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穿女装吧
莫德尔小姐和陆斯恩站在马车前指指点点，不时交换着某种意见。旁边的李维看得一头雾水，不知他们在干什么。他忍不住发问：
“你们在干什么？”
“哦，你来了，”陆斯恩看见李维，向他打招呼。
“我们正在商量着给马车整容。”
整容？——这是李维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
莫德尔小姐接过了话头给李维解释：
“就是说我们想给马车的外形做一些改变。你知道我们正在逃亡中，敌人很可能追上来。我们要尽可能隐藏我们的行踪，不给对方追踪的线索。”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我们怎么能够让这辆马车大变样？”
李维觉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会修理或改造马车，到市镇里找马车行又要花不少时间和金钱。他们可耗不起。
“我们不需要让这辆马车大变样，只需要改变它的关键特征就行了。”
“关键特征？”
“没错。……李维你还记得，我们早上路过的那个村子，村口那只狗身上有几块斑点吗？”
“这我怎么知道！”——李维心说我没事数狗身上的杂毛干嘛！
“那就是了，”莫德尔小姐耐心地给这个门外汉进行科普。
“我们人类看各种事物时，并不是每一样都会仔细去辨识它的每个细节——那样的话我们的大脑和记忆力根本不够用——而只是根据事物的大致特征得到一个笼统的印象。
例如我说：这里有一个‘秃顶’的人。大家只会注意到‘秃顶’就完事了。至于他究竟秃到什么程度，头顶上还剩下几根头发，没有人有这个闲心去一根根数的。
而这个，就是所谓的关键特征。所以我们并不需要改变整个事物，只要抓住了事物的几个关键特征做手脚，就能极大地改变和左右人们的认知。
比如前面提到的那个秃顶的人，假如他有一天突然戴上假发，包括他的亲友在内的许多人可能就会认不出他。除非他还有其他的关键特征。”
“原来如此……”李维似有所悟，“所以你们想要改变这辆马车的关键特征，让别人认不出来。”
“正是。我们并不需要做得很完美。只要让人一见之下不能产生强烈的印象，大多数人就不会继续关注下去，转眼之后可能就忘记了。我们的敌人自然也就无法通过一路询问途人来追踪我们。”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我和陆斯恩正在商量着这件事。难得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同行。”莫德尔小姐对陆斯恩做了一个手势；后者则对李维笑了笑表示默认。
“你也是一个催眠师？”
李维好奇地问他。在之前的交往中，李维只知道这位神秘来客是一个来自帝都四处游历的民俗学者。
“也不完全是。其实我只是一个对各种民间秘术都略有涉猎的好奇之人，刚好跟你家小姐有一些共同语言。”
陆斯恩脸上依旧带着那副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看得李维有些晃眼。“共同语言”这个词让他略觉有些不舒服，因为这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一个被排除在境界之外的人。
似乎没有发觉到李维心中小小的不快，陆斯恩依旧兴致勃勃地对着马车指指点点，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首先，我们得把车行的标志给去掉——这是最容易辨识的一个特征——当然，一个无任何归属标志的马车也很奇怪，会引起别人的关注。所以我们要找一个标志安上去。随便什么都行，反正一般人根本分不清其中区别。然后我们还需要改变车厢上几处装饰的位置。我们甚至还可以在装饰上施加一些暗示，让人无意识中不去注意……”
莫德尔小姐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或摇头，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李维在旁边茫然地听着这两个人交流，完全插不上话。他觉得自己有些傻，而且也很无聊，于是打算走开，给自己找点另外的事情做做；但是才刚动脚，就给叫住了。
回头看去，只见莫德尔小姐和陆斯恩二人笑盈盈地看着他。没来由地，李维心中突然有一丝发毛的感觉。
“李维，你先别走。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
莫德尔小姐从马车的车厢里找出一件女式裙装。这是之前他们在村庄里歇脚时，向村民购买的。这件裙装与现在莫德尔小姐身上穿的那件差不多，是乡间农家常见式样，虽然有些土气，用料也有点粗糙，但是洗得非常干净，保养得也很好。据说这是那家村民做给女儿准备在年底的秋收祭典上穿的。李维原以为这件是给莫德尔小姐当替换衣服，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有其它用法。
莫德尔小姐抱着这件裙装，笑眯眯地一步步逼近对着李维说道：
“李维啊！你看我们这一行人，一女三男，也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有必要改变一下。所以啊……
今—后—请—你—穿—女—装—吧！”
