婶让她看着点张乐,就急忙跑了出去。
这个杨家嫂子是杨本的媳妇,杨本是镇子上装卸车的好手。
张余平一般都喊她杨婶,不知道她姓啥叫啥。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杨勇,小儿子叫杨涵。平日里,大家不是喊她老杨家的,就是喊她勇子妈,涵子妈之类的,小辈的大都喊她杨婶。
大儿子杨勇前年结了婚,有了个儿子。杨婶五十不到就抱上了孙子,心里自是乐开了花,平日里都是亲自照看。小儿子在成都念大学,长的也帅气,是以杨婶的日子过的也算安逸。
在余平的记忆里,杨婶的身体一向都很好。这次的病简直是来得太突然了,几乎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杨婶是一个星期前出的事。
那日余平带着张乐去市里复诊去了,一大早就走了,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杨婶得了急病,情况很不好。
前一天,人还好好的,余平还在庙子前边见过她。听说是早上起床弯腰穿袜子的时候,突然就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杨本吓了一跳,赶紧打了120。救护车到的时候,杨家门前早就围了一圈人。不少人都看到杨婶的嘴里、鼻孔里全都在往外冒着血。
很快,杨本媳妇出事的消息就在镇子里传开了。
下午,余平刚带着张乐回来,镇里的书记杨烈就来了。杨烈说话很客气,拜托余平明天去市里接一下杨婶的小儿子杨涵。
这个时节有点尴尬,假期早就过去了,距离春节又尚早,所以镇子里相当大的一部分人都不在家,能用的人少之又少。是以,颇有人脉和见识的余平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余平一打听才知道,杨涵买的是火车票。
听杨婶那情况,余平觉得很有可能是脑溢血,这种病来得及。这种时候拼得就是时间。
张余平和杨涵算不上特熟,但联系方式还是有的,微信上点了他一下,知道他是晚上的车。余平做事果断,马上让他退了车票,重新在网上给他订了张机票,估计晚上就能飞过来。
票是订好了,只是这人怎么接。镇里倒是有去市里的大巴,只是晚上七点以后就停发了。镇长倒是有车,但是跟着杨婶去县医院了,估计也不行。
思前想后,张余平还是决定给李承明打个电话。李承明答应的很痛快,说是在外面办事,一个小时后到张家来接她。
余平不放心张乐一个人在家,最后决定去请穆奶奶过来帮忙照顾一夜。
穆奶奶这个人说话办事很爽朗,就是心肠太软,无论什么事都选择往肚子里咽,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一辈子吃了不少气。
晚上接到杨涵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他眼睛红红的,像兔子,非常憔悴,看得出来是哭过一场了。
上了车,李承明系好安全带,问道,“瓶子姐,直接去医院?”
张余平明白他的意思,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外面办事,估计也没吃饭。刚刚在机场,余平没提这事,李承明就以为是要等杨涵一起。
张余平回头看了一眼在后座发呆的杨涵,估计他现在也不想去吃什么饭,说了也白说。就算最后硬拉着杨涵去吃一点,最后估计不爽的就是李承明了。
李承明这个人对生活要求很精致,大半夜领着个有情绪的陌生人去吃饭的话,难保他不会发飙。
“先去医院吧,其他的过会再说。”
李承明点头,表示懂张余平的意思,掉头上了主干道,出了市区,上了国道,直奔县城而去。
从市区到县城走了一个多小时,用李承明的话说就是麻烦,镇里到市区和到县城的路程一样,凭着市区的大医院不去,非得来这县城小医院。
车子稳稳的停在医院楼下,杨涵下车道了谢,别的也没多说,背着包就往住院楼去了。张余平也没下车,李承明压根就没打算下车客套,车子都没熄火。
“走吧,我请你去好地方吃东西去。”张余平现在也是饿,饿得肚子咕咕叫,李承明也好不到哪去。
车子在张余平的指引下,七拐八拐,转过无数条街口,终于在一家灯火通明的店前停了下来。
“不是吧,瓶子姐,饿了一个晚上,转了这么多街,你就请我吃这个?”店前就有停车位,李承明很快就将车停好,下车看到这个店面不大的小店,不满的嚷嚷起来。
张余平回头望了他一眼,不客气的催道,“快点吧,大半夜还有的吃就不错了。”
“不是,你要是找不到地方,我来找也行。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店,24小时营业,做的东西也不错,你一定会喜欢的,怎么样?嗯?”李承明一个转身挡住了张余平的去路,不死心的问道。
“它可不喜欢。”张余平拿着钱包在李承明面前扬了扬,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希望某人待会可千万别把舌头留在肚子里。”
李承明略有些无奈,早知道就不让这丫头请客了,但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得知她突然休学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吃惊。他一直以为上学去,是她一个不会断的梦。多年前她就说过,她爱学校里的那种氛围,她爱校园里的天空,就连那永远做不完的卷子,她也是爱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她一直都很想逃离这里。果然,高中毕业后她去了很远的咸安省读大学,一年回来一次。
这次张余平突然休学回到这里,惊讶之余他想了无数种理由,却没有一种能够作为答案。
直到他第一次去她家,第一次见她坐在台阶上像哄孩子一样哄张乐吃药时,他突然明白了她的那些执念,遗弃或许是她永远也不会做的事。
世界上每一部喜剧都让人泪流满面,就好比是每一部悲剧都有细腻而绵长的日子。暖流也好,留痕也罢,都在过往里成为了回忆。
后来,没有比回忆更悲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