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元被迫屈从,他让手下人交了五块大洋。随后他带着那十几个只穿了单衣薄裤冻得颤抖的兵丁去了他吴府。
在吳府,他们兄弟俩喝起了闷酒。当吴鸿魁问起通行关门石的事,因为太丟人吴三元一言不发,吴鸿魁有所理会,便不再多问,只是心里苦闷。他在凤西城里一住几个月,这期间吴家煤矿采出来的煤已堆积如山,他原想靠着煤矿发大财,不想这煤矿的煤含硫量太重,太熏人,现在桃花营人都不愿意烧它了。煤矿开采已花费了吴家的巨资,还借了古泽乡族弟吳良甫一大笔银钞,可采出来的煤变不了钱财,吴家的日子眼看就不好过了,因此这煤急需往山外销售,但是这厘金的收取又要挖他心肺。
他算了算,以煤矿的出煤量衡量,小机船外销每天最少两趟,一趟來去官洋各五块,两趟來去共计就要二十块,一天二十块,一个月就要六百块,一年就要七千多块,他的煤矿开采又不是一年两年,长久下去,这厘金可就成了一笔上十万到几十万的巨资,这能说不是挖他的心肺吗。
他是狡诈之人,此前梅子坡下那三百多亩肥田,他就是挖空心思夺到手的,现在反过来要他乖乖地向别人纳贡,向别人拱手交纳巨资,他决不会屈从。因此他让弟弟开着机船回来破关,然而他没料到以弟弟在保安团的军职,竟然也没能破得了这个关,并且还弄得这么狼狈,这么难堪。
他将闷酒一杯杯地往口里灌,偶尔也举起杯子和吴三元碰一下,然而碰过之后却要无奈地叹气唉声。
兄长的苦闷吴三元当然知道,几番碰杯之后他把头凑过去,看看身边没有闲杂之人,便用指头酥着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杀陶”。
吴鸿魁显得有些惊骇,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在这块土地上要他与陶家斗斗心眼,抖抖威风,他不会有什么犹豫,可为了煤矿的事要他去杀人,他还没准备走到这一步。他把头凑到弟弟耳边,轻声说:“这事弄下来会有很大的动静,你我能避嫌疑吗?”
吴三元轻声对答:“这事不要我俩亲自动手,你不是收了香堂弟子吗?这事就交给汤二麻子去办,只要他灭了他,在桃花营里再没人敢和我吴家叫劲,以后还会有人敢收我煤船的厘金吗?”
吴鸿魁不再说什么,他只是叮嘱吴三元弄这事离桃花营远点,让他到他乡去做孤魂野鬼。吴三元点点头,让兄长放心。
此事计定以后吴三元在桃花营住了下来,暗地打听陶四爷的行踪。
终于有一天他探到,三天后陶四爷要亲自押运粮船去长江十里铺码头,找远程货轮转运抗日捐助物资。这可是一个动手的好机会,他既可做了这个冤家对头,还可以劫了他的粮船填充自己的军需。于是他当即让人暗暗叫来了汤二麻子,并让他扮成要饭的,寻问上门卖力的,几次去陶府认识陶四爷,随后便交给他杀人越货的任务,让他一等老屈头从桃花营起程便暗地跟踪,在途中下手。
汤二麻子本来就是土匪,杀人越货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新做了吴家的香堂弟子,正想邀功,因此他二话不说把这事接了下来。为了让汤二麻子得手,吳三元还使出了诱敌之计,他想到几天前在关门石制伏他团丁的那些人都是田园会的精锐护丁,他便放出风去,说在三天后他要发兵代表政府取缔关门石河道关卡,以诱使陶四爷把护卫队留下保护关卡,达到汤二麻子在途中下手时陶四爷失去得力保护。
三日之后陶四爷在桃花营如期起程。这是自去年他天津之行以后,他与宁城沈云子联合起来的第一次北运抗日捐献物资。这次的援助物资比那一次要巨大得多,光是桃花营捐赠的粮秣就够装满一条远程货轮。此外还有宁城父老捐赠的一大批军需品,如此重大的一次捐资起运,陶四爷不敢儿戏,因此他要亲自去十里铺码头安排远程事项。
和往常一样,走十里铺码头的水路仍是从桃花营到清阳渡,到了清阳渡便是江面宽阔的南水,再经南州到宁城进入小西江地界。起程后陶四爷一路都叫粮船首尾相衔,紧密跟进。然而到了小西江地界,水道变窄,江流湍急,为避免粮船自相撞击,船队的每条船自然地拉开了距离。
却说那汤云玉接了吴三元交办的事以后,便水陆两路跟踪陶四爷的船队,在清阳渡之前因为与桃花营相距太近,他不便动手,因此他没去惊动陶四爷的船队。过了清阳渡他便开始寻找机会,可是这一路水面宽阔,陶四爷的船队首尾又咬得很紧,他又不好动手。
过了宁城来到小西江地界,陶四爷的船队拉开了距离,他有了动手的机会,并且这里是他的老窝,他的匪寨,就在小西江的里面,越货以后便于隐入匪窝。于是他像前次拦劫吴三元的走私船一样,让手下喽啰隐蔽在小西江与南水交汇的那些巷叉芦苇丛里。
陶四爷的船队来了,汤二麻子对哪一条船都不放过,第一条船进入江汇水道,四五个水贼便从芦苇丛里钻出来,一个个跳进水里向粮船潜游过去,到得船边便攀着船帮翻身跃了上去。由于吳三元放风说三日后他要來取缔关门石河道关卡,陶四爷中计把护卫队留在了桃花营保护关卡,因而这次每条船上只安排了两个船工轮流摇橹挂艄,现在四五个水贼突然从水里翻身跃上船来,船工猝不及防,被他们前后夹击制伏了。于是这条船便被几个水贼摇到了一条河叉的芦苇丛中隐蔽了起来。
接着第二条船也是如此,又被这些水贼劫了。陶四爷乘的是第三条船,进入江汇水道以后,汤二麻子料定他要做掉的人一定在不前不后的这条船上,便从芦苇丛里亲自潜游过去,到得船旁他从水里钻出来,果见一老者端坐在船头。汤二麻子攀住船帮翻身跃了上去,紧接着其他几个水贼也跟着上了船,同样两个船工猝不及防被水贼打翻,并将他们投入江里,之后汤二麻子逼视陶四爷。
陶四爷大惊:“你们是什么人?”
汤二麻子并不搭话,他怕错做了人,只顾打量陶四爷。但见眼前这老者鬓发花白,慈眉善目,一副儒雅之尊的模样,与吳三元对他描述的,以及他曾化装入陶府寻问卖力见到的老者一模一样,汤二麻子揣定:看来这老者就是他香堂老爷所要做掉的人了。但是他与这老者无冤无仇,按道上规矩得让他死个明白,到了阴曹地府好让他去寻他真正的冤家对头,于是他对陶四爷说:“老夫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就是桃花营的田园会会长陶西田陶四爷吧。”
陶四爷生性耿直,即便明知眼前有难他也不隐瞒自己,他从惊骇中镇静下來,说:“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陶西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现在要对我做什么?”汤二麻子说:“我等是杀人越货的,你在桃花营的仇家让我等做掉你。我等若是不做,他定然会叫别的人来做,因此休要怪我等歹毒,记住,明年今日是你的周日,你去向你的亲人讨忌祭吧。”
两个船工已被水贼们投到了江里,在这雾茫茫的江面上就他孤单一人,陶四爷悲从心中来,他料定自己断无生机,遂微闭双目等待死神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