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庆幸伯伯的病有所好转的时候。谁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像条毒蛇一样,开始慢慢的缠绕上来。
96年元旦
我在12月30号那天从工作的地方回老家。因为有点事情耽搁,回去的时候天都有点黑了。外面飘着小雪花。阴冷。
从南面大路下了三轮车后,我戴上羽绒衫的帽子,裹紧围巾,提着两个包向家的方向走去。
南北这条小路上静悄悄的。我看到北村大多数人家都关了大门。雪并没有积多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响。我们家的门也关着,家里人不知道我今天回来。不是我爸一定会来车站接我的。死狗不知道去哪里了。天气太冷。总归是躲在厨房的柴火堆里睡大觉呢。
这时候我看到我西边邻居家门口的柿子树下好像坐着个人。
这么冷的天,是谁呀?干嘛坐在树下?
我以为是我眼睛看花了。用手擦了一把眉毛上的雪珠子。没错。确确实实是个人坐在柿子树下。
邻居家就住着两个男人。一老一小,父子两个。老头80多岁。儿子也有50多了,一直没取上老婆。靠上街买点蔬菜为生,家里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老头脾气很古怪,见谁骂谁。常看到他拿根棍子扔我家的狗。我家那条不争气的狗又总爱去招惹他。其实他是个不坏的人。我每次看到他总是喊他【老伯伯】。他也总会露出不常见的灿烂笑容。露出仅剩的两个牙齿说道“哦,南南回来了。”他儿子叫【德胜】是个“闷嘴葫芦”。因此,一年到头都没有人去他们家的。
那这会儿怎么有个人坐在他家的大门口。他家大门紧闭着。那个人肯定不是他们父子两个中的任何一个。看样子像个老太太。
越来越近了。。。。。。
我已近走到了南北路的顶头,开始从北村最西边的第一家往东走。我家在最东头的第三家,他们家是第四家。两家之间就隔了条灌溉渠。
我看清楚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很老的老太穿了件暗色的老式衣服,扎着到脚踝的浅蓝色围裙,拿了把梳子坐在他家门口的柿子树下梳头。一头长长的花白头发遮住了她半边脸。这个老太我从来没看见过。
我已近走到正对她的不到10米的路上。她好像梳的很认真。并没有看我。直到我走到我家大门口,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雪好像大了起来。路上,树杈上已近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可她身上好像没有雪花。
我到家了。抬手敲大门。只听到我家的死狗从后面厨房发出洪亮的叫声。“汪汪,汪汪,汪。。。呜。。。汪汪。”
“谁呀?来了。来了。”我爸爸的声音。
“是我。”
爸爸打开了大门。“哦,是南南回来了。怎么这么晚?猪头狗脸,看是谁回来了。”爸爸喊弟弟妹妹。
“爸爸,德胜哥哥家门口怎么坐着个老太?”
“老太?哪里来的老太。”爸爸一边说一边往西边跑。
“就坐在他家门口柿子树下梳头。”
“哪里有。没人。”爸爸说。
我跟了过去。柿子树下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雪还在无声地下着。
到家后我又详细说了这件事情。妈妈说“是不是你看花眼了?”
“怎么会,我从南边路上就看到了。我还看清了她衣服的款式和颜色。天还没暗,我还不至于产生幻觉吧。”
“不会是哪个要饭的吧?”妈妈说。
“不是的,不像是要饭的。穿的挺整齐。”
爸爸想了一会儿说:“那不会是【郭胜】死去的老婆吧?”