李维一听，头皮立刻炸毛，心中一股恶寒徒然升起，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昨天晚上的梦境犹在记忆中。里面的自己虽然穿着女装，但是因为意识到是在做梦，所以并没有什么抗拒。但是要现实中的自己穿女装……李维脑海中突然闪过翡翠港城中几家风俗店里浓妆艳抹表演的人妖的画面，身上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不要！不要！”
李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向后跳了一步，下意识地远离逼近过来的莫德尔小姐，口中不甘地说道：
“为什么不让他们两个穿女装？”
“因为只有你最合适啊。”
莫德尔小姐脸上挂着X外婆一样的生硬笑容，对着李维循循善诱。
“你看，众人中你的年龄最小，虽然已经成年，但是身体还没有发育起来，跟女性差别最小。而他们那两个人：陆斯恩虽然也是一个选择，但是他太高了，相貌也太英气了；这样的女性也不是说没有，但是她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反而弄巧成拙。至于邓肯爵士——你觉得他有可能穿得上女装吗？”
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邓肯大婶”的形象，李维心中顿时升起一片更深的寒意。这种景象还是不要见到为好。但是他犹不甘心，继续做着抗争。
“也许还有其它的办法可以想啊……要不，不如小姐你试一试男装？”
“哼~~！这种麻烦事情你好意思让自己的主人来做吗？你还是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给我拿住他。”
李维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有人正在从背后靠近。他心中顿时一惊，醒悟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就着了对方的道。刚才莫德尔小姐一通话全部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双长着长毛的大手突然从背后圈住了李维，让他无法动弹。在李维惊恐的目光中，头上仿佛长出两只角的莫德尔小姐狞笑着逼近了过来。
……
尘埃落定。
林间空地中，三个坏人一脸阴笑地包围着蹲坐中间的“少女”。“少女”低垂着头，双手环抱于胸前，将脸庞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弯中，仿佛要依靠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屏障逃避这充满恶意的世界。
“给我站起来！”
一个坏人凶声恶气地命令道。
闻声“少女”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最后迫不得已地站起身来；但是依旧低垂着头，下巴几乎挨着锁骨。一只白皙的手掌托起“少女”的下巴，硬生生地将“她”的头抬起来。于是众人得以看清“少女”那双颊通红的素颜——正是我们的小管家李维！
“哈~哈~哈~！”
莫德尔小姐开头，忍俊不能的三人终于捧腹大笑起来。尤其是陆斯恩和邓肯这两个男士，因为不用顾忌仪容，笑得是前仰后合，合不拢嘴。李维恼火地看着这两个幸灾乐祸的同伴，恶狠狠地说道：
“你们笑什么？总有一天，你们也会穿上女装！”
陆斯恩和邓肯二人脑袋后面突然生出一股凉意，笑声戛然而止。他们尴尬地面面相觑，然后陆斯恩突然出声说道：
“我突然想起来，马车那里还需要做一些改造。我先告退了。”
邓肯也呐呐地说道，马那边也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二人急不可待地先后离开了，现场就剩下李维和莫德尔小姐两人。
“给你。”
莫德尔小姐丢过来两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李维接住一看，是两个棉花团。
“拿来干什么？”
李维莫名其妙地问。
“把它们塞到衣服里。”
莫德尔小姐指着李维的胸口说道。见对方还不上道，索性劈手夺回来，自己动手往李维的衣领里面塞。
“哎~呀~！你干什么？”
李维忙不迭抗议。这两个棉花团塞进衣服里面，贴着皮肤摩擦得痒痒的，让他忍不住嘻嘻哈哈笑起来。
莫德尔小姐伴着脸教训他：
“忍住点！不这样做你怎么像一个女孩子？你看哪个女孩子像你这么平的。”
李维手抚自己的“胸部”，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胸口有一种压迫感，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说那么轻松……你怎么不自己试一下？”
话一出口，李维顿时就感到后悔。果然，听见李维这句话，莫德尔小姐立刻柳眉倒竖，一抹红霞升上了两颊，声线提高八度，厉声怒道：
“我怎么需要这种东西？！”
李维心说：是的。因为你有真货。——下意识地偷眼看了对方胸口一眼。他这一偷偷摸摸的行为没有逃过莫德尔小姐的眼睛，于是彻底地激怒了她。莫德尔小姐甩给李维一个白眼，然后怒气冲冲地自顾自返回马车，坐进车厢再也不理睬李维。
李维看着离去中的莫德尔小姐的背影，心中暗骂自己贱管不住嘴巴。他刚才那句轻薄话触到了莫德尔小姐的逆鳞。
