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宁宥一边抬袖挥开脸前的雪花,一边郁卒道:“要不要这么赶尽杀绝?我不过是闲得蛋疼,想玩玩一统武林,千秋万代的游戏,席盟主至于这样对我吗?”
我挑了挑眉梢:“那没办法,小修修就喜欢斩草又除根。谁让你不早生几年,赶在他对武林盟主之位产生兴趣以前,将这武林给霸占了呢。”
“产生兴趣?”我的话竟是引得时宁宥嗤笑出声,“户儿,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席盟主这样做是因为他不想再见到你。”
闻言,我微微眯起了双眼,没有接话。
时宁宥索性继续道:“听说你想要做东华国的皇帝?哈,原以为我有生之年无缘见识到武则天的风采,没想到竟有你圆了我的女帝梦。也无怪乎席盟主心在战场,却要强迫自己委身江湖。毕竟心爱的女人是自己的皇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你知道的事情倒真是多。”我冷笑,无心去收敛溢出来了的杀意。
时宁宥跟着笑,对此不以为意:“是啊,从你师父那儿换来的秘密,怎么可以不多呢。妖灵?呵呵,原来这个世界里真的有妖灵这种东西。”
不愧是用生命在八卦的兰陵息,连这种事情也讲了出来,简直是丧心病狂到无药可救了。
如是想着,我眼中厉芒一闪,已然准备好收割人命:“活雷锋公子,借用你家乡的一句话,你知道得太多了。”
“唔,户儿,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你就叫我一声时哥哥如何?”时宁宥却是嬉皮笑脸道,似是完全不介意自己的生死。
说白了就是丫活腻味了。
我不禁感到好笑:“先前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你一定会是我的’,‘你的对手是我’,怎么如今却是这么一副德行?”
“没办法啊,我一帆风顺至今,结果突然被人打回了原形,我可受不了这种刺激。”说着,时宁宥撇了撇嘴,眸中光彩时明时灭,“想我时宁宥踉跄一世,最后却落得个这样凄惨的下场,果然穿越男不是那么好当的。”
瞥了眼渐渐变小的雪雨,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然后收起了油纸伞:“既然你已经有此觉悟,那么我就成全你可好,时哥哥?”
时宁宥顿时笑开了花:“诶诶,能听户儿你一句时哥哥,我当真死而无憾了。”
话音刚落,我便以油纸伞在他胸口开了一朵花。
冷眼看着唇畔带笑的时宁宥,我拿过他握在手中的白面油纸伞,撑在头顶。遂松开手,任由他朝后倒去。
说到底,他真的只是闲得蛋疼。
耳闻过身后之人故意发出的脚步声,我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去与之相对:“你看,死了便死了,这就是生命。”
空手站在雪雨之中却没有被其染上分毫的兰陵息笑眯眯地看着我,星瞳中的色彩从未清明:“老人家我才不需要你个熊孩子来告诉我什么是生命呢。老人家我来此,是为提醒你一件事情。”
我敛眸,等他说明。
“你的老对头林牧就在昨日被你的锦皇兄除去了,连带着林牧一党也被连根拔起。”说到这里,兰陵息顿了一下,唇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户小朋友,看来你的锦皇兄已经帮你把最后一道障碍也扫除干净了哦。啧,这么体贴的锦皇兄,要是我的话,我可舍不得将他杀掉。”
“闭嘴吧你,无须你的提醒,我也清楚我接下来该做的事情。”不甚耐烦地皱了皱眉,我抬眼睨向兰陵息身后正大步朝这边走来的银衫男子,好心反提醒回去,“亲爱的师父老人家,你躲那个人似乎躲了很久了吧?戴着猫脸面具的人。”
重返京华城,我选择的是水路。
历时一个多月,抵达京华渡头已是立春,不见乍暖还寒,倒有残雨未尽。
到底只是一场毛毛雨。
悉语拉出的一曲二胡幽咽了碧波荡漾的水面,说故事的船客正伏在船舷上写着忧伤的明月颂歌。我独立于桥头,举目望着渐渐逼近,却又很快被抛到脑后的桥洞,任由小桥流水自身畔路过。
扁舟驶过了桥洞,将近京华渡头。即使是隔着一条街道,莫问阁的阁楼依然清晰可见,当然也包括五楼之上的那道身影。
许是烟雨过于迷蒙,否则我怎会在他身上看出几分落寞,甚至还听见雨声敲破了阁上屋檐。这样苍老的形容可不适合莫问阁。
忽见一个水漂打过,直至我脚下的船头,发出“噔”地一声闷响。我循着水痕望去,入眼是渡头边上正不甚耐烦地等候着的两人。见我在看,其中一人干脆又是一个水漂打来,溅起水花朵朵。
与此同时,那人朝不知何时已然站到我身后的悉语招手。
“悉语妹妹,好久不见,十分想念!你有没有想我啊?啊哈哈哈不管你想没想,我都想死你了!”