“不会的。【郭胜】老婆都死了几十年了。死的时候才30几岁。”奶奶说。
【郭胜】就是那个古怪脾气的老头。
谁知三天后,【郭胜】就睡在床上死掉了。由于是上了岁数的人,他的死在村子里并没有造成多大的骚动。那个雪天坐在他家柿子树下梳头的老太究竟是谁?到现在我都没有答案。
96年春节。一连下了几天的雪。
那天我们全家动员,大扫除。我和弟弟妹妹正在房间里整理房间。听到我妈妈在楼下叫我们。
“南南,明明亮亮快来看。又有了。进祥,进祥,你也过来看看。”
我们都跑了过去。妈妈手里拿着拖把。站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上。“看看。又有了。”她弯下腰指着楼梯让我们看。淡绿色的瓷砖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在上面有个非常明显的左脚的赤脚印。看大小像个男人留下的。脚掌和五个脚趾印清晰可见。
我们贴着墙壁,小心的顺着脚印的方向向上走。在第四个阶梯上又发现一个。再往上隔了三个阶梯又有一个。去三楼的第四个阶梯上还有一个。我们又下到一楼。然而却一个也没找到。
也就是说昨天夜里有个什么人在大雪天光着一只独脚,从我们家一楼和二楼,楼梯之间的侧窗潜入。光着一只左脚从2楼最下面第一个阶梯一步跨到第四个阶梯,再从第四个阶梯一直跨到二楼我爸妈的房门口,再从房门口一步跨到第三层楼梯的第四个阶梯,然后在第四个阶梯上凭空消失了。。。。。。
这有可能吗?
我无法解释。
我们也经常为了赶时间,一步跨两个台阶,连续跨三个已经是极限了。要用一只脚连续跨四阶,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做到。
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一直在谈论这件事情。这几天可能是要过年了,各家用电多。老是跳闸。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又停电了。外面飘着雪,今天应该没人去修了。我从里屋柜子上拿来了烛台,点起蜡烛。暖洋洋的烛光下,我们一家六口人围坐在堂屋的桌子上喝着热气腾腾的地瓜粥。桌子上的四样小菜都是我爱吃的。一碗小鱼冻黄豆,一碗酒糟肉,一碗黑菜炒香菇。还有一碗“瓜鸡菜”。“瓜鸡菜”是我们这里的土话。南通特有的。是用咸瓜丝,胡萝卜丝,干香菇丝,肉丝,加上生姜丝放在一起炒的。脆脆的很下饭。我记得南通台还专门做过一档节目,介绍过这道菜。它应该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会不会是‘楞爷’?”爸爸说。
“不会的。‘楞爷’这两天也没在发病。再说前后门窗都关的好好的。”妈妈喝了口粥说到。
“就是,如桥伯伯脚也没那么大。”
“那是【穿背心的人】吧?”妹妹说。
两个孩子总是把那天晚上和弟弟在楼梯里擦肩而过的影子叫做【穿背心的人】。【穿背心的人】在我们家很有名。就像【驱魔人】电影里,小丽根把那个看不见的人叫做【哈利船长】。他们坚信【穿背心的人】就住在我们家三楼的那个放杂物的阁楼里。所以他们从来也不敢去三楼。
妈妈夹了一条冻鱼放到奶奶碗里,说:“妈,你多吃点鱼,这是我早上才煮的。冻的挺好。”
奶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把鱼从自己碗里又夹到了鱼碗里。闷头喝粥。
爸爸正想开口说什么。被妈妈在下面用脚踢了一下。
我不明白,都过去两,三年了。奶奶为什么总是不能原谅妈妈。
没人说话了。空气变的有点沉重。大家闷头吃饭。
。。。。。。
我家那条火爆脾气的黑狗不了解状况。在桌子底下显得极其的不耐烦。一会儿从东头拱到西头,一会儿又从西头拱到东头。猫坐在凳子上,只看见一张丑脸在前面晃来晃去。眼睛都被它晃花了。忍无可忍,对准那张长嘴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我们家人高马大,火爆脾气的东北大妞黑狗【忒比鲁】呲着牙正想发作。被奶奶大声呵斥了一声:“敢咬它,打断你的狗腿。”“大妞”一下子蔫了下去。垂着耳朵,鼻子里哼哼着跑到妈妈那里去告状了。妈妈拍拍它的头。安慰了它一个鱼头。它衔到一边啃去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气氛有所缓和。
夜,雪还在下。。。。。。