按照法定年龄来将，莫德尔小姐已经23岁了。正常来讲这个年纪的女性已经发育完全，正处于一生中最美好最具有魅力的年华。李维在翡翠港城时就见过不少这样的贵妇仕女，也曾经为她们的成熟风韵所吸引。在年轻人的脑海中也曾暗自臆想那花团锦簇的绫罗绸缎下面，是怎样一副诱人的躯体。特别是那些女人胸前那一对半遮半掩之中神秘伟器，无时不刻不在勾引着轻狂少年犯错误。
但是莫德尔小姐之前因为诅咒的关系，身体的生理发育陷入停滞，所以身形这十年来几乎没有变化。现在的莫德尔小姐外表还停留在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女的模样，看起来比李维年龄还小一些。虽然以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女来看，莫德尔小姐的规格并不算低，但是依旧成为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接下来的旅行时间中，气氛就尴尬了。李维和莫德尔小姐主仆二人坐在狭小的马车车厢里，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语。李维自知理亏，心虚地几次想挑起话头跟对方搭讪，都被莫德尔小姐华丽地无视了。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气鼓鼓地扭头看向窗外，仿佛突然对沿途的风景产生了浓厚兴趣。
李维无计可施，只能放弃无用功，靠坐在车厢后壁的座位上。背后传来了异样的感觉，李维回头看去，发现他靠的位置刚好是昨天晚上被箭矢穿透的地方。箭头早已被清除掉了，但是车厢内壁上那狰狞的创口依然触目惊心，让人不由得回想起昨天晚上那惊险一刻。
李维回想起莫德尔小姐当时的行为，不禁起了好奇心。其实他早就想问了，莫德尔小姐是一位催眠师这件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但是看起来似乎她还有一些其它的能力。李维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求对方解释。莫德尔小姐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刚才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才懒洋洋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知道我是一位催眠师。‘催眠’其实只是一个俗语，是各神秘术流派其中一个分支。他们的能力就是通过改变人类对外界的主观认知和感觉，从而扭曲对方的意志和行为。
通常来说，就是人类的五感：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从这五个方面下手，就可以扭曲和左右人类对外在的印象……”
李维听了不禁微微点头。昨天晚上他就见识了对方在杀手们身上使用了视觉、听觉、触觉这三方面的能力。
“……这催眠的效果是因人而异的，意志坚定之人或者有过经验之人会很快从幻境中觉察到异常，并且脱出；当然也有人可能会永远深陷其中。——这个就是催眠的第一层境界。”
听见对方提到“第一层境界”这个词，李维就好奇了。难道还有第二层境界不成？果然对方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我制造纸鹤和改变马车外形的能力，就是催眠的第二层境界。此时需要催眠的对象已经不再是某个人类或某个群体，而是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莫德尔小姐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如果扭曲主观已经不再满足你，那就扭曲这个世界吧！——
“这样的改变并不能够长久，因为世界法则迟早发现异常并且做出修正。不过在这之前，我的目的早已达到了。
使用这个能力也不是没有代价的，需要以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作为触媒。当然了，我也不想每施展一次能力就少一条胳膊腿什么的。所以最后使用的是最容易获得、也最容易再生的部位——”
说完，莫德尔小姐捏起一小撮发角，得意洋洋地在李维面前晃着。
原来如此！难怪每一次莫德尔小姐发大招，都看见她从头上取一些头发。李维看着对方那乌黑滑亮的一头秀发，昨天晚上之前还长及脚踝，现在只剩下披肩，口中忍不住谏言道：
“今后还是少使用这种能力为好。”
“为什么？”
“……因为你的头发很漂亮，剪掉实在太可惜。”
李维原本想说：如果每使用一次能力就少一撮头发，你迟早会变成大秃头……但是他急智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话出口前及时变了个样。不然又得火上浇油。
莫德尔小姐似乎对李维这半关心半赞美的话十分受用。她脸色转晴，微笑地对着李维说：
“既然如此，就原谅你刚才的不敬。今后如果想要我少用能力，那么你这个仆人就得尽好自己的职责，为主人当好保镖哟！”
……
车厢外的驾驶座上，陆斯恩在充当车夫的邓肯爵士身边正襟端坐。虽然外表上一直保持着淡然漠不关心的姿态，但是他其实一直在竖着耳朵倾听车厢内的动静。
看样子已经和好了呢。年轻就是好，X头打架X尾和。
陆斯恩脸上露出一丝不可觉察的笑容。马车在邓肯爵士的马鞭和呵斥下，沿着通向帝都的官道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