悉语没有理会那人的大呼小叫,径自将油纸伞举向我,替我挡去了湿透半幅衣襟的毛雨,却不想这样做会让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雨中。
我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抱住了悉语,以便油纸伞可以轻易遮住两人。悉语见此,轻笑着推了推我,语意再柔和不过。
“小姐,悉语又不是抹布,您做什么用悉语擦水啊。”
“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一看到李时一那个白痴,我就很想把悉语牢牢地护在怀里,不让他染指你。”边说,我边把额前发上的水珠往悉语脸上蹭。
悉语的笑声好比银铃:“小姐若是再不放开悉语,李大人的银子就要砸到您了哦。”
伴随悉语这句话而来的,是李时一那个白痴气得跳脚的呼喊和朝我掷来的一锭纹银。
我头也不回地抬起一只手,在接下纹银的同时,将之反弹回去。李时一那个白痴的痛呼声紧接着响起。闻声,我恶劣地一勾唇角,就着抱着悉语的姿势,连悉语带伞地飞身而起,落到了渡头之上。
李时一那个白痴的咒骂尚在继续:“户殊书你个矮冬瓜!快放开我的女神!”
我连看都不看李时一一眼,单手搂着悉语的小腰不放,转而对执伞静立于李时一身旁的宫空道:“嗬,夏天不还没到么,你怎么就把你的笛子拿出来装模作样了?”
宫空没有理会我的调侃,湛蓝双瞳中是隐而不露的复杂之色:“你怎么就不能晚一个月回来?”
倘若真晚一个月回来,来此候着我的怕就是八抬大轿罢。
一声轻嗤后,我摸出怀里捂得热乎乎的少主之令,丢给了宫空:“瞧你这张怨妇脸。走走走,找个有茶有马吊的地方歇口气儿先。千里迢迢赶回来,没人接风洗尘便罢,我可不乐意在这里陪你们喝冷风淋冷雨。”说完,我当先牵着悉语往城中心走去。
“户殊书你个矮冬瓜!摸了腰不够居然又拉手,快放开我的女神!”李时一那个白痴在身后喋喋不休道。
再踏入东华皇宫,心境总归是迥异的。
没办法,谁让这里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后宫了呢。
“户大……殊颜公主,这边请,皇上正在御花园里等着您。”
快有半年未见的大内总管李公公明明尚是而立,偏要学成老太监那样弓着半个身子,点头哈腰地指引我往御花园的方向走。我不甚理会,兀自环顾着周边徒然多出许多的樱花树,被满道樱花瓣给勾去了心思。
分明尚是二月中旬,眼前这些樱花树却已尽悉开花,感觉实在是好不别扭。
想及此,我索性走到青石板路的尽头,攀枝折下了开得最灿烂的那枝樱花。人工催开的樱花不堪我的折腾,霎时间坠下樱花瓣数许,险些将我没进了花雨之中。
啐,果然哪怕是最柔软最脆弱的樱花,只要稍不注意,也会遭其反噬。
所以说,为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现,当在其最鲜活的时刻将其扼杀。
摇头甩开了鼻尖上挂着的一片樱花瓣后,我执着几乎败落干净的樱花枝,大摇大摆地踏出青石板路,往前方的湖上凉亭走去。
一桌一画卷,一人一白衣。
真正温和无害、柔软至极的华黎锦。
彼时他正执着画笔,见到我来,他一如往常那样没有抬头,而是认真刻画着画中场景。我却是一反往常那样没有行礼,并且笔直地站立在他的面前,垂目看他所画之物。但见是漫卷粉意,樱花树下之人被艺术渲染得好似花间精灵。
我忍不住嘲笑,嘲笑华黎锦再怎么纸上漾漾,也只是画入他的思量。
唉。
耐着性子等他将画完成了,我方才丢开樱花枝,自袖中取出一支龙胆花。当然这个季节是没有龙胆花的,手上这支不过是以纸折出来的。余光瞥见华黎锦看到龙胆花后,面上浮现出一丝怒意,更多的却是悲伤,我不由笑开,并且将龙胆花放到了他的面前。
至于我送出龙胆花的用意——
龙胆花的花语:喜欢看你忧伤时的样子。
哈。
“吾皇,这是第两千朵花。万花之约我已是无心继续,就让此花作为最后一朵罢。”说完,我收回手,然后慢条斯理地摘下了粘在广袖上的一片樱花瓣。
华黎锦缓缓伸出右手,拾起了龙胆花,他的嘴唇抿了又抿,却始终没能抿出一个笑容:“殊书,你一定要这样对朕吗?”
还是“朕”吗?
我微微眯起双眼,笑得好不快意:“我部署多年,就为等得一个时机。眼下时机成熟,我不这样对您,又该如何对您?”
“时机成熟?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只会让自己落得个谋朝篡位的骂名!”华黎锦一副很是痛心的表情。
“我并不在乎不是吗?”意味深长地反问着,我将上半身倾向他,凑在他的眼底下看他,声音低魅,“我亲爱的锦皇兄,您来猜猜,我手上都有着什么东西?”
华黎锦垂目回视着我,唇角总算是拉出些微弧度:“朕已在位多年,现在才拿出先皇遗诏并没有太大意义。”