我睡不着。点着蜡烛,披着棉衣坐在床上看柏杨的【中国皇后传】。妹妹已经睡着了。烛光下,鼻头上冒着细细的汗。脸蛋红红的。已经很晚了吧?手表放在楼下忘记带上来了。
雪在无声地下着。透过窗帘的缝隙,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静悄悄的。偶尔听到有雪从树梢上掉落的声音。
我裹了裹被子。。。。。。
正看到“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的时候。突然听到好像有人在开楼下的铁门。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响声。好像有人从外面开了铁门。铁门发出沉闷的“吱---嘎---”声。而后有人进到了铁门里面。关上铁门。好像门有点生锈,“他”试着关了两次。
关好了。
紧接着木门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他”反手关门。开始向上爬楼梯。我第一反应是爸爸。可能到后面上厕所去的。
他上来了。
然后他应该打开房门进去。然而脚步声在二楼的大门口停住了。我竖着耳朵仔细的听。什么声音也没有。10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的声音。20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声音。应该半夜朝后了。感觉有点冷。我脱了衣服躺了下来。弟弟在里面房间磨着牙翻了个身。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蜡烛上了一夜。早上醒来已经燃尽了。起床后,我问爸爸昨天晚上有没有出去。爸爸说他昨天早早就睡了。没出去过。我把我昨晚听到的说给他们听。没想到他们说这段时间经常这样。大家都有听到过。
白天大家一起忙着炒花生,炒五香豆,炸肉丸,炸豆角。准备过年的东西。累了一天。晚上吃了晚饭早早的就洗了睡下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被一种奇怪的声响惊醒。有什么东西在扒门。是狗吗?
不像。
狗扒门总是用爪子拼命的扒。边扒边哼哼。但这个声音不是。就好像有个人用长长的指甲从铁门的最上面一直往下扒。漫不经心的。从上一直扒到下面。再从上扒到下面。缓缓的。寂静的冬夜,这个声音显得异常的刺耳。一会儿声音没有了。听了好一会儿,没声音了。我正准备重新躺好。
“咚,咚”
“咚,咚”
是有人在敲铁门吗?
“咚咚”“咚咚”
是有人在敲外面的铁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
我披起大衣翻身下床,往外跑。
“爸,爸。”
我边走边喊。我们家后面是河,没有人家。就是有人来也不会敲后门呀。
“哐哐,哐哐,咚咚咚。。。。。。”门外的“人”越来越不耐烦。开始用脚踹门。
爸妈都披着衣服跑了出来。我们从楼上的窗户往下看。可铁门下正好是个死角。看不到。除非从最东头弟弟的房间朝下看。妈妈害怕吓着孩子。没让去。
“会不会是找东边的。敲错了门。”妈妈小声说。
东边是我大伯伯家。他是做【赤脚医生】的。晚上有人病了,来请他连夜去看急诊的。
“要不下去看看吧。”
“好,去看看。”
“咚咚咚,咚咚咚。。。。。。”
楼下的“人”一直在敲。
“谁呀?。。。。。。做什么?”
三个人一起往楼下跑。
“咚咚咚,哐,哐,哐。。。。。。”
“谁?”爸爸又问了一声。
“咚咚咚,哐哐哐。”
没人回答。
到了铁门口,声音停住了。
。。。。。。
隔着铁门,爸爸高声问到:“谁?是哪个在外面?”
“。。。。。。”
没人答话。
“是谁?”
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爸爸伸手准备开铁门的把手。妈妈紧紧拉着爸爸的衣角。
“进祥,要不要拿根棍子?”妈妈轻声说。
把手拉开了。爸爸猛地拉开铁门。
门外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雪好像已经停了。到处白茫茫的一片。雪一直积到铁门口。门口连狗脚印也没有。。。。。。
黑狗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睡眼惺忪。这么大的响动它竟然没听到。一声